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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希靠着枕头,调整点滴的角度。
“敏希,古骏逸他——”黄美君坐在病床旁,忧心忡忡。
“妈。”敏希打断母亲的话。“妳早上什么都没吃,去吃点东西,我想睡一下。”
黄美君知道女儿的意思,她不想再提起古骏逸,黄美君起身离开,推开病房时,她惊讶地叫出声。
敏希听见了,担心地问:“妈?妈!怎么了?”敏希听见脚步声,往这边移动,然后,古骏逸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倒抽口气,怔在病床上。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告诉她——他彻夜未眠。
黄美君在门口嚷:“妈去吃饭,你们聊。”黄美君轻轻掩上门,让他们讲话。
为什么……敏希惭愧地低下头,泪水涌上眼眶。
古骏逸看着敏希,她身上穿著宽松的绿色病服,这使得她显得更瘦小了。她面色灰白,看起来很憔悴。进来找她前,他问过护士,已经大约知道她的状况。
现在看着敏希,想着护士说的话,他感到恍惚、不真实。他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知道真相时,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又像谁在他心窝上捅了一刀,没有伤口,却感觉有血正汩汩流淌。
这个傻瓜,想一个人捱苦……看着敏希,古骏逸眼里有抹黯然的神色,掺杂着苦涩和不舍。
古骏逸走向她,拉了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他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她藏在被里的手。
敏希抬头望他,泪盈抄睫。“为什么?”他是怎么找来的?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他知道了多少?
“我有那么笨吗?”古骏逸倾身,拍拍她的头,注视她。“我一大早就在妳家外面等,等妳们出来,便一路跟踪,跟到医院,查妳的名字,找到这里……是不是很佩服我?”说得容易,她看得出他装作坚强。
“知道我为什么住院了?”
“我问过了。”进来前,已做了心理准备。真是这样吗?古骏逸低头注视着病床,沉默了。既有心理准备了,他为什么背脊发寒,感到欲振乏力?真是打击太大了!当护士告诉他,除非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接受移植手术,否则敏希很危险……
他不相信敏希会走,他不信,这怎么可能?而原来真相是这样?!是他太无知,没有察觉敏希命在旦夕,所以她一直消瘦,所以她总是疲倦,所以她故意惹他生气,她怕他伤心……真傻!
病房内,没人说话了,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后来,敏希先开口。她说:“古骏逸,不要哭。”
古骏逸怔住,这才发现自己眼眶酸热,脸庞潮湿,正落着泪。他颓丧,趴在床上,隔着被子脸贴着她的双腿,脸埋在被里,他闻到医院贯有的消毒水味,眼泪有它自己的意志,不住地流淌。
敏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告诉他——没关系的、没关系。他鼻酸,不该这样,应该是他来安慰她,怎么反而是他被击倒,反而是她安慰他,他真没用,敏希比他更苦哪!
古骏逸痛楚,他说:“我情愿妳是背叛我。”而不是这样……
过去古骏逸从新闻或杂志听说过这种病,街头常有慈善团体呼吁人们踊跃验血,参与捐髓活动,救人一命。从不觉得,会跟自己有关。
镇定后,古骏逸对敏希说:“我去验血,搞不好我们的骨髓相符。”
敏希想跟他说没那么容易,亲生父母都不符,何况是他。
“喂,我觉得,你真的很聪明,我什么都骗不过你……”敏希故作轻松,跟他开玩笑。
“妳应该告诉我,为什么都不说?”古骏逸气恼,如果不是他敏感,她要一个人痛苦吗?
敏希有苦衷,看着他说:“你爸妈好早就离开你,现在我又生病,古骏逸,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为什么老天爷对你那么坏?”
他不觉得自己惨,命运从未击垮过他。但这刻,敏希说他可怜,古骏逸胸口泛酸,真的感觉自己可怜。
“听我说,妳会没事。”
敏希不希望他抱不实际的期待,之前她也傻傻地以为会没事,结果呢?既然他知道了,索性教他有心理准备,作最坏的打算。
敏希将白血病的症状解释给他听,他听完,说:“全世界有多少人?我不信没个人跟妳相符。”决定要跟她对抗。
“你知道目前为止多少病友等待捐髓吗?有一万多人哪,你知道到目前为止,配对成功、接受移植的有多少人吗?六百三十九位。”他学精算,数字告诉他机会渺茫。
“没关系,我有信心。”古骏逸振作精神。他不能沮丧,敏希需要他。
“有些事,再有信心都没用。”她试过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大代价,我要妳活下来。”他目光炯炯,像他真办得到,而其实内心恐惧,他用强硬的口气说话,妄想将黑暗的想法驱逐。
他一向不认输,看他信心满满,敏希难过又心疼,到最后如果她还是离开了,他受得了吗?
“你之前跟我说,只要睡前暗示大脑,身体会记住讯号,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晚,我都照着做,为什么身体不理我?”
“今天起,我陪妳,晚上我帮妳祈祷。”她声音里的凄凉,撕扯他的心。
“你又不信上帝。”
“我可以去庙里帮妳求平安符,帮妳点光明灯,什么方法我都信。”
“你从不求神的。”她微笑。
“或者……我还能皈依佛教,请师父帮妳消灾。”
“你临时抱佛脚啊?”她笑得勉强,极力控制自己,不想让他发现她就要崩解的情绪。
他将她拉入怀抱里,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不怕,我陪妳……”
“可是我不希望你在,让你看着我憔悴……”她俯在他肩头,哀伤地说:“万一做化疗,会掉头发呢……”
古骏逸胸腔绷紧,眼眶发烫。“那我就买漂亮的帽子给妳,订做假发,黑的、褐的、棕色的,让妳每天换发型。”
“我的脸色会很糟,很丑呢。”她泪眼迷蒙。
“我可以帮妳化妆。”他嗓音低哑。
“你又不会。”敏希担心地说:“你要工作,我会变成你的负担。”
“我很强壮,不怕负担。”
古骏逸扛下照顾敏希的责任,黄美君放心了,敏希赶她回去台中工作。
敏希服过药睡了,古骏逸找主治医师谈话,了解敏希病况。
医师说,敏希是再生性贫血,不是血癌。以现在的技术,只要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加上敏希年轻,身体状况不错,他有把握只要交换造血细胞,就可以完全治愈。只可惜献血的人太少,病友常等不到捐献,得靠化疗延续生命,最后是遗憾地离开人世。
返家收拾物品,这时候,古骏逸已经镇定下来。他打电话通知邓杰伦,将联系地址改成市立医院。
“白血病?我的天……”邓杰伦听完,很震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明天我接你去医院。”古骏逸说。
“我?”
“是。”
“我……我去医院干么?”
“验血,可以吗?”越多人献血,敏希就更有希望。
邓杰伦明白了,他热血澎湃。“我在国际狮子会有点人脉,明天包车,叫大家去验血。”
“还请帮我件事,我想登广告,呼吁人们踊跃捐髓。”
“我认识媒体界朋友,这个交给我来办。”邓杰伦倾力相助。
古骏逸挂上电话,拎着行李,穿过客厅,正要出门时,眼角瞥见什么,教他怔步。
客厅昏暗,而阳台那儿葵花盛放。五六朵,黄澄澄,迎着夕光摇晃。朵朵都像个小太阳,悬在半空,它们像在对他笑,无声地安慰他,像在告诉他——不要怕。
古骏逸拋落行李,走向阳台,揪住花儿嗅闻。花香粉腻,沁入鼻端,暖了心屝。
古骏逸感动。心中低语——
敏希,这一定是好预兆。妳种的花全开了。
敏希,我比妳想的还坚强。
敏希,妳曾给我温暖。现在,我将温暖还妳。我们一起,不怕冷。
午夜,十二楼特等病房,外边听得见各种声响,护士推药车轮子辗过地板的吱呀声,病患家属低低的交谈声,都异常清晰。房里,敏希躺在病床,古骏逸坐在折叠床上,上身靠着病床,手肘搁在床沿。
他们低声聊天,古骏逸说:“敏希,妳种的向日葵开了。”
“是吗?我想看。”
“我剪了两朵带来,但是护士禁止带人病房,妳免疫力低,怕感染。”
“我好想看……”敏希失望。
“没关系,我用数字相机拍来给妳看。”
他微笑,轻抚她的脸,她乖得像猫,静静望他,唇边抿着笑意。
“病床很坚固吧?”
“那肯定是。”让病人躺的,当然坚固。
“我想上床,抱着妳睡。”
她就知道,她笑了,掀被欢迎。古骏逸上床,两人面对面躺,眼望着眼,两张嘴都在笑。
“万一护士进来怎么办?”
“又怎样?难不成赶我下床?”
“像我妈那样揪你下床吗?”
两人笑了,他抱怨:“妳妈很凶。”
“可是那时你不怕,还很镇定地跟我妈说,你叫古骏逸。”
“其实我很怕。”
敏希瞠目,低笑。“不,你什么都不怕。”
“对,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敏希离开。他拂开敏希额前的发。
他们聊起往事,有古骏逸陪,敏希忘了身在病房。聊累了,昏昏欲睡,他手臂强壮,将她揽在身上,她忽然有种错觉,好似躺在自家大床上。
她打针吃药,体力差,可是心情异常平静。朦胧中,隐约感觉到,他亲她耳朵,额头,鼻尖,还有脸。他不触摸她,大掌拂过她的发,像在确定她无恙,像呵护一个脆弱的婴孩。
敏希微笑,沉入梦里。梦里她身体轻盈,无病无痛,飞到老远。梦里,阳光金黄,群树静绿。她又来到大榕树下,她还是十五岁,并未长大,正气喘吁吁地奔向榕树,树下,古骏逸穿著西服,英俊潇洒,等着她。
绿叶在风中翻飞,敏希扑进他的怀抱,他将她抱起来,晃了一圈。
敏希问他:“我是不是好胖?”
他仰头看着她。他说:“敏希,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她哭了,他微笑保证。“我会回来。”
萧雅雯努力瞎拼,摒弃时髦华服,改走敏希的朴素路线。她穿起T恤、牛仔裤,扔掉化妆品,见过敏希,她猜古骏逸喜欢女孩不化妆。
萧雅雯这几天都在矫正自己的脾气,甚至跟女佣学家务,包括怎么操作洗衣机,烤花生吐司。她发现,原来厚片吐司要烤得好吃也是一门学问,抹酱太厚会烂成泥,抹太少很快焦掉,只是一片烤吐司,也要费心思守在烤箱前关注。
好了,酝酿好情绪了。萧雅雯窃笑地想——童敏希背叛古骏逸,古骏逸失恋了,他现在一定好伤心,家里凌乱,无心工作,没有食欲,精神萎靡……
很好,她上门安慰,帮他整理家务,烤他爱吃的花生吐司,表演温柔,这是与他发生感情的大好机会。
然后呢?他会感动,然后接受她。
萧雅雯缩在沙发越想越高兴。
这天,她做好准备,可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烫发?敏希有自然鬈,古骏逸搞不好喜欢略微蓬松的发型。
她打电话给敏希。“喂,妳觉得我要不要烫头发?”
对方静了会儿,没有立刻回答,几秒后手机里传来古骏逸的声音——
“萧雅雯?”
“欸?”萧雅雯愣住,检视手机,没错啊。“怎么是你?”
“妳怎么会有敏希的电话?”
“你为什么接她的电话?你们在一起?”有人取走电话。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