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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哪位?”
“秣秣!”那边传来一个透着喜气的声音,是秦云婷!
秦秣也大为惊喜:“姐!哈哈,你今天终于舍得打电话回来啦!”
“今天是中秋节嘛!你这丫头,大姐我会连中秋节都不打个电话回来吗?快按免提,叫爸爸妈妈和小志过来,虽然我这次没能回家,不过大家一起用电话团圆一下也是好的。”秦云婷声调颇高,喜气洋洋的。
秦秣却一下子呆了。
中秋节?
这就到中秋节了?
秦云志挨挨蹭蹭地挤了过来,小心地问:“二姐,是大姐打电话回来啦?”
秦秣木呆呆地把话筒递给秦云志,心中却仿佛含着股窖藏了无数岁月的陈年老酒,不知是辛辣浓烈还是熏然浓醇,又或者这老酒忽然穿肠,她未及准备,便从头到脚,辣了个透心凉!
越火辣,越冰凉。便如中秋的月,总是越思念,越寂寞。
恍惚间,秦秣似乎听到秦云婷的声音从电话免提里透出来,她说着些讨喜的话,有几句还憧憬了未来,极是意气风发。
秦云志讲话呆头呆脑,大姐的电话使他转眼就忘了秦爸刚才的怒语,又大声嚷嚷起来:“大姐,你都不知道爸妈最近有多呆,中秋了他们居然都不知道,也没一个人提醒我,还是你最好……”
秦沛祥轻咳了几声:“这个,小志不要胡说,爸妈哪里不记得今天是中秋了?要是不记得,我们怎么会赶早回来?还有,我提了月饼回来的……”
“月饼!”秦云志惊喜地大叫:“我知道啦,在那个黑袋子里是不是?爸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最近工作忙嘛,这回了家,脑子里还在转着工作的问题,别的都没怎么注意。”
秦云婷的声音顿时凝重了几分:“爸,什么工作能让你跟妈忙得连中秋都忽略了?是不是工厂里有什么问题?”
“你这孩子……”
“爸!我都这么大了,你跟妈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商量啊。我前天跟小胡姐姐通电话,她说你好像要被升科长,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跟我说着玩的,现在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人想拿你顶黑锅?”
“什么黑锅,婷婷你瞎说什么!”裴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电话机旁,“你好好读书就是啦,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乱操心!”
“妈……”
秦云婷后来说了什么,秦秣都没怎么注意听,她只是忽然感觉,她又被游离在这个世界外了——中秋节,这三个字,足以让她怅惘。
这个时代,连历法都不同于当初,她又如何在公历的错乱岁月中,去主动寻找到那个农历的中秋?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三十回:寤旧梦
推开小卧室的窗户,秦秣探头仰望天空,然而天幕一片墨黑,这十五的圆月不知在什么时候竟藏到了浓云之后,半点月影也不叫人得见。
秦云志在客厅里叫嚷:“二姐,电视上说了,今天要八点半下楼看月亮,那时候的月亮才最亮最圆呢。快过来看晚会啦,你一个人闷房里干什么?”
秦秣恹恹地回了他一声:“我要看书。”然后便抽出一本从学校图书馆借出的《北宋野话》看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偏科文史,这时候更应该去多多练习数学题,但此刻的她实在提不起兴致。
翻到王安石变法那一章,秦秣心中反复感慨着世事无常,这人间变幻,谁又能早料到?
当年的秦公子与苏轼交好,嘉佑四年的时候,王安石还只是个不得志的地方小吏。也不知具体是什么由来,苏轼非常看不惯王安石的行事为人,连带着秦陌也同样看轻他几分。可是就在那一年,王安石竟然大胆地写了《上宗仁皇帝言事书》,请求变法。
当时朝野震惊。
苏轼在嘉佑二年虚岁二十一的时候就中了进士,正是少年得志,裘马轻狂,更分外看不上眼王安石的变法之论。他与秦陌也曾如此议论:“王半山此人,自以为天下庸碌,唯他独醒。岂知变法之行,伤及民众,亦动我朝根骨。且看诸位大家能不能容得了他!”
果不其然,嘉佑四年的变法遭到重重阻碍,最终未能实行。
秦陌当时醉眼朦胧,左手打翻金樽,右手便拔出雕花架上的一口龙泉剑。
剑出,寒光凛冽,霜雪欺人。
秦陌张狂大笑,宽袖拂过,抬手便将宝剑掷出门外!
“水火也好!朝野也罢!干我何事?”他醉步踉跄,扯住苏轼的衣袖便拉他闯入对面咏霜姑娘的香阁之中。
“我有美酒佳人仙音,我有锦绣文章在胸,复又何求?”秦陌一脚踹开眼前的玉石屏风,“咏霜,美酒正酣,汝此刻不摆琴,尚待何时!”苏轼不知何时已告辞离去,而秦陌趁带酒意,暖香满怀。
——那场千年前的一醉,仿佛又只在昨日。
昨日,秦陌辞了咏霜,从揽香院中带着几个从人随意走到汴梁河边。河边青石铺路,夜市灯火如星,那歌女音色婉转,甜美得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为温醇的旧梦。旧梦之中,秦陌一脚跌入汴梁河里,这一溺下,便是千年。
千年之后,秦陌成了秦秣,于是乾坤颠倒,古今错辨。
秦秣翻开青史,苏轼与王安石之名相并闪光,可是,谁还记得秦陌?
嘉佑只到八年,宋仁宗便驾崩,继位者英宗赵曙。
赵曙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在当年的汴京贵族中,他甚为不起眼。非是仁宗亲子,赵曙却能继位,其中莫测,也够教人遐想感叹了。英宗之后神宗继位,也是到那个时候,王安石才真正得以推行变法。
秦秣错过了那段时光,但现在也可以想见,欧阳修与苏轼等人在被迫离京时,该是何等黯然。嘉佑四年,苏轼与秦陌张狂对饮,纵谈时政,又岂能料到将来?
在那场变法当中,秦侯爷同样被贬,秦府百年世家的荣光,一朝倾倒!
秦秣猛然阖上手中书本,闭目,而双拳紧握。
如果当年的秦陌不是那样张狂放纵,如果他能勤勉致政,如果没有那失落千年的一跌足……那么,他能不能在大厦倾倒的时候,担起秦府那一块颜色深沉的屋梁?在那场贬斥与打压之下,那习惯了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一大家子,他们又如何能挺起脊梁,继续昂首走下去?
那个秦侯府,终究是化作尘埃,淹没在历史长卷中了;那个宋王朝,以及那场变法,也同样逃不过纷乱争斗与时光侵蚀,最终一起走入了腐朽沉寂;便是那帝王将相的整个封建旧制,都已被新生的力量打破,从此埋入史书,天颜改换。
“父亲……”秦秣只能在心中默念,“儿子不孝……”
这个中秋,有人欢喜,有人惆怅。而秦秣,她的愧疚与悔悟全都一同做了时光的祭品,无处弥补。
“二姐,快出来吃月饼啦!”秦云志的声音又在小客厅里欢快地响起。
只是秦秣听在耳中,却觉得朦朦胧胧,恍如隔世。
她面色淡然地走进小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随手拿起一个月饼,也不管什么味道,便只当没知觉地一口口嚼进肚子里。
电视里传出《明月几时有》的歌声,人们摆着盛宴,唱咏古今,只说团圆。
秦秣听着听着,便渐渐回过神,又觉得好笑:“子瞻吟诵水调歌头,把酒问青天,却不知可还记得当年那与他共醉之人?后人评述他为豪放派词人代表,又几人知他心焦?”她因这中秋,放纵自己追思,如今思绪渐平,也知道自己更该正面当前现实。
秦沛祥依旧在翻着他那一叠资料,皱眉苦思,裴霞则在做着家务,洗碗拖地。
“爸,”秦秣轻轻叫了秦沛祥一声,然后挪到他身边坐下,探头去看他手里的资料,“爸,有什么困难,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就算我不大懂,但你说出来,也许我还是可以帮你理理思路的。”
秦沛祥眉头皱了一下,一句呵斥的话正到嘴边,却在看到秦秣满脸认真时,终又化作一叹。
“秣秣,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读书。只要你把书读好,爸爸妈妈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秦秣非常坚决地摇头道:“爸,我不是小孩子,你说的这种话,别说我不信,就连小志,他都不会信的。我们是一家人,就算我能力有限,但我至少应该知道你跟妈妈在因为什么而苦恼。我也想出力,你相信我。”
秦云志将视线从电视机上转过来,虽然没吭声,但却紧紧地关注着父亲与姐姐的谈话。
秦沛祥沉默了好一会,他目光静静落在秦秣身上,神思复杂。而秦秣平静地与他对视,寸步不让。
秦沛祥忽然偏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
他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抽上,眼睛眯了起来。
“你爸我是升了科长,行政科长。不过厂子面临资产重组,这个时候必须有一大批领头人下台,行政科长嘛,就是必须下台的那一个。”
“爸,下台以后,是不是会连工作一起失去?”秦秣并不惊讶,关于这个说法,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的。
裴霞擦干双手坐了过来,埋怨道:“还不是你爸那时候太忘形了,他一个搞机械技术的,人家让他去做行政科长,他还真以为是抬举他呢!”
秦沛祥并不反驳,只是狠狠吸进一口烟,皱眉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转机,要是这一批订单能够及时完成,或许就不用破产重组了。”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三十一回:桂花浓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下课铃声一响,秦秣便推开左边窗户,歪歪斜斜地坐在座位上,半靠墙壁,怔怔出神。。
她这个第九小组第三横排的位置虽然很不起眼,但却正靠窗户,可以吹到南风。如今中秋刚过,高一年级所在的四栋教学楼后桂花开得正是浓郁,微风吹拂,便有香甜的桂花芬芳缭绕缱绻,熏人欲醉。
刚才那一节是语文课,正讲到《左传》中的一篇节选,秦秣心中犹在考虑着秦沛祥所说的那个转机,一看这节课讲的是《左传》,便干脆来个充耳不闻,只顾自己的思量去了。直到这下课铃声响起,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推开窗户,吹着满带桂花馥郁的暖风,懒懒地转着思绪。
在这个事情上,秦秣其实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她不懂现代企业的制度,也不懂得怎么经商,而要说到权谋侵袭之术,她考虑到现在的身份和年龄,又不敢跟秦沛祥讨论,所以她最终也只能两眼一抹黑,徒自担忧,无能为力。
那所谓转机,也不过是秦沛祥安慰家人同时也安慰自己的说法而已。在秦秣想来,如果那个订单有及时完成的可能,那他们那个企业也不会这就要面临破产重组了。
风细细地吹,天空阳光晴好,而教室中一片热闹鲜活。
国庆长假刚过完,许多同学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自己假期的精彩——比如:去了什么地方旅游,买了什么纪念品和衣服,看了什么电影,或者其它的有趣经历等等。
秦秣刚闭上眼睛,忽就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推。然后一个男孩略带局促地声音响起:“秦、秦秣……”
秦秣又睁开眼,微偏头,便见到同桌男孩那戴着银色细金属框眼镜的脸。
“这个,给你。”他从课桌上推过一张漂亮的枫叶标本递到秦秣课桌正中,然后冲她露出很是憨厚的笑容。
秦秣微挑眉,正疑惑,忽又听到后桌一个女孩笑嘻嘻地打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