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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莫顿这人做事情周全细密,除了那年被我刺伤,还有……还有这一回的结果,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失算。
我走到那张桌子前。这张木桌粗朴坚实,桌面打磨得光滑。
那些人应该没有想太多,这张桌子应该还是原来的那张,看地下的痕迹就可以知道。
我俯下身,手臂伸到桌面下。
手指在桌底缓缓游移摸索,有一点不太显得的花纹。
是的,和伊莫顿的旧习惯一样。
他原来的桌下也有这么一个暗格,若不是他说出来,我也绝不会找到。
我回忆着他说的手法,缓缓旋转着打开暗格。细微的,铜钮与木板摩擦的声响。
我有些失神,但是手指已经探进暗格里去,触到了一个细长的盒子。
伊莫顿一准会将极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会是什么?
会不会……可以找到他被杀害的原因?
究竟,凶手是谁?
我的手指有点抖,飞快的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盒子里的确装着东西,却与我想的,全然不同。
不是我猜测的,可能会有的什么秘密,又或是,某人的把柄。
不是他可能丧命的原因。
盒子里是一段短短的木笛。
这笛子我认得。
是我成为爱西丝之后,第一次去神殿,从他那里挑来的几件乐器中的一件。
我曾经很喜欢这笛子,拿在手中把玩吹奏。
后来,我不太记得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却在这里,隔了遥远的一片海域,在这遥远陌生的密诺亚重新看到它了。
是伊莫顿将它收起来了吗?
我的指尖触到了笛子像烫着一样缩回手来。
伊莫顿……
你最重要的秘密,收在这里的宝物,竟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笛子?但是,既然你这样珍重的把它收藏起来,为什么离去的时候,收拾了其他一些东西,却没有把这支笛子一起带走呢?是来不及,还是……
还是……
门外似乎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我来不及多想,将笛子揣进怀里,闪身避到门后。
门外的人只是经过,低声说着话又渐行渐远。
我轻轻将门闪开一条缝,走廊里空旷无人。
我一步步走回刚才与医官分别的地方,怀里的笛子明明只是木制的,却觉得自己像揣着一块火炭在怀里一样,灼烫生疼。
密诺亚神殿人并不多,我一来一去,只有两次闪躲起来避人。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干什么惊人秘密,值得去谋害 另一个人的性命,当然,这只是看起来。我停下脚步,卡旦亚医官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一看到我,马上露出放心的神情。
“已经交割完了?”
“唔,但是现在还不能离开。”卡旦亚低声说,“格拉多斯神官不在,但是传话回来说要与我再一起研讨带来的几页纸上写的药草配方,他进了王宫中午才能回来,得等他回来解决了这件事才能走。”
“格拉多斯?”我有些疑惑,这名字,我似乎听过。朱利安以前送来的情报中好像就提起过这个人。
“神殿中最有权势的,应该是格拉多斯神官……”卡旦亚低声说,“他在密诺亚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王太后十分信任他的。”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看前后都没有人,卡旦亚低声说:“密诺亚的神殿看起来似乎外松内紧,刚才我在后面,发觉那里有几个人神情特别特别严肃谨慎,似乎与别的人不太一样。”
我点点头。
密诺亚王宫所在的这片岛上一眼望去就如同全不设防的一座岛,连王宫的宫墙都称不上有什么了不得,有许多地方沿着山坡而建,压根就没砌墙。
来之前的确不敢相信,密诺亚称雄爱琴海,但是王宫居然是全不设防?
不,不是如此。
恰恰因为海军的强大,所以才有这样的自信,岛上不设海防,不设宫防。
不过,密诺亚人是不是也太……自大了呢?
埃及也是一时之雄,但是周围却遍布对它虎视眈眈图谋算计的目光。稍有不慎,就难免阴沟翻船。
密诺亚周遭的那些岛国,就对它这么服贴服从吗?
绝对不会。
密诺亚的好日子就只有这几年了,但到底它是怎么覆亡的,在历史上都是一个难解之谜。
百年后崛起的古希腊,据说就是承袭了密诺亚的文明。
我们午餐安排在神殿后面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很大,看来平时神官们大概都在这里用餐。
我们的位置在靠边的地方,密诺亚习惯与埃及大不相同,埃及神官是不吃鱼的,但是密诺亚这里,似乎用鱼肉做的菜算得上佳肴。
除了我们也有别人在这里用餐。
我面向墙壁,吃了两片面包就没有再吃东西。卡旦亚也没心情吃东西,【炫|书|网】【炫|书|网】象征性的动了一点,低声同我说:“不如……您先回驿馆,我这里的事情忙完也就回去了。”
我想了想,在神殿从表面上找什么线索是不太可能了。
“也好,那么你自己多当心。”
他舒口气:“是,我知道。”
神殿仆人当我向外走的时候,有人同我迎面走来,我避在一旁,垂下头。
那人走到我跟前,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
一旁的仆人恭敬地答:“大神官,这是从埃及来的人,跟医官一同来送经文的女祭司。”
我低声说:“大神官好。”
“唔。”那人沉声答应了一声。
大神官,就是那个叫格拉多斯的人吗?
我抬起眼偷着打量他。
这人个子很高,肩膀也宽,眉毛既粗且黑,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脸宽额阔。这样一看并不像个神官,倒像是个武将的样子。
他,会是暗算伊莫顿的人吗?
117
“我还有事要问埃及来的医官,怎么这就走了?”
“只是这位女祭师要先回去,埃及来的医官还要留在神殿里。”那个仆人急忙解释,“您的吩咐我们绝不敢误事。”
“是这样……”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特……”我低声说,“我叫马特。”
“是吗?”他并不意外,埃及神殿中有许多人因为对神的崇敬而取和神明相近相仿的名字,不过,也只有优秀的人才能这么取。密诺亚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他没再说什么,跟从他的人小声说:“大神官,下午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您安排……”
“知道了……”
我目送他和两个仆从缓缓走远,忽然向一侧转过头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有道目光在窥测。
可是……
那边远远的只有一道墙,并没有看到有人。向左看是整齐的一排廊柱,后面则是个小小的花圃。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堆了起来,太阳已经消失不见,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有些凄清。风吹着几片树叶在地下打着旋。
没有人迹。
是我的错觉吗?
不,不是的。
一定有人,在那里窥看着这里,我的感觉,没有出过这样的错。
也许那双眼,那个人是隐身在墙后,又或者是……
那个地下的怪人安多司说的,神殿内也有密道,他不就是因为通过这里的秘道才认识的伊莫顿吗?
四下无人,只有远处有两个神官缓缓的转过走廊,我快步闪过庭院,背靠着一柱高大的石柱,注目在那墙边仔细的去看。
那目光,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有些发灰的石墙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墙上有浮凸的雕纹,上面刻着的密诺亚的神话故事,火神与魔鬼交战,还有……
我愣住了,斑驳的石墙上,火神的眼镜的位置,深黑中闪过一点光亮。
是人的眼镜在反光。
我站在石墙之前,身前的灌木丛簌簌的响了两声,有只手伸过来,低声说:“爱西丝?”
是安多司。
我将手递给他,只觉得身体被扯得微微前倾,眼看要撞到石墙上,但是雕着魔鬼的那一块地方忽然敞开变成了一个空洞。我觉得眼前一黑,身后又传来轻微的响声。
回头再看,那墙又已经合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他低声说,“你怎么在这儿?”他说话依旧不太流畅,但是语声里透出一点欢悦的意味来。
“我陪医官一同来的,”我说,“你说迷宫里也有秘道能通向神殿,就是这里吗?”
“神殿里有两处出口,一处是这里,还有一处靠内院里面。”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更是瓮声瓮气的,如果不仔细真的听不出他说的什么。我以前学密诺亚的语言大概学了两年多的时间,虽然能听能说,可是毕竟不是特别的流利。安多司又加上手势来比划,我借着一缕透进来的外面的光亮,终于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常从这里看外面吗?”
“也不是常来……”他低声说,“有时候母亲会来,我就在这里……看看她。”
原来是这样。
他又把头低下去,我岔开话:“内院的那一处秘道口,开口又在哪里?”
他说:“啊,我带你过去,那边窄,是间屋子,我平时不大到那里去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住手臂往上一托,竟然坐在了他的肩膀上面。
上一次被他背过,我倒也没有那么吃惊。他矮下身离开了刚才那个位置,在黑暗中健步如飞,我只听着两耳畔空气流动的声音呼呼的掠过去,大概才刚一转眼,他就说:“喏,这里就是了。”
这一处比刚才那里显得窄了一些,安多司伏下身,上半身趴过去,给我留了一点空。他轻轻拨了一下墙上的机关,打了个手势。
他的态度,好像不是带我来偷窥而是请朋友在家里坐下喝茶那么简单。
因为,这地底的迷宫,应该就是他的家。这些无声的,对外界的注视,就是他的全部精神生活……
我也俯下身去,墙上有一条细缝,不过从这里看出去,只看到有……
脚。
好几双脚在这里。
声音和光从这条细缝传进来。不知道这缝开在屋子的哪面墙哪个角,屋里的人完全不会发现。
开建这地下迷宫的人,当真了不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安多司,他有没有带伊莫顿来过这里?
屋里的人在说话,我听了卡旦亚医官的声音,陌生的神官在说话。
还有,刚才见过的那个格拉多斯大神官说话的声音。
他们在讨论卡旦亚带来的一点药经。这药物虽然不见得很对密诺亚王的病症,但是总是治疗过埃及一些差不多病状的人。
格拉多斯问了几个地方,客气的送客。我听到卡旦亚告辞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然后又有一个离开。
于是只剩了两人。
格拉多斯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他的身量步态一点也不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神官。
我觉得他身上,有种神官不该有的阴厉霸气。
这种气质出现在武将或战士的身上毫不奇怪。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养尊处优的大神官的身上呢。
“您看,这个会不会有用?”
另外一个人低声问。
“或许吧……”
格拉多斯的脚步停下来,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下。
是几页莎草纸,埃及特有的莎草纸,记载着药方和治疗方法的,卡旦亚带来的莎草纸。
纸已经被点着了,火舌舔动着纸页,那几页纸很快全部烧着,然后在地下静静的变成了一撮灰烬。
他为什么要烧掉药方?
这个格拉多斯,他,想怎么样?
“你照着刚才的那药方写一份出来,换两样药草,回去我拿去给王太后看。”
另一个声音说:“那埃及医官还在……他会不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