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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贺玄武不死心地再问,「十年寒窗不易,文人最重的是名节,你想带着一身污点入土吗?」
「但求无愧于心。」早已看开的范淅阳,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攻克于他,站在牢外的贺玄武扠着腰,有些没好气地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过了半晌。
「太子终有一日将登基。」贺玄武刻意一笑,「让这等人御统天下,你真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面色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的范淅阳,微眯着眼瞪向他。
贺玄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如你所说,因太子之故,你已家毁人亡,既然身后没了顾忌,又何妨为民再试一回?」
他不答反而把话问在前头,「皇叔为何人而来?究竟是谁想拉太子下马?」
「这与大人无关。」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的贺玄武,将它扔至他的面前,「若想翻供,若想离开此地,那就在这上头划押。」
静看着搁放在地上,那张能让他再为民一搏的纸张,范淅阳在动心之余,满脑迷思。
放眼朝中,到底还有何人这么积极想除掉太子?他想不出、猜不透,但若说到关系的话,这个贺玄武,似乎是在凤翔所总管的太原待过好些年,难道说……
宣王想取代太子?
宣王为人如何,他只有听过些关于宣王节俭的小道消息,宣王心性如何、待民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只就宣王有夺嫡的野心来看,只怕,宣王也不会是什么天赐明主,他更怕的是,他若是在这张纸上头划了押,关起那只他曾欲拉下的猛虎,一旦宣王得势,他会不会等于是放出另一头噬民的巨兽?
「大人。」在他犹疑不定时,贺玄武催促着他下决心。
即便宣王意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何妨?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宣王想夺嫡,不代表其他王爷会安然待于己位,没有也想夺嫡的野心,日后宣王若稍微有邪,自会有他人取代,一如……太子。
醮沾了朱砂的毛笔,笔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范淅阳落了款之后,满意地收起纸张的贺玄武,将纸张收回袖内放妥,朝身后轻唤。
「来人,开锁。」
☆ ☆ ☆
长安。
「出了什么岔子?」百忙之中接见甘培露的灵恩,忙里分心地问。
特意前来告状的甘培露,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回殿下,洛阳那方面……」
「如何?」
「殿下,为何漕运总督仍是洛阳太守康定宴?」在圣上开口之前,太子曾经允诺于他,将来一旦收回洛阳,此二职皆会是他的,可没想到圣谕一揭,上头所写之名却不是他。
灵恩也很遗憾,「父皇很满意康定宴这些年来在漕运总督任内之绩,因此加封康定宴一品,除续任洛阳太守外,亦续任漕运总督。」
「但康定宴他是──」甘培露急急再应。
「是什么?」
「齐王的心腹。」这样一来,不等于将玄玉的人手仍摆在洛阳之内吗?若是不清除掉,日后……
「本宫知道。」想拉却没法拉掉康定宴的他,也明白这等于是把祸根给留在洛阳。
「那殿下为何还──」
灵恩想也知道他在不平些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你很扼腕新任漕运总督不是你?」
「臣不敢。」煮熟的鸭子飞了,也只能压下不甘的甘培露,撇着嘴角应道。
「咱们的人都进入河南府与洛阳城内了吗?」收回三地以来,其它两地皆遭遇上困难,唯独河南府风平浪静,相当重视河南府这个财库的灵恩,慢条斯理地问。
说到这点就有气的甘培露,虽有一肚子的闷火,但因此事是灵恩交予他办之差,没办妥的他,就算有气,亦迟迟不敢说出口。
「回话。」等得不耐的灵恩瞥他一眼。
甘培露赶紧垂首一揖,「回殿下,尚未。」
「你说什么?」
赶在灵恩降罪之前他随即为自己脱责,「并非臣未尽力,而是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有意排斥殿下所派之官。」
「据本宫所知,洛阳太守与异姓王们处处给予太子之人方便。」怎么与他听来的有所出入?
甘培露马上推翻,「但也处处不给予方便。」
「怎么说?」
「表面上,他们有敬于殿下,但在所有公务上,他们皆以新任众官不熟稔河南府与洛阳治事,因此诸多小事就暂由他们代为分劳,实际上,他们是根本就不让咱们的人插手。」
太守康定宴表面上虽然对殿下敬畏有加,也处处礼遇太子之人,但康定宴却以圣上是瞻,在公务外丝毫不予以方便。太子之人很难进入洛阳高层担任要职,全都是因康定宴一句品高俸厚,不亲实务,摆明了让他们去洛阳当个啥事也不做的送老官,而那些与康定宴交好的异姓王,更是与康定宴连成一气,硬是不给太子一个面子。
不只是洛阳城,整座河南府都有严重的排外心结,再加上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在作怪,纵使河南府这块治地已不再属于齐王代治,只怕这块地,在暗地里也仍是齐王的。
玄玉早在离开之前已铺好了后路。
凤翔、德龄亦然。
「殿下,不只是洛阳,其它二地──」还想再提醒他的甘培露,话未说完就被抢过。
灵恩扬手,「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他不需亲到三地,也知道这三个皇弟背着他在搞什么鬼。
太原府表面上虽称臣,可私底下仍旧是畏惧着凤翔,太原之民甚为感谢廉俭的凤翔一除贪官污吏,太原之官一面感谢凤翔除去长年久压着他们的异姓王,一方面,更怕背叛凤翔将会有异姓王的下场。
扬州各高官皆与德龄交好,互有金钱往来,扬州与丹阳财荣相依,有着德龄的庇荫,扬州官商们方能久富,脱离德龄,就等于自断财路……
只是凤翔仗恃着有皇后撑腰,国舅又在朝中代凤翔走动,因此才敢如此紧捉着太原不放手;德龄凭着财势与商道中的人脉,牢牢捉住漕运命脉──扬、杭二州,直接威胁着长安国库。那玄玉呢?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控制住整座河南府的法子又是什么?朝中,究竟是哪个高官或国戚叛于他投向玄玉,在背后使力?
「殿下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他眯细了眼,「拆了玄玉的后台,我就不信他还能在我的手底下造反!」
甘培露面有犹疑,「臣以为,齐王所找之人,应当不会是泛泛之辈,恐怕……」能让圣上亲口保住康定宴,此人来头一定不小,恐怕不是国舅就是二相之一。
「恐怕动之不易?」心底也大抵有数,那名藏在玄玉身后之人为何者的灵恩,在不敢相信那人竟会背叛他之余,一腔的忿火更是直烧上他的心头。
「是。」禄相忠于太子,这点毋庸置疑,国舅亲于凤翔,朝中皆知,除了这二者外,若真要说谁还能左右圣上,那就只剩权大势大的阎相,而阎相,不只圣上将他视为明师益友,太子更须敬他三分。
灵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动之不易,也得设法将他给我拉下来!」
面有难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灵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
「……臣遵旨。」
临江撒网,江鱼俱获,偏漏一鱼。
太失策了。
坐在案内兀自生火的灵恩,原以为已做到与长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拢了所有该拉拢者,更认为早已将国舅势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来,整座长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却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在摇摆不定的阎翟光,且让玄玉趁隙拉拢走了阎翟光为其效力。
可阎翟光从未在朝中开诚布公投于哪一方,亦否认与玄玉沾上任何关系,他一来无借口兴师,更无从去证实此事,即便这个怀疑再合理不过。
这是在逼他痛下杀手吗?
这些年来,他与玄玉,表面上看似联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么,玄玉定会遵旨办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里其实不是这般,他俩其实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凤翔外,看似无害的玄玉实比凤翔更加深险。
给他们机会为国效力,也给他们机会在他登基后留一个活命之道,偏偏这些个皇弟们都不愿与他做手足,全都要当夺嫡者,这教他还能怎么放他们一条生路?
权势是一颗搁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横夺,就必须有灭顶的觉悟。
斩草还需除根,总有天,他要亲手将他们连根拔起。
☆ ☆ ☆
九江。
才刚从轩辕营回来,就被袁天印拎进书房里与那票理钱的管事们,没日没夜地结算今年获利的帐目,当燕子楼头昏眼花地步出书房,想去王府里挖坛老酒犒赏自己一下时,没想到早就等着他的府内管家,硬是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趁他还神智清醒时,将他再赶至玄玉办理公务的堂上。
坐在案里看着燕子楼一脸馋相地瞪着管家手中所抱的酒坛,玄玉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在事情办完之前任他醉个痛快,于是扬手示意管家退下,让干瞪眼的燕子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九江至洛阳的官道,物资往返情况如何?」等着看今年岁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顺当。」燕子楼随即呈上刚刚出炉的帐目。
他边翻边问:「九江至长安的陆运呢?」
「驿站收入颇丰。」说到这个陆运,就是让他公务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运?」玄玉再指出另一个九江的命脉。
燕子楼痛快地绕高了嘴角,「在宣王向圣上告状,圣上因而下令停止内斗后,信王的态度表面上是有软化了,自去年起,巴陵与丹阳通商以来,咱们九江赚了不少过路费。」
埋首在帐目里的玄玉,听完后缓缓抬起头,瞅着他瞧了一会后,饶有兴味地在唇边挂着一抹笑。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燕子楼,狐疑地睨向他。
「王爷……在看什么?」
一手撑着下颔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模样很有趣。」
他马上拉下了苦瓜脸,「王爷以为我愿意吗?」现下他是既要忙带兵又要忙着打点九江的商务,时常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倒也罢了,他就连想要小酌几口都会被拖去办公。
「轩辕营情况如何?」不再损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后,把话题转到今日找他来的另一件正事上。
「军员数已增加,目前在余将军与乐将军麾下之军最多,操训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领有固定的军俸,采募兵制募来的民兵远比他们预料中的来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军解散后,散于民间的军人,能够有个依归之处,且上头还有袁枢、袁衡等前南军重量级的人物领着,轩辕营的进展比他们预期中来得好。
「你呢?」玄玉莞尔地看着眼前固执的男人,「你还是只收会喝酒的兵?」轩辕营兵分三派,独独只有燕子楼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这么少,他不怕往后余丹波又把他当成冲锋的前将军来打头阵?
不改其志的燕子楼,还是一脸的倔强,「这是男儿本色!」
「别生事就行了,知道吗?」相信他做事极有分寸的玄玉,对这事并不怎么反对。
燕子楼大剌剌地咧着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气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乐浪那边还好说话,你要当心丹波随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