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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烨心底鄙夷了一下,嘴上说:“英雄不问出处嘛,市里和镇上有什么区别呢,主要还是要看孩子的资质,伟人当年也不全是富贵出生呢。”
“闭嘴!”路父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从赵春秀低吼一声。
赵春秀抿了下嘴,压下心底的瑟缩,仍旧不认输的说:“我还不了解他?回家从来都不学习的,李老师你也看到我们家的状况,我这会儿怀了孩子,路文良去县里上学,哪儿来的钱啊?我们也要生活的啊,他爹没上过学,现在不一样好好的,也住楼房。”
李烨看不上她,移开眼,笑容不屑了起来:“时代都不同了,你以为谁都只追求一辈子局限在一个乡镇上吗?”
路父听了这话有点不爽,赵春秀也恨恨的咬牙,伸手干脆的撤掉了李烨的茶杯:“李老师,我和他爸一会儿还要出门呢,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烨眨眨眼睛,看了眼路父抽烟默认的姿态,皱起眉毛。
这对夫妻……
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路文良上学了。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李烨有点惋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家长已经在赶人了,她自然不能继续自讨没趣,拎着手袋,她起身预备告辞。
然而却在此时,黑洞洞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声音:“李老师。”
李烨认出这是路文良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楼梯间。
路家父母不是说他去外面玩了吗?
怎么又在家?
路功和赵春秀也有些发愣,路文良发了一天的烧还在里屋昏睡,怎么忽然醒来了?赵春秀立刻觉得不好,朝着里屋低吼:“你出来干什么!进去!”
不对劲!
李烨立刻皱起眉头,路文良的声音太虚弱了,赵春秀的反应又很心虚,这孩子不会被虐待了吧?
她立刻丢掉包朝里走,赵春秀想要阻拦,但没拦住。
看到路文良的惨状,李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发直。
“这……这这是……”
路文良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连一丝血色也不见,干涸开裂,还未走近,就是一阵微微的臭气。
而臭气的来源,就是路文良腿上那道可怖的大水泡!
水泡已经被戳破了,从大腿下部绵延半条腿还要多,到脚踝之下,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小水泡,这些已经被戳破的皮肤软软的耷在猩红的肉上,几乎可以看见红肉上清晰的脉络,周边的一些肉明显坏死,因为天气炎热开始腐烂,一整条腿都在发脓,肿的几乎有另一条腿两个大。
这……绝对算不上是小伤了!
李烨立刻愤怒的转头盯着赵春秀和路功:“这是怎么回事!”
对教书匠有着莫名敬畏的路父心虚的缩了下头,随即在看到儿子腿上的伤口时,也觉得有点难堪,赵春秀立刻跳了起来:“李老师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烫到的你能问我们吗!”
李烨想要理论,路文良心里冷笑一声,他太清楚赵春秀胡搅蛮缠的本事了,和泼妇又能争论出什么?
他伸手虚虚的握住李烨的手腕:“老师,我发烧了,你别说了。”
手腕上的高温令李烨悚然一惊。
她立刻扶着路文良往外走,赵春秀想要阻拦,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立马讪讪的哼了一声。
是啊,外人都已经知道了,再不让孩子看医生,就太说不过去了,镇上那些老妇女都等着抓别人的错处呢。
李烨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声问路文良:“怎么回事?”
路文良摇摇头,出门之后,小声的回答:“老师陪我去趟派出所吧。”
李烨一抿嘴,立刻听出了路文良的画外音,恨的咬牙切齿。
她再如何自私,都是个有良知的教师,已经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虐待孩子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路文良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在屋里听到李烨声音的那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几个计划,简直天都在助他。
只要能出家门,那么一切就都好办,最糟糕的就是被软禁起来,可李烨这一来则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忍着疼痛下床下楼的时候伤口显然又炸开了,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路文良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地,但为了日后的一切,他只能忍受。
去警察局是想要看一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假如路父和赵春秀在镇上有关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把事情闹大了,免不得到时候还要来一场苦肉计。
他现如今才十四岁,儿童保护法虽然很少有人用,但也不是个摆设,终归这件事情是他有理,路文良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脸过,更何况出了这种事情,丢脸最多的也绝不是他。
李烨扶着路文良到派出所,说明情况之后,心渐渐沉了下来。
派出所的老民警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李烨和表情倔强的路文良,打了个哈哈:“哎呀,人家的家务事嘛,老师你什么都不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烨噎了一口,指着路文良的腿:“这是棍棒?”
老民警瞥了眼路文良,看是个小孩子,于是沉下脸对李烨说:“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大也不好看,人家教孩子自然有道理的,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路文良忽然出声:“警察伯伯,你和我小妈是亲戚啊?我看你脸熟。”小妈指的就是赵春秀。
老民警脸一板:“小孩子很奸猾!本来就是民事案件你们来警察局是想要干什么!我和你小妈哪里很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文良看他一眼,透过镜片察觉到几分心虚。
他在心底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没办法,他只能把这件事情闹大了。
瞥了眼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对着老民警点头的实习生。路文良等待片刻,拍拍李烨的手:“李老师,我觉得警察伯伯说的对,小妈她们可能不是故意的,我们先走吧。”
李烨一咬牙:“这怎么行!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要给你去医院,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要把脑子烧坏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李烨一时又语塞了。
是啊,在这么个小乡镇上,到处都是关系户,她又能怎么办呢?
隐隐听到派出所外面的喧哗声。
路文良一狠心就强撑着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李烨无奈只好跟上。
刚出门口,路文良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痛,劈头盖脸就降下一脸的皮带。
路父双目赤红,他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打人,一手提着裤腰一手轮着皮带死命的打,嘴里大骂:“狗娘养的崽子,你来派出所告你爹,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老子这就打死你!!!”
赵春秀撩着袖子在一旁帮腔:“你去告啊!你前脚进派出所我后脚就能知道,你倒是去看看谁来管这些破事儿!你爸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了!”
路功更加生气,皮带更加狠抽。
李烨一声尖叫就要上来阻拦,路文良哪里会让她来碍事,一把将李烨推开,路文良装作不经意的躲开皮带,专门令皮带朝着手腕、胳膊、脸和脖子抽,路功的皮带挥的极狠,路文良咬着牙,一下一下的在心里默数。
1……2……3……60……
路父打累了,路文良早已被揍的满身伤痕。
他蜷缩在墙角,周围都是看戏的乡民,大家指指点点,却独独没有一个出来拉架的。
身后就是派出所。
然而所有的民警,都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路文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把一口淤血咽下肚子。
打的好……等的就是你这一顿鞭子……
路父穿好皮带轻哼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他觉得这下路文良自该得到教训,镇上的人,找公平离不了派出所,派出所这下是绝不要管的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路父又有点庆幸。
幸好老婆在派出所有关系,要不然警察真的把事情追究到他身上,也够喝一壶的了。
路功走了,赵春秀急忙追上:“你就放他在这里,他要是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
路功撇她一眼:“闭嘴,你懂个屁!”
赵春秀瞥一眼他的皮带,不敢吭声了。
李烨从小生活在有文化的家庭,她何尝见到过父母这样暴力的教育!看着路文良缓慢的从墙根处爬起,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老师……”路文良伸出手,冰凉的还沾有血液。
“带我去市里……我有办法……”
李烨发抖的躯体立刻冷静下来,去市里?那又有什么用?市里的公安绝对会把事情移交到镇上的。
李烨刚想说话,就看到路文良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拼命摇头。
“我有办法,老师,我保证,到时候事情一定能解决,而且,对你绝对有好处。”
李烨心中一震。
路文良肿胀的眼缝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那瞬间,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后颈汗毛竖立起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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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去市里……
去市里有什么用?
李烨茫然不知所措的带着浑身是伤的路文良站在车站。
身边是那个她教了六年的学生,路文良从小沉默着,李烨一直当他是性格内向,性格内向的孩子难免不招人喜欢,李烨也一直对这个学生淡淡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在学期末了,还主动来那么一次家访。然而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也是头一次,李烨发觉到,原来社会真的不是像新闻联播里那样四海升平,原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也难免会有例外,这样一个全社会都在努力奔小康的时代,周口镇这样一个沿海发达地区的富裕乡镇内,居然也会发生已经鲜有耳闻的少儿辍学,这个辍学的学生还正在她名下管辖,而她这个名牌师范大学里毕业,并且师龄已经很多年,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居然找不出一丁点应对此事的对策。
看着身边将自己包裹在纱巾里的矮小少年,走路的时候,还能看出少年一瘸一拐的身形,却倔强的不让自己搀扶。
李烨咬住下唇,额头上汗津津的。,
……就在这里……
路文良把李烨的纱巾披在头上,纱巾很长,能盖住些许腿面上的疮疤和裸·露皮肤上的鞭痕。
这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在这里被人发现了身上的伤疤,很有可能会引来附近的巡逻警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走路的时候腿上钻心的疼,然而这种疼痛也化作一种动力,路文良垂眼盯着自己因为水泡被戳破而显得精力不济的皮肤,那里空空荡荡,并不贴着皮肉,走动的时候,时而皱起一层,然后又平复回去,透过已经泛白的皮肤,看到隐约猩红的肉。
这算是什么,当初刚进盘龙会的时候,被刑堂的领导污蔑吞保护费,那时候的疼痛哪儿是现在能比得的?他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开始循着自己记忆中对于海川市的印象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大概就是在这儿了……
市区还没有后世那样繁华,房屋能看出朴实的味道,门面的招牌离开了供销社的名头,终于显现出一些洋派的形象,这对路文良来说陌生又熟悉,然而道路却是没有变化的,市区笔直的公路中央,林立着已经能看出艺术气息的钢筋大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海川市的市电视台老楼就是在这附近。
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大楼会被全部推翻,划下重金,建设新的繁华市中心,而海川市的市建在那之后已经能在全国排的上名头了。
炎热的烈日照在路文良头顶,饶是有纱巾遮阳,也令人难耐高温,汗水划过身躯落在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