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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
在她到达这里的第二年里,祢媃遇到那个男人,他叫成蛟,是秦王嬴政的异母胞弟,在嬴政十三岁登基即位那年,册封他为长安君。一年前,嬴政突然下令将他从封地召回,软禁于咸阳宫内,才有了自己与他的邂逅。
那一日,天高气爽,她与他便是在这一片灿红的桃花林中初次相见,饶是为了出行随性,她着了一身宫女装扮,而他正好从前线战场下来,一身紧身黑色铠甲上还未来得及换下,便被嬴政匆匆召回,殊不知竟被一纸诏令禁足在了咸阳宫。
一人春心荡漾,眉开眼笑地沿路欣赏盛开灼灼的桃花,一人郁郁寡欢,不明皇兄为何将他囚禁于此,终于,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命运的轨迹相汇了。
他抬眸凝视着眼前的丽人,倾国倾城的容颜,娇柔婀娜的身姿,一袭粉色绫罗长裳,许是甚少见到如此英伟的男子,她的脸容上飞腾起一片红云,却是绽放得比树梢上的桃花更娇艳。
男子的眼底有莫测的笑意,面容却是帝王家难以见着的温和,比起嬴政,他眉宇间散放的逼人英气虽稍逊一筹,但衬着这一身黑磷战甲,也不失为英俊而多情。
豆蔻年华,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男子风华正茂,女子千娇百媚,你情我愿,你侬我侬,时过两年,终是成就一对痴情的鸳鸯眷侣。
二人的交往也碍于彼此的身份,一人是王的妃子,一人是王的胞弟,便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越界之事几乎是不会有。
祢媃素喜高,便令人扎了一只秋千搭在门庭外的桃树上,日日坐在上面等候着他。而他却十分喜(87book…提供下载)欢玩笑捉弄,便自她的身后悄悄靠近,双手接触她柔软的背部轻轻往前一送,她便随着飞舞的秋千,飞跃过了树梢,她垂落下粉色裙络宛若蹁跹的蝴蝶,颤动着美丽的翅膀,桃林中尽是甜腻的欢声笑语。
他似水的眼眸中满是温情的笑意,停下了秋千,伸起双手抱起她的身子轻放在柔软的草上,微微一笑,静静凝视着她三分久,一手遮盖在她的唇上,然后俯□吻了下去。他太想拥有她,尝试一下她唇瓣的芬芳,收敛起笑意,他淡淡地想,可她终是嬴政的女人。
远远望去,他似是在亲吻她的唇,可其实他不过是吻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深情地凝望着身下的女子,眼底依然含着吟吟笑意:“待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那一刻,我便会把你浑身上下啃得一干二净。”说着□而温存的挑衅,他的脸容依然在安静地微笑着。
女子笑靥如花,眼底的忧伤却是难以弥盖,她是王的妃,一生都会是王的妃。她不会成为他的女人,不会。
可他却暗暗下了决心,嬴政他会答应把这个女人交给他的,一定会的。
***
离开桃花林,他径自去面见秦王,秦王屏退左右,两人密谈甚久,却不知达成了何协议,一个时辰后,他穿上了黑磷战甲率兵出征,威风凛凛,骑着高头骏马,头也不回地出了秦境。
可他不知,这一去,便是再也无机会回来,见她那位还未过门的妻子。
就在那一夜,秦王回宫以来第一次召幸后妃,却不巧正是成蛟口中所提的那位挚爱女子,又恰恰发现了她与祢祯竟同是魏国公主、异母姊妹。那名女子叩首秦王,求他饶恕祢祯一命,他一笑置之。
同是那一夜,屯留,成蛟,卒。
***
史书载:公元前239年,秦王政八年,秦王政21岁,王弟长安君成蛟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
(续)
祢媃在桃花林开得最盛的树下,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望着突起小土包,她流下了细细的涓泪,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她甚至还未在欢愉中清醒,便跌入了一个难以挽回的深渊。
在此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悉数不知,在成蛟死去一月,秦王却突然下诏临幸于她。这第二次的召幸,距上次已一月有余,而上次召幸的那一日,却正好是成蛟的祭日。
这一夜,她花了很大的心思打扮自己的妆容,描绘得精致的五官,挑的是最奢华艳丽的绫罗缎衣,用的是极致华贵的行头,待到宫车停到大门外,她暗自在袖中藏匿了一把匕首,便推开门任凭宫娥将其搀扶而出。
***
大殿内依旧肃穆宁静,她踏过冰凉漆黑的地面,裙摆随着风飘飘摇摇,他仍是倚在案前,手中执着书简,黑亮的睫毛低垂,默默地在看,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见到她到来后,他挥手退去了左右侍从,令她来至他身侧坐下。
她矜持一笑,同时将手探进了袖中,摸到了一股冰凉,凉得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无其事地屈膝坐下,捻起桌上的茶杯倾满,慢慢地递给他道:“陛下,请用。”
他接过来,却没喝下,随手在茶杯放在了案上,以往神采奕奕的脸颊憔悴而深邃,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容有一半是深陷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是何表情。
他叹息一声,低沉而嘶哑的男音里带着难以描摹的沧桑和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悲痛,她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玄色黑衣十分不修边幅,连披散下来的黑发都是凌乱地披在肩上。
他不过是个连弱冠成人之礼都还未行过的君王,而此时此刻,在她眼中,他便仿佛瞬间苍老。成蛟之死,对他的打击似是并不小,难道错怪他了吗?难道不是他下得格杀勿论的命令么?她有些无措,将匕首匿好,又悄悄将手自袖中取出,安稳地端坐好,方抬眸便对上了他犀利的黑眸。
他冷酷的眸光微微闪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袖下有什么,冷漠的唇角微微一勾,便攥住了她纤细柔弱的手腕,可在祢媃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他却又松开了束缚她的力道,冷笑道:“那种东西,伤不了我。”
她一时惊恐涌上心头,却又听闻他冷言冷语道:“若是再有下一次,寡人决不轻饶你。”心中怖惧心寒的冷意更深了一层。
一阵毛骨悚然的沉默,她被他冷冷地逼视着,紧张得快要窒息,身子本就羸弱,经不起摧残折腾,这会儿便不止地咳喘起来,喉间难受异常。俯□微微咳着的间隙,耳畔却传来他淡淡地说话声,那声音仿佛是在叹息:“成蛟,要我把你赐给他。”
不知是谁漏关了一扇开窗,凉风习习,平日里十分凉爽的清风,却在她的肌肤上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沉默不言,不敢言,只静静地听他说完:“寡人,答应他了。”
她有些诧异,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直觉告诉自己,他的神色一定十分悲伤,可她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犀利幽深的黑眸,仿佛万年不见底的深潭,有着洞穿一切的可怕力量,只对上一眼,便无处遁形。
她只听他慢慢道:“寡人清楚得很月前召幸的女子,是成蛟的挚爱,寡人与他有约在先,不夺人所好,故那夜寡人不曾碰过你一分。”他踱到开窗边,敛眸视着屯留的方向,复道:“我对成蛟许下诺言,只要他立下战功,便将你作为奖赏赐予他。”
“所以……所以他率兵攻赵,是吗?”祢媃的声音很微弱,却是她第一次认真地与他交流对答。他淡漠地瞥了眼她,半晌,轻声吐出了一个:“是。”
“可是他死了,是你金口玉言下令格杀勿论,这是事实。”她说得很小声,小得虚无缥缈,小得她虚弱的身子都有了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在害怕。
“前提是他密谋造反!”他单手狠狠地砸在窗棂上,难以控制地暴怒,他冷冷地笑出了声,转身回去捏起了她的下巴,孤傲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在自嘲:“你可知道他为何造反?!”
他的眼中尽是悲痛,“他以为召幸那夜,我上了你,你成了我的女人,于是他就起兵造反!我与他十几年兄弟的相守信任,竟然抵不过一个女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一刻,祢媃忽而凛然,才发现,高高在上的王,原来竟是如斯寂寞。寂寞得连一个知心人都无。他一直以为王弟是他的知心人,到最后才发现其实谁也不是。
高处不胜寒,此话不假。
当成蛟向他要这个女人时,他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在此之前,是否与她做了不洁之事。成蛟的回答是否定,他信了;成蛟要他在凯旋而归前保护好她,他允了。他不曾想过那夜侍寝的女子,与成蛟一心想要的人竟是同一人,故他以腕血假作落红,得以欺瞒过众,打算再飞鸽传书告知成蛟,前线却突然传来了他兵罢谋反的消息,他是如此信任成蛟,可他最后又是如何报答他的。
更何况,即便那夜他真的让祢媃臣服在他的□,作为臣子的他,又可有何异议。这个女人本就是他的妃子,如何处置对待她,他又有何权利干涉。
他今日召她前来,本就是打算将事由始末说清楚,该说的都说了,信或者不信,接来的道路该怎样选择,那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他摇摇头喊来太监,以她身体不适无法侍寝为由,开了偏殿的门不动声势地将其送了回去。
他重新坐回案前,整了整凌乱的上衣,扬唇冷笑,若是思维严密谨慎的祢祯在此定是会问他,短短一夜,远在咸阳以外的成蛟怎会知道祢媃被其召幸,又是受了谁的挑拨,才会起兵反对他,有内奸,自然是,但却绝非是好对付的角色。
祢祯,他忽而有些想念她,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深邃地凝望东方的天空,满天星斗,冷酷犀利的黑眸中不觉化开了淡淡的温情,不知她在何方?可好?
一个时辰后,有一个朝服人影慢慢地走近他,来人是冠貌端正、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子,嬴政抬眸,却冷冷地在笑:“仲父,成蛟谋反,是你一手挑拨。”这是一句不容置疑的陈述语句。
吕不韦并未否认,将今次成蛟讨伐嬴政的檄文置于案上,慢慢推到他眼前道:“为了大秦江山大业着想,成蛟这人不得久留。”
他冷眼瞥向书简,檄文上写着:
长安君成蛟布告中外臣民知悉——传国之义,嫡统为尊,覆宗之恶,阴谋为甚。文信侯吕不韦者,以阳翟之贾人,窥咸阳之主器。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不韦之子也。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某叨为嫡嗣,欲岂天诛!我的军队,乃正义之师,士气高昂;秦国宗室臣民,当思念先君之仁德,戮力同心,共讨逆贼。见此檄文之日,即准备兵刃,随我讨逆;大军进击之时,黎庶秋毫无犯,民心勿恐。
看完这些,他苦然一笑,对此并无发表任何看法,挥挥手令吕不韦退下,他吹熄了火烛,置身于黑暗里,静静沉思。
他陷入黑暗中的眼眸,幽亮得仿佛深潭井水,深邃得变幻莫测、不可捉摸。
在他很小的时候,吕不韦对他说过,陛下,权臣不可尽信,对于亲密之人也要保持一定的戒备,你身居高位,兄长姊妹,爱人恋人,皆不可轻易流露感情,因为潜在的危机,更有可能令你随时送命。
他全都照做,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成蛟。他此生都难以忘却与成蛟质于赵时,那段苦难的日子是怎样煎熬过来的,无米下咽,衣不袂体,身单力薄,苦练武艺,与如今的生活有着难以想象的天壤之别。他以为同甘共苦,兄弟便会相知,没想到事态发展至最后,亲手果决掉他生命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