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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府上是否招长工?”男子像是抑住怒气,低声地问。
“要招也不招你!”碧儿丢过一个不友善的眼神,“哼!一副人口贩子的模样,谁敢招你才叫怪事!”
“麻烦姑娘带个路,招不招我,想必由贵府的管家说了算。”
“你、你骗小少爷吃脏东西,哼!凭这一条,我若告诉夫人,她就会撵你出门!”
“姑娘不看好小少爷,偷跑到对街店铺里会情郎,若有人把这事告诉夫人,她大概也不会留你。”
碧儿哑口无言。
“姑娘,请带路吧。”男人微微一笑,抱起小柱子,趁机大占便宜,对着那婴儿肥的脸亲了又亲。
粉色、白色、红色的丝线交织,针眼儿扎得密实,一朵活灵活现的樱花便跃然缎面上。
季初樱揉揉眼,望向窗外的春意,算是稍作休息。
“小姐,离交货还有一段时日呢,您别急。”翠环用一支包着棉花的布槌,替主子捶着酸疼的背。
“我不急,只是想绣得好一点。你没看见对街新开的那间绣坊在抢咱们的生意吗?人家有绣花机,咱们若不从绣功上下点功夫,迟早要关门大吉。”
“哼,机子绣的花,哪有咱们小姐一双巧手绣出的精巧?”
“可人家速度快呀!可以揽好多咱们接不了的批量活,唉!绣这么精巧,也只能销到大户人家,相比之下,赚得还是少。何况现在市道不好,咱们的造价又这么高,现在就连宋大人府上也用对街的货了。”季初樱蹙眉。
“说来也真奇怪,”翠环接着道,“这绣花机听闻产自尧国,而且就算在那儿也是希罕物,价钱贵得不得了,那街对面的老板,哪来这么大本钱,进一大批机子不算,光运费我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吃得消的,他们赚得多没错,可这赚的跟他们买机子的本钱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哪一年才能回本呀?”
“我也觉得疑惑,”季初樱咬咬下唇,“听说这机子也就三、五年的寿命,照他们绣品的卖价,恐怕十来年也赚不回本钱,这摆明要跟咱们打擂台、抢生意的模样,难道他们不怕得不偿失?”
“若不是为着小柱子的将来,我看小姐您乾脆收手,别跟他们斗了!”
“对呀!”季初樱幽叹,“我就是想多挣一点儿,让小柱子将来能多念一点儿书,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她依着窗,看那满院粉白花树,往事历历在目,愁绪涌上心头。
“又快到十六了吧?去尧国的商队也该回来了。”
这五年来,她最盼望的,就是途经杭州的商队。除了买卖绣品外,她还可以探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尧皇三年前退位,萧扬继承了大统,他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由于他的主张,中原跟尧国的关系好了很多,边境不再战火连连。
现在他一定有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了吧?或许早就开枝散叶,儿女承欢膝下了。
她总想多打探一点儿,像听了悬疑的故事,不停往下追问,可惜商队只能告诉她那么多。
“娘──”
忽然一个小胖子跑进来,打断她的沉思。
“乖乖,碧儿姊姊带你去巷口吃糖葫芦了吗?”季初樱将儿子抱上膝头,对着这张天真的小脸,她越看越喜欢。
这小子,眉宇之间跟阿扬一模一样,若非混血,他也定能有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吧?
每当她思念“他”的时候,便会搂紧小柱子,不断地瞧、不断地吻。儿子是缩小的“他”,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不用担心皇位会造成隔阂,不用怕别人的冷言冷语,他们永远是一对平平凡凡的母子,共享天伦。
“我已经吃饱了。”小柱子捧着圆圆的肚子回答,至于吃了什么,他不敢说。
“叫翠姨带你去洗脸,然后把你自己的名字抄三遍。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爹若知道,会骂你笨哦!”
“娘……”小柱子欲言又止,“什么叫长工?”
“呃?”季初樱不相信儿子会忽然变得如此勤学好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长工是不是就……就是爹的意思?”
“啊?!”翠环在一旁笑,“哈哈哈!小柱子,你哪来这么古怪的想法?”
“我刚刚遇到一个叔叔,他说他是我爹,然后他又叫管家让他当长工。”小柱子很认真地解释。
“什么人这么大胆!”翠环拍案而起,挽起袖子喝道:“看我把他扔出去!居然敢占我家小柱子的便宜!还想待在这儿当长工?呸!”
季初樱倒不急着生气,彷佛有种感应窜过她的心,浑身似被什么电了一下,她小心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那个叔叔黑黑的、高高的,他知道我的小名叫小柱子,大名叫……叫‘乌龟大海’,他还有一双蓝眼睛哦!”小柱子吐吐舌头,没说对自个儿的名字,娘亲肯定又要罚他背诗了。
但他猜错了,这一回,娘亲没有罚他,娘亲像被雷击中,顿时跳起来,急急往外奔。
“管家!管家!”季初樱边跑边大声喊。
是他吗?可能吗?这世上有一双蓝眼睛的人何其之多,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午后曾有一场毛毛细雨,院里的石板地湿而滑,缎鞋湿了,差点儿让她摔倒。穿着不太整齐的家居衣裳,头发由于跑得太急而垂下一绺,焦急的神情弄皱了整张脸,嘴唇苍白。绣坊的女工们头一回发现,光彩照人的老板娘也有狼狈的模样。
“夫人有什么吩咐?”管家迎上前道。
“新来的长工呢?你留下他没有?”
“留、留下了,”管家莫名其妙指着不远处,“人就在那间厢房里呢!”
抑住心跳和喘息,季初樱推开那扇门。
高大的身影正收拾着床上的什么,听见开门声,他缓缓回眸。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容颜刻下痕迹,虽说他故意在脸上抹了炭灰,但晶蓝的眼、俊美的轮廓,依然与她的记忆吻合得天衣无缝。
“阿扬……”季初樱听到自个儿的声音微颤,脚下绵软无力,眼看要跌倒,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萧扬将门阖起,上了栓,抱着她走到床榻。
季初樱本有千万个问题要冲口而出,却被两片暖暖的唇截住了话语。
她觉得有股欲望迅速在体内燃烧,止不住快乐的娇吟,小手插进他的发,深深地回吻他。
已经五年了,多少次在寒夜里想念这唇舌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多少次,在梦醒时分,忆起他缠绵时的低吼。
此刻的他,真实存在,迫不急待地拨开她的衣襟。
“樱樱,我的樱樱……”听到他低嘎的呼唤,看他弄散她的发,庞大身躯压下来,密密将她圈住,“这一回,你再也跑不掉了。”
“我、我哪有跑!”季初樱抵赖。
“带着朕未出世的皇子跑到这儿,朕没下命缉拿逃妃已算手下留情了。”
朕?季初樱一愣,这才想起,他已经继承了大统,再也不是与她平起平坐的毛头小夥子了。这个称呼瞬间将他俩拉得万般遥远,一个天,一个地。
“臣妾知罪。”她垂下眉,幽幽答。
当时,她来到杭州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这些年来一手带大孩子,个中的辛酸和快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傻樱樱,我在跟你开玩笑呢!”他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温柔的吻逐步掠过湿凉的脸庞,“怎么哭了?嗯?”
“你现在是朕了,不是我的阿扬了。”她禁不住伤心地呜咽。
“这就是你当初离开我的真正原因?”萧扬笑了笑,“还骗我说是为了钱。”
“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钱!”她努嘴反驳,“臭阿扬,讨厌!”
“真的讨厌我吗?”他拉过她的小手,“真的有那么讨厌我吗?”
“坏阿扬……坏……”
神志昏昏沉沉的,似飘在无边的仙境,又有释放不了的痛苦,她就在这样的颠簸中沉沦……
季初樱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舒凉,只见萧扬正用清水擦拭着她的身子,两人仍是赤裸裸的,让她微微脸红。
“樱樱,跟我回尧国吧!”他忽然说。
“回去跟你的皇后、贵妃、昭仪们争风吃醋?”她侧过身去,“阿扬,饶了我……”
“哪来的贵妃、昭仪呀?”萧扬失笑,“至于皇后,不就在眼前吗?”
“呃?”她错愕地回头。
“后宫一个女人也没有,尧国上下都在传着流言,说我有断袖之癖。樱樱,快回来帮我澄清,难道你忍心毁掉一个君王的好形象?”
“你、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她难以置信。
“否则一见着你为何如此饥渴?”他搂紧她,“看,现在我又想要了。”
“可是、可是……”她脑子一片混乱。
“现在回去,再也不会让你有当年的烦恼了,”他郑重承诺,“父皇静心理佛,兄弟顺服,大臣们万众一心,宫里那帮聒噪的女人也安静了许多。樱樱,祖传的凤冠在等着你呢!”
他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君王,平定内忧外患,还复清朗乾坤,利用强制与怀柔并施的手段,让朝野上下没人再敢多一句嘴。别的君王一辈子也盼不到的大好局面,他只用了五年,全然达到,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早日接回她。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下落了。虽迟迟没有露面,却一直在暗地里帮忙她,否则“樱花绣坊”的生意不会这么好,他们母子两人不会如此平平安安,连邻居的白眼也未曾遭受过一个。
城南盈柳巷,门前有棵驼背老槐树的那户人家……
很久以前,她曾邀请他当绣坊的夥计,他没有忘记这个邀约,现在,他来了。
“我走了,这里怎么办?”季初樱犹豫,“翠环已经嫁了人,他们夫妻两人一直辛辛苦苦打理着这间绣坊,我若走了,生意定会被对街抢了去!”
“对街?”萧扬面露顽劣之色,“你是指有绣花机的那间绣坊?呵呵,那是我派人开的。”
“你!”季初樱一惊而起,“你派人抢我们的生意?!”
“傻樱樱,那间绣坊是我送你的礼物,听说你每日刺绣,既伤了眼也伤了手,我便派能工巧匠研制出这种机子,都是为着能帮你。至于所谓的抢生意,非也、非也,不过是为了先看看机织绣品是否能卖得好,试销之后,我才能放心将它们交给你。咱们若回尧国去了,这两间绣坊不如都送给翠环夫妇,没了你的手艺,他们也不会被同行挤垮,你看如何?”
这真是从前那个愣愣的阿扬吗?连此等小事都能运筹帷幄,她不得不承认,昔日睡在马厩里的穷小子的确脱胎换骨,一跃成为了展翅大鹏。
来到杭州后,她拚命地赚钱,就是因为世道的不稳,让她得为小柱子挣一个未来。现在,有了他,终于可以获得安全的感觉了。护卫一个国家的丰满羽翼,自然也能让他们母子俩无虑无忧。
“樱樱,你知道吗?当年,我捡到了你的纸鸢。”
纸鸢?!那一封写给他的长信?!
季初樱久久不能言语,只觉得天地间的事太奇妙,让她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既然上苍都有意撮合,她怎么能够违抗?眼前除了点头答应,她还能做什么?
呵,一切随缘。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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