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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气哼哼拨着手里的佛珠道,“我单问你你和春君是怎么回事?哥哥心疼妹子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你过了些,又是环香又是温汤的,我素日看你是个知轻重的,怎的如今糊涂得这样?你和春君到底不是亲的,隔着一层呢,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叫我说你什么好往后分寸自己拿捏罢。”
慎行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赌了气道,“我从未将春儿当外人,理会那些个闲言碎语作什么”
“你若不是我养的,凭你怎么样呢”吴氏恼道,“你们姊妹们好我是知道的,小时候亲厚,一头吃一头睡都不打紧,可如今大了,眼看着到了要婚配的年纪,再这么的不知要引出多少闲话来,还是疏远些好,是为你也是为春君。”
慎行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想同他说又怕她不答应,反倒平添波折,心里想还是找老太太稳妥,又想想他含辛茹苦带了他这些年,儿子的婚事都没过她的次序去,岂不要心寒死了么正犹豫不决,吴氏斜眼打量了他道,“哥儿,知子莫若母,你眼下想什么我都知道。”
慎行一喜,拉着母亲的衣袖道,“那母亲的意思呢?”
吴氏冷冷扯出了袖子,转身坐下了道,“我且问你,你这些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前程还要不要了?你若甘于一辈子做个小小通判,那我便由得你去,你爹的仇也不用报了,全当他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慎行听了面色沉寂下来,晃悠悠跌坐在椅子里,口里喃喃道,“我真心喜欢她,从她落地那日起就喜欢,求母亲可怜儿子罢,让老太太把春儿许了我,我不靠裙带也照样能升迁,母亲信我这一回罢。”
吴氏道,“春君也是这个意思么?你们两个可说过?”
慎行摇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没同她说过。”
吴氏暗呼了声阿弥陀佛,亏得这小子心眼实,否则事儿可就难办了。一面略带庆幸道,“我劝你你趁早丢开手,也不是我喜欢春君这孩子,只可惜你姑父姑母去得早,又是那个缘故,虽说那孩子是可人疼的,我这里也没法,不单我,就是老太太也这么想的,昨儿还张罗她的亲事呢”
慎行吃惊道,“这可是真的?她还在孝里怎么就说起亲事来了?”
吴氏道,“可不也是自己人,都说等得的,是你祖姨奶奶家的禄哥儿,才从江西采办回来的,这会子先说定,赶明年再下聘。”
慎行压根儿不信,只道,“禄哥儿是弟弟,上头不是还有遥六叔么,多早晚先伦着他了?又是个庶子,老太太断不会答应的。”
吴氏拉着脸子道,“你以为呢春君到底家破人亡了,族里也无人帮衬,能寻得这门亲便不错了,总好过嫁个鳏夫或与人做妾罢。”
慎行心里一急,转身道,“我问老太太去。”
吴氏忙喝站着,捶打了他两下道,“你愈发的不成器了,也不顾体面,什么样的事你去问老太太?妹妹要嫁人你还拦着不成?我算白养了你二十年,你去罢,去了你往后也别来认我这个妈了。”
慎行垂手立在门边没了主意,只觉汗涔涔的人也恍惚了,如今老太太那条路也绝了,自己妈又是这模样,他还有什么说的,白废了这十五年的心,落得这样下场,想着竟要哭似的,吴氏看他那样心肠一软,好言好语道,“这样罢,我明儿再去问老太太,若这事没成,那我就求老太太,让你把她收在房里可好?”
慎行一听胀红了脸皮,咬牙切齿道,“妈这是要糟践她还是要糟践我?不能给她名分,我哪里还有脸要她趁早别说,没得叫我给人打嘴”说着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吴氏心疼得刀割一样,又不好说诳他,只得由他去,招了丫头进来,吩咐跟二爷的小厮紧着点子心看着,再别无他法。
第四十九章何以消永夜
毋望洗漱了躺下,六儿掌了灯移到床架子前,才要往外间睡去,毋望撑起身道,“今儿咱们两个一头睡罢,也好说会子话。”说着挪开些,让了大半给她。
六儿喜道,“正是呢,我也有话要问你。”便上了踏板躺下,边摇扇子边道,“我才刚把那玦收在箱垄里了,我且来问你,庙里可有这样的东西卖?就是住持布施开光的佛品也没有给这个的道理,你从哪里得的?可是行二爷给的么?”
毋望咬了咬嘴唇道,“不是二爷给的。”
“那又是谁?”六儿追问道,瞧她臊得那样便道,“莫非又有哪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对姑娘有意了么?”
毋望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儿裴公子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还送了这快玉。”
儿笑道,“公子真是神机妙算,竟连你到庙里去都知道,我是白错过了,来的是谁?”
毋望道,“只是个行商的人,有人托他传话就传了,说完就走了,也不知名姓。”
六儿哦了声,又道,“留了什么口讯儿?可说了何时来见姑娘?”
毋望扭捏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旁的也没说什么。”
六儿啧啧道,“瞧瞧,那叫一个痴心,我若是你,定是要欢喜死了只是这裴公子也真有趣,那玉既是极品,怎么不做成佩或是领坠子,倒做个禁步的样式,着实奇怪,莫非他是叫姑娘‘禁步’不成?”
毋望侧过身去,浅浅笑了笑道,“约是有这个意思的。”
“这却好笑,”六儿道,“既没定下,怎么叫禁步呢,真了不得,日后若是嫁过去,我想府里定是连小子护院都没有了,姑娘说,可是不是呢?”
毋望啐道,“你这促狭蹄子,只管混说,仔细我割了你的舌头这话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可记住了?”
六儿道,“东西送来时玉华不是在么?如此她也知道了的。”
毋望道,“她因她老子娘病了,抽空家去了,东西送来时她人不在,二爷也出去了,只我一个人,你好歹管住了嘴就是了。”又长长吁口气道,“我如今也没十成的把握,若说我对他的心,自然是感激多过旁的,他对我的好我也记着的,你说我怎么好呢,等了三年真会有结果么?”
六儿道,“我知道姑娘忧心什么,心里是想等的,又怕等到最后一场空,如今才开始呢,姑娘自己拿主意罢,横竖有一年的孝,看看这一年里裴公子可有旁的说头。”
毋望听着有理,也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了,静静的躺着,又想起裴臻的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那样的俊逸,眉眼间俱是聪慧睿智,还有同她说话时的深情款款,有时又叫人摸不着头脑,缜密又大气,说不上是个怎样的人,但的确像副画卷般引人入胜……
六儿见她无声无息的半天不答话,揶揄道,“哎呀,不管怎么,那臻大爷真是极好看的人啊,我长这么大就见过这么一个,姑娘呢?我瞧你两个实在的是天造地设,却不知他究竟谋什么大业去了,按理已经富贵得这样,也不图钱财了罢,怎么还要出生入死的,白叫姑娘担忧,心也忒大了些。若两人找个依山方住下,岂不神仙样的日子么。”
毋望红了脸道,“快别说了,我今儿乏得很,还是早些睡罢。”
“说起这个,你可曾留意才刚二太太的脸色,谁欠了她千两黄金似的,巴巴的叫了二爷过去,定是说什么去了。”六儿吹了灯又道,“我猜憋着坏呢,保险是不叫二爷同姑娘来往,你说是不是?”
毋望迷迷糊糊的嘀咕道,“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稀奇,谁不盼着儿女好,换做是我,也愿意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二哥哥又是独苗,捧凤凰似的养大的,二舅母也是为他好。”
六儿道,“是这个理,只是作派难看些,像是谁死要跟她儿子一样,也不瞧瞧我们姑娘可是那样的人,莫说有了臻大爷,就是没有,也不是非要姊妹堆里找人嫁的,真打量我们姑娘没行市呢,姑娘说是不是?”听她没回音,探头去看,原来那姑娘已沉沉睡着了,三更的梆子响了起来,天色也确晚了,伸手在毋望脖子上摸一下,并未流汗,想也不热,自己转个个儿,便也阖眼睡了。
后半夜毋望因睡得口渴起来倒水喝,听外头淅淅沥沥的,竟是下雨了,推了窗往外看,雨势倒不大,打湿了院里的花草,又就着廊下的灯笼望去,大树底下的地还是干的,想来下的时候不久,复关了窗喝了水,又摇晃着上了床,抱着枕头又睡了。
次日起来,丫头们推门进来,太阳光泄了一地,又是大好的天气,翠屏看六儿还睡便去推她,呼道,“你这懒鬼,主子都起来了你还睡,哪里就累得这样了,仔细回了老太太,明儿调你到跟前伺候,你才知道什么叫规矩。”
毋望回头看了只笑笑,对玉华道,“家里怎么样?”
玉华道,“我瞧着尚好,我老子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吃饭时竟还吃了酒,下晌村子里的人顽牌,他们也有气力凑趣儿去了,想是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姑娘关心了”又笑道,“我家里哥哥今早送了西瓜来给姑娘解渴,上年同老太太说了,包了庄子上的一片沙地每年种一暑西瓜,去了本钱和往府里送的,倒还有些赚头,多亏了有这个进项,哥哥讨了房老婆,眼见着有了喜,只等上寒抱小子呢如今夏末了,西瓜都焦了藤,我哥哥中间儿上赶着种了五十来棵瓜秧子,不想竟结出瓜来了,只个头小些,甜倒是一样的甜,管事给各房都送去了,我们自己留了四个,回头切开给姑娘拿勺舀着吃才有趣儿呢”
毋望道,“多谢你哥哥了,小门小户的不留着卖钱,倒来给我们解馋。”
玉华一面给她梳头一面道,“那值什么,原也卖不出什么钱来的,不过大家吃个新鲜罢了。”
正说着,那里六儿起来晕头巴脑的,一脚踢翻了熏蚊子用的大熏炉,翠屏叫道,“猪油蒙了心的,也不仔细脚下,回头拿了湿布来你擦,看屋子里都扬了灰,快把席子单被拿出去洗晒罢。”招了两个粗使进来,又对毋望道,“姑娘,今儿可要把书和箱子里的冬服拿出来晒晒?没得出了虫子可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