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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手游廊上三三两两的丫环媳妇们远远瞅着,咬耳朵。
安如舔了舔嘴唇,晚上要先拿凉水镇一镇,再黄瓜汁渍洗一洗,柠檬也是有送来的,只是榨汁太麻烦,不如混了蜂蜜解渴,晚上多起几次夜也就罢了,嗯,要是脸注定要水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没有办法的事。安如心中念着,这是本份,你在这里受着是本分,是理所当然。就是他疼死你爱死你,也不能没有这个本分--
“如主子,里面请呢。”竹玉亲自出来为安如打帘子,笑盈盈的可别说多殷勤了,却瞧见安如这番娇纯可人的模样,顿时一身不自在,低声劝道,“您……擦擦汗吧,这般进去可不大好。”
安如乐得没个啥,装个淑女的兰花指拭去汗,却偏生不自觉咧嘴就笑道,“劳烦姐姐了!”
竹玉嘴角一滞,这“姐姐”可是不能乱叫,要犯忌讳的!当下胡乱承着话就将人迎了进去,真是不敢多说一句。
大夫人对于这位自己男人新晋的女人并不曾说什么,只那些大丫头们便抱着对付周姨娘奶奶的心思来应付这一位,想必是仗着主子的宠与大夫人叫板,定要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实没什么“兵”可折的,倒是这个“如夫人”的称呼,大家正斟酌,不好说,下人们之间各种称法,拿得上场面的,便是那一声让繁生彻底冷了脸的,“如主子”。大夫人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
大夫人含笑坐在正座上,微微斜睇了一眼繁生,嘴角悄然上扬,待看清楚安如的模样,才不自觉地点点头:好个玉华剔透,粉妆玉琢。仿似半新的浅缃色小襦衫,青莲纹添花洋线细褶裙,隐隐红鞋。
这些都被消化了,化的干净纯粹,只剩下那一弯含烟带怯的目,半合半开娇红半咬的唇,似嫩似柔的颊,纤袅娜的颈,晶莹赛雪的耳,蕊珠含混的垂……竟也不是漂亮,再年轻貌美的不是没有过,再娇媚可人的不是没见过……眉眼含春却偏生又一双干净的眼神,难得。
大夫人但笑不语,心中却想着,怪不得这不结风情的爱重:平日里早就听说这位受着怎样的极宠,又繁生回了扬州府里,原就石人一样的愈发对男女之事兴致大减,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安庆也躲躲闪闪说好看,嗯,偏这一句说的准极,就是好看地。
老老实实的,安如多一步不走,少一步不挪,那竹玉说什么就做什么。不就是做个小妾的样子么,谁不会?偏安如就不大会。
她哪里懂那么多,电视上演的乱七八糟根本没一个正经标准。况且那繁生平日里宠的,哪怕要爬上他的头,他也会呵呵地乱笑,抱着护着还要叮咛着让她小心点爬。
哪里知道规矩是个什么东西!
繁生一眼就看出这小女人满身的不自在,分明就是装出来的端庄。很快从安如身上溜了一圈下来,正经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忍不住又瞟过一眼:这个小笨蛋。
大夫人对安如微微一笑,又扫见繁生的紧张样,不由得心中叹息,他哪里在小妾进门敬茶时候在过场,还如此掩饰地攥着那串佛珠!转瞬即逝的伤感后,仍旧是那个娴雅高贵的妇人,举止形容不尽。
早有丫环拿了一蒲团放在正堂之下,另两个丫环俏丽的并排,均手托漆盘,一个青缎短褥黄绫垂裙的是茶盏,一个流云撒花的直角裙以锦帕遮掩托盘。安如心道,敬茶。
是敬茶。
乖巧可人,迈着小碎步,款款下跪,那样子虽则工整,却也生疏青涩地紧,老老实实的着规矩。磕了头,递了鞋脚,过完四礼,又重新跪在大夫人跟前,安分的从婢女手中端过茶碗,却又在端起的高度上犯了混,端过头顶的话,脑袋上没眼睛,万一水平斜了撒出来怎么办--
真是瞎担心。
自以为聪明的,慢慢儿来,一下下端起,抬高,只放了慢动作一般认真,心中却想着,你自己觉得高度够了就过来接吧。
大夫人含笑看着这个小女人小心翼翼的笨拙动作,早知她是获罪连累的千金,心下已叹息过,温和地从她手中拿过茶盅,将茶抿了一口,放置一旁。
说了几句体面话,又示意婢女将那见面礼掀开,一副做工极为妥帖的金三事儿,让后面的末蕊接了过去。
安如重新回到之前站立的地方,竹玉亦退回大夫人身边。
简直就是迅速,安如都没想过竟会这么快就完了!
一切诡异的正常。
大夫人叫丫头拿了绣墩与她坐,让了几次才小心沾了边坐下。又吩咐了众丫头媳妇们上前见过地,让喊了“如夫人”。
繁生满意地很。
这小女人仍旧乖巧作派,越发的顺心的手,不转睛将一众人早打量了个遍,记不得面孔只拿衣裳样式分派,尤其是大夫人跟前立着的四位大丫头一溜过去,松合、竹玉、梅阡、菊音均留意还了半礼,堂下穿戴周正鲜亮的媳妇上来跪拜时也留着些体面。
末蕊也眼内精明,将早准备好的荷包不同样儿的赏了下去,宾主尽欢。
安如微笑不语。谦逊是本分,原本就不把等级制度当回事儿的安如,这回子瞧众人的和善样子一看就只是从心底不曾看低,竟也赢了些许称赞。
过场走完,繁生甚是满意,面儿上仍旧稳重,跟着说了些恪守、遵道之类的话,便不再多事,只身往外面去了。大夫人的为人他还是知道的,心里不觉有它,只管放心甩手去了外书房。
外面保庆一径候着,与一众小厮拉着距离,低声将意哥儿的回事相报,“陆头原先住过的太平坊那地儿正也巧空着,九爷瞧那里与西大街紧着,又方便,谁能敢在那边生事不成,况这园子本已内眷往来不便,又大夫人极重礼--”
繁生心中想着也不错,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只说,“让传庆来这里侍候,你去看着他的,不胡闹罢了,真要专门寻热闹的,你给我打也打晕了拖回来。”
保庆一愣,这哪儿下得去手呀。
“人现在哪里?”
保庆垂手,“外书房,小库、安庆跟着呢。”
第六十四章 大夫人
繁生一回了外书房,就钻进里面临时休息的小卧室里,他进进出出好不忙碌,才整了一紫檀木方匣,唤了安庆如此这般,打发往沁西苑送了过去,眼角眉梢都满是笑意。九爷闻讯溜到跟前,看见繁生这般模样,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边大夫人送繁生至门口便返了回来,丫鬤们帮着打起帘子,一众人簇拥着回了房,安如老实地跟着,也是有些怯意,因之不敢近大夫人,唯唯诺诺地随与四位大丫头之后。
那些无关的都已经退下,只留了些紧要的丫头服侍,末蕊亦被请到了厢房歇息。一时间安如阵阵头皮发麻,压力无限增大。
大夫人没在花厅上停留,径直往一侧套阁里去了,回头瞧见安如傻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外面怪寒碜的,里面来说话。”
“是。”安如乖巧地福身应诺,抬头瞧见大夫人正笑盈盈,抬手望着自己--堆出一抹笑来,上前扶起大夫人右手臂,一同进了去。
房间里甚是华美,安如早已免疫,垂眸不敢多看不敢多语,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这女人看起来“不是很坏”。
早有大丫环捧来茶果。
那梅阡另捧了一锦盒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送与大夫人手中,道,“安庆小爷说主子让送过来,亲自交与您手上,完了还让出去回个话。”
大夫人奇哉,先撇下安如问道:“安庆那小子正在外头?”
松合也笑道:“可不是,累得满脸汗呢,想是小跑着过来呢。”
“嗯,你们家主子事儿多--”大夫人声音突然顿住,又掩着嘴瞅着安如戏谑地笑了起来,“真是冤家!”将盒子重新扣好,又打开往安如面前推了推。
安如只是不懂,后瞧见大夫人那模样,又一群丫环臊红了脸跑开,顿时羞了起来,低头看地不也言语。
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元帕”!
个死男人,这么个东西还跟个宝贝一样巴巴让人送过来又拿回去!
越想越气,红色直接蔓延到耳根子上还不止。
大夫人瞧见了也是好笑,却不再逗趣,只问,“就这么拿来的?”安庆不是外人可也不能拿这东西呀。
梅阡道,“不是,还有一些经卷都装箱,安庆也不知,只听主子点明了说这东西在里面,才让梅阡取了出来的。”
大夫人将那锦盒重新合上,扔给梅阡,惊得梅阡一脸红晕,“快给他拿了回去省事,别在这让人现眼。”
几个丫头低笑,可看安如的神情显然和善了太多。
“别说他了,还不知妹妹贵庚几何?”大夫人款款坐于屋内正堂下镶金雕花的罗汉床上,从安如手中接过松合递与的茶盏,且先不吃,慢慢捻着碗盖,吹了吹,抬眼,含笑道:“坐着说话罢。”
安如不敢,恭敬应答道:“丙寅戊戌。”末蕊说的,从花娘子那里拿的八字。
“哦,才这般大小。”大夫人笑了笑,冲着另一侧侍立的沉香色水纬罗裙的丫头道:“菊弈,还不给看座,呆呆傻傻整天没个眼色的。”摇摇头,却对安如和颜悦色,“生产的时候,受苦了吧。”
安如心脏一跳,竟不由自主地抬眼直勾勾往向大夫人,嘴唇上下闭合,半晌,才幽幽笑道:“还好了,亏了有良药撑着,才有幸……如儿已是大难不死过了。”
大夫人摆摆手,仿佛也是疲惫了的模样,真就有一种慈祥的感觉,“头一次,是难了些,往后就好,女人家不受这点罪,也是缺憾。”
菊弈正好奉茶与安如,听了这话,垂目退下,自觉去与竹玉她们/炫/书/网/整理行装。
安如不语。
暗自打量着,房内四个大丫头忙着装卸物件,只松合在跟前。个个敛气屏声,行动有度。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这大夫人保养地极好,沉沉的眸子一看便知是经了事故的,可那面色气韵,竟不见多余的沧桑,许是有粉脂精致的缘故,从这边瞧去,只眼角有些许纹路而已。
“扬州那边爷原先的大丫头收了房,抬举做了姨娘,得了一位少爷,另一位二夫人钟氏亦育有一子。”大夫人笑吟吟地介绍着家里的情况,神色自然妥帖,全然都是和善模样,“才钟家的六姑娘出去,想必也见到了吧,那是咱们二夫人的庶妹,过来请安的才知道也是个标致的。”大夫人转了话题,抿了口茶,蜜饯金橙子泡成的,并不是名茶极品,却也是香气漫溢,“那姑娘竟比你还长了一岁呢。”
“是吗,远远瞧着便知是个美人。”安如也笑了,发自内心的要称赞一下,“钟姑娘在这里住了许久,如儿怕人非议姑娘的闺誉,不敢随便走动,往日里多送些礼,今日才得一见,真真是后悔当日没有结交呢--方才如儿心里就想,这般晶莹的人儿竟要落入宫墙里,真是可惜得很。”
大夫人多瞧了安如一眼,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贵妇韵味十足,“多少人盼着往里面钻营,你倒好,竟是批了‘可惜’二字!”招唤到自己跟前,拉着安如坐到跟前的床沿上,笑盈盈问道:“你且说说,怎么就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