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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抬头望着他,全身冰冷,她真得了解浚源哥哥吗?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人神情这样陌生?
垂头轻吻苏浅的唇,文浚源低声道:“总有一天,他能够给你的,我会加倍给你,那一天,要你光明正大做我的妻子……”略一停顿,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毒:“到那时候,不管是三方佛祗,还是十世神仙,谁也别想再从我身边抢走你!”
苏浅只觉得整颗心越沉越低,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前那张清俊的脸:“若是没有那一天呢?”
文浚源长眉微扬,半晌才缓缓说道:“浅浅不信我?”
流年错(8)
冰冷的手死死攫住他腰间的苏锦衣料,颤抖得几不能成言:“我很怕,怕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坚持不到那一天……”
沉默良久,似乎连空气都已凝结,文浚源终于张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闭目叹息:“若真是那样……我也不怪你!”
虽然在他怀中,却感觉不到温暖,苏浅踉跄着立起,想离开船舱,文浚源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道:“浅浅要去哪里?”
他的手指灼热有力,越收越紧,不由分说地低声道:“这一夜,哪里也别去,我要你陪着我!”
望着他潸然泪下,浚源哥哥,叫我怎么能拒绝你?
文浚源拥着苏浅躺在舱底,两人的长发交缠纠结,流泄了满地,其间先听见秋谈的琴音催促,随后是小满姬急切的低唤:“文将军,苏姑娘,天色将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处的乌篷船泊在湖心,鸦寂无声,小满姬急得直跺脚,却听身后秋谈悠悠道:“看来,他们是不会走啦!”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甲板和乌篾船篷上渐渐白亮,大概已近寅时末刻了吧!苏浅侧头望向文浚源,见他神色极为奇怪,凤目如火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表情忽而热切,忽而痛楚,忽而清冷,口唇翕动间,竟是在默念《金刚经》。
心头一惊,刚才剑创裂开,会不会是伤情加重?伸手要掀开他胸前衣襟细瞧,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按住,文浚源语声中有极为奇异的颤抖:“早年为什么不觉得?与浅浅在一起,原来是这样折磨人!有好几次……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浮舟上要了你!”
苏浅俏脸顿时红了,声音细微却坚决:“就算那样……我也愿意!”
文浚源菱唇微牵,一瞬间似乎回到旧年,变成了神木下那个似笑非笑的青涩少年,倾头过来用力在她唇上一吻,低声喃喃:“总有那么一日,但不会是此时、此地……”
停舟在秋澄湖畔,水廊前只剩下秋谈与涉幽一人一琴。
“小满姬呢?”苏浅有些羞赧,不敢正视秋谈。
流年错(9)
“为了你能与文将军重聚,她盗了景天翘的玉牌令信,天明若是不还回去,就算萧太子不见怪,只怕五行也饶不了她!”秋谈语声极平淡。
“什么?”苏浅如五雷轰顶,怔在当地,小满姬狡慧而清脆的语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我敢说,你喜欢他没有我那么多!”直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们没有趁夜离开青阙,辜负了她啦……”秋谈闭目长叹,似乎不愿意再多看他们一眼。
文浚源与苏浅十指紧扣,出了太一观,雪镰跟在两人身后缓行,蹄声在深巷中的的作响,日头升得更高,明媚阳光铺在巷口。
刚走出巷子,苏浅便觉得文浚源五指一紧,猛然止步,抬头看见长街两头黑压压立着数百长庚王府卫兵,刀枪林立,绛旗低垂。
数百人马,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苏浅脸色雪白,下意识地收紧五指,向文浚源身边靠得更近,领兵的是刁白,向苏浅遥遥抱拳,施了一礼,态度客气却冷漠:“王爷有令,王妃在新婚之夜来太一观为他祈福,不宜太过操劳,请即刻与属下回府!”
低头望向两人交握的指掌,一只修长匀称,一只纤细柔润,苏浅想不通薛琅琊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浚源哥哥就在太一观内,又是何时派兵镇守在巷外。
凄然微笑,连夜入观祈福,连籍口都已为自己想好了,精心思虑、百般谋划,终于还是逃不过他的掌心!
观澜居内,薛琅琊坐在低榻上,眸光黯淡,万念俱灰,绞绡喜帐、窗下红纱已被撕下,随意丢在阁间的地上,像四溅的血、凌乱的花。
他是这么相信她,强忍欲火焚身,放她回了经纬堂,却在夜半等来了监视她的暗卫,报称她已逃出府外,不顾一切骑风泉赶上,在槐林里看见了小满姬,还有那个男人的座骑,跟到太一观,眼睁睁看着她与那个白衣男子携手登舟,想做些什么,却似被钉在原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流年错(10)
就那样呆坐在檐顶,看着他们在湖心的乌篷船上,共渡本该属于他的洞房花烛夜,胸腔中那颗心,一针一针、一刀一刀被撺刺切割,碎了满地,他吞咽着唇齿间的鲜血,对自己立誓:从今天起,再也不要受她迷惑欺瞒!
门外响起刁白的声音:“属下已遵王爷令,接了王妃回府!”
只冷哼一声作为回答,养珠,就算不再爱你,也不会放过你!
苏浅回到经纬堂,发现似乎回到了第一天入府的状况,守卫增加,院门紧锁,撤去了朱衣绿带和其他侍女,饮食从院外送入,尽日里,只有她和空寂凄清的高屋广厦。
其实苏浅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曲指算来,文浚源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担心,薛琅琊会这样囚禁着自己,不能在远征军出城之日,见到他最后一面。
这日绿带像往常一样,在卫兵监视下,开了院门递进食盒,正要收回手,却感觉手腕被苏浅紧紧握住,愕然抬头,正对上那双清冷星眸:“绿带,我要见王爷!”
绿带咬唇偷偷望了望身边面无表情的卫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掩不住同情之色:“王爷吩咐过,不论王妃说什么或做什么,不准我们向他禀报,违者杖毙!”
松了手,苏浅淡然道:“是这样……”没有拿起描金食盒,她缓缓转身,走过吊桥和长廊,绿带望着她瘦竹般的身影,慢慢被黑洞洞的经纬堂吞噬,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此后两日,每次打开院门,都没有再见过苏浅,放在院门前的食盒依原样放着,就算薛琅琊颁下严令,绿带还是忍不住,在内厨院外的一个私密角落拉住了朱衣,知道苏浅已有三日粒米未进,一向沉着稳重的朱衣也急了。
商议许久,苦无良策,两人只得愁容满面地转出山墙,差点和一个青衣男子撞个满怀,原来是薛琅琊身边的贴身侍从炽书,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个丫头骇得脸色雪白,炽书却是神容如常,一言未发。
流年错(11)
薛琅琊一向饮食清简,可这天也发现颇不寻常,菜品简单也就罢了,份量都极少,一只巴掌大的刻丝珐琅碗内,莼菜芙蓉羹只浅浅盖过碗底,举箸未动,眉头已皱了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炽书解释道:“精厨那边以为王爷今日公事烦忙,不会回府用饭,因此没有开灶。”
心中一动,府中精厨只负责自己与苏浅的饮食,冷眼望着炽书,见他垂眉敛目,毫无异状,以小时候的经验来看,他越是这样悻悻作态,就越是有古怪。
“谁吩咐精厨不用开灶?”
炽书神情愈加无辜:“绿带……”
心下雪然,绿带负责苏浅每日的饮食,看来那个女人是要绝食明志了?薛琅琊砰一声搁了象牙箸,冷笑许久,缓缓道:“很好!很好!”
炽书不抬头,只是感到长庚王倏地立起身,拂袖而去,暗自长吁一口气,十几年朝夕相处,炽书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明,王爷折磨她,其实就是在折磨自己。
走进经纬堂时,本是挟了一肚火气,看见榻上静卧的女子,却觉得胸膛中的怒气慢慢消逝于无形。
苏浅向里侧卧,流云般的裙摆垂落在蹬前,一只细瘦的纤手搁在腰间,来回玩弄衣带,宽袖褪到肘下,露出腕间石青丝线和火焰般的五粒珊瑚珠,青白红交映,色泽说不出来的妖异。
空阔的寝间,回响着她耳语般的低声呢喃,凝神听了许久,才断续听懂几句:……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
怔了许久,薛琅琊冷然道:“养珠精研佛法,或许能告诉我,什么叫八苦?”
苏浅背部一僵,半晌才淡淡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若只有我一人‘求不得’,你们谁也别想团圆美满!”略一沉吟,薛琅琊语声蛮横阴沉。
他看着女子转过头来,清瘦脸庞皎如明月,眸光却十分宁定:“若是苦求不得,多半因为你要的东西,根本不属于你……”
怒极反笑:“养珠这么说,未免言之过早!”
“定时用膳,让我开心一点!明日或许我会考虑带上你,去送他一程!”飘然出了寝间,身后留下冷冷一句。
流年错(12)
这个男子确实言出必践,第二日寅时刚过,朱衣便到了经纬堂,立在湘竹屏外低低道:“王妃,今日远征军出城,薛庚大人在院外候着,说是遵王爷令,带您去谯楼观礼!”
话音刚落,便看见苏浅出现在屏侧,显然早已准备妥当,她换了素净长衣,外罩着退红纱罗,长发挽了垂鬟,因为断了三日水米,嘴唇干枯,肌肤显出病态的苍白,眼眶下浮现隐隐青气。
朱衣随行,坐着云辇,帷帘低垂,从缝隙中看见长街上人头攒动,大概都是送军队出征的平民,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说绥重主动请战,升任宣威将军,与左戎直阁将军文浚源一起出征,心头略松,虽然当日景天翘说定会保他平安,但是和他的承诺相比,绥重会更可靠一点吧?
云辇已离开喧闹的人群,向北门行去,贴心的朱衣倾头到帷前,低声道:“皇上、王爷和文将军,还在太庙祭旗授符,叫王妃先去谯楼上等候!”
下辇立在谯楼前,听见钟声长鸣,震耳欲聋,等钟声停止,朱衣这才扶着她登楼,一边在她耳边解说:“谯楼上铜钟前发三十六击,整军肃阵,搭起祭台,刚才是中发三十六击,皇上他们已在赶来北门的路上,念完讨罪诏,大军就要出发了!”
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苏浅向她颔首微笑。
谯楼上多是文武重臣,突然见到两个女眷毫不避忌地登楼,各自惊疑不定,由薛庚护着来到侧梁边,看到城外的情景,苏浅不禁心头震颤。
护城河外,齐齐列着三队骑兵,白衣银缨倒映日头,就像一片茫茫的雪海,书有“讨罪伐逆”四字的旌旗,居然也是白绸所制,日头下字字如血,顿时泪眼模糊,在出征之前,全军缟素、白甲白旗,浚源哥哥定是抱了必死之心吧?
身后铜钟再次敲响,后发三十六击,说明皇上已到了北门下,转身提裙飞奔,不顾身周投来的惊诧目光,伏在朝向内城的朱栏上,正好看见身着武弁服的当朝皇上薛琅玑,端坐在马上缓缓行来,后方是薛琅琊、景天翘并骑,绥重今日也穿着白袍银甲,英气勃勃,可是最为夺目的,仍是雪镰座上那个修眉凤目、温润如玉的男子。
隔空相望,再也移不开眼睛,文浚源仰着头看她,突然绽开微笑,一时间脸庞上宝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