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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此,火神当真成了我座下的童子。从未想过,真的有这么一天。说不出高兴,也说不出不高兴。
清早的天便雾蒙蒙的,我起了一个大早,大白亦起了一个大早。大白原是习惯睡懒觉的,只是不知为何,近日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尽管我在寝殿内燃着欢骨香,怎么驱赶它都不走,却能在我醒来不到片刻便也能清醒过来。
与大白一起站在寝殿外的回廊上,见大白惺忪地打了一个呵欠,不吼不叫,不禁摸摸它的大头,淡淡笑道:“你这般看我得紧,究竟是受了弦衣的指使还是你舍不得我了?”
大白不说话,却忽然有一道懒懒的娇媚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大白要是不跟着你,你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该怎么好。”
大白闻言眯着眼,端庄得很,点了点虎头。
我循声看去,见是弦衣不晓得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正伸着懒腰。花里胡哨的衣袍,腰带稍稍松散没有系好,显得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懒散;铺散开来的长发些微凌乱,似刚睡醒一般。
我挑眉道:“你觉得和大白在一起,我会比大白还冲动?”
弦衣毫不客气道:“但是你傻,大白都比你聪明。”
话语间,园子里拂风走进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宽大的袖摆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而向后扬去。
不知是一直恍然不觉,还是不再仔细看他,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熟悉。
隐约记得,数不清多少次,他就是这般端着茶水或是亲自煲的糖水、肉汤,迎面向我走来。
我不觉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慌忙摸了摸自己的心窝子,有些担心是不是心窝子里的那颗心解封了。在没有感受到心跳之后,方才镇定下来。
弦衣在我耳边安然道:“流锦要小心噢,莫要因为贪恋地多看了火神一眼,便让自己从上九重天以来强装的冷酷与绝情都被一举击溃了。要像攻破九重天当日那般,蒙住眼睛不去看,才能做到坚不可摧。”
我抬脚走下回廊,一步一步向火神那个方向走去,然后与他擦肩而过。他忽而停了下来,不带任何情绪地轻轻问:“尊上要出门吗?”
我顿了顿,看着他端着茶壶素白的手,道:“煮了茶,放着罢。”
说着弦衣与大白便跟了上来。弦衣自然而然地拉起了我的手往外走,娇柔着嗓音道:“走,我们出去玩。”
然将走了几步,另一只手腕倏地被捉住了,温温的触感自手腕传来,我不由得挣了挣却被捉得更紧。我安沉地问:“这般抓着本尊不放手,是想做什么?”
不等他答话,弦衣忽然沉着面皮闪身挡在我面前,不由分说就冲火神出了手。两只手在我眼前你来我往,出招迅速令人眼花缭乱,而手的主人却淡定如初,直到最后一道火光爆开两人才松了手。而火神亦被迫放开了我。
弦衣继续云淡风轻地牵着我,边走边道:“九重天的童子何时这般胆大了。”
我随口道:“可能他还没有习惯如何当一个童子罢。”
突然此时,身后的火神出声道:“不要和他走,流锦。”
(六)
我闻言住了脚步,淡淡勾了勾嘴角,道:“为什么不跟他走,难道还要跟你走吗?”
“过去”,火神似一点一滴地追忆道,“我们一起去过妖界,他是妖王,险些伤害了你……”
我愣了愣,极力扬唇笑,道:“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我只记得在蛮荒时是弦衣帮了我,攻打九重天时他亦功不可没。至于你说的那些,莫不是在做梦罢。”
离开园子时,只听见身后火神似真是幻地痛苦呢喃了一句:“原来是梦么……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我快要分不清了……”
弦衣牵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边走边若无其事道:“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也有过。习惯了便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走出南天门,整个九重天被笼罩在一片污浊之气之内,沉闷得令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镇守南天门的一干蛮荒魔众看见了我与弦衣,毫无恭敬可言,径直拦住了我们欲进行盘问。想来若非莫铸下了什么命令,他们也不敢如此大胆。
小魔昂着头颅,趾高气昂地问:“两位大人想出南天门是往何处去?”我与弦衣什么都没说,就见一硕大白影窜了出来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狂意的两声嚎叫。弦衣适时地捂住了我的眼,耳边不断回响着惊慌恐惧的惨叫。
弦衣在我耳边笑着说:“近来大白越发地调皮了。”
我不由得好笑道:“不是你先让它躲仔细然后再突袭的吗?这样的把戏也就只有像大白那样虎头虎脑的才喜欢玩,约摸在蛮荒时你们一人一虎配合得相当融洽。”
回应我的是弦衣一如既往娇媚入骨而又风情万种的轻笑声,混杂在魔众的惨叫声中,倒显得分外动听。他道:“虎头虎脑的大白,要向眼前这样威猛才算可爱。”
“等它咬你两口估计你就不会觉得它可爱了”,我拨了拨他捂着我双眼的手,道,“还不快让我看看可爱的大白。”
弦衣啧啧了两声,道:“缺胳膊断腿的有什么好看,我看了都有些上胃。”
缺胳膊断腿的,我不是没有看见过。然我也没再多说,任由弦衣捂着直到惨叫声消失殆尽只剩下大白打嗝的声音和心满意足的哼声。
当弦衣撤开了手,南天门哪里还有半个魔众的人影,地上一滩又一滩肮脏的血污,却连一点骨头渣滓都没留下。大白正眯着一对虎眼,神情端庄,只偶尔拿它那舌头做一做剔牙的动作。
它该是吃得撑了。
我笑眯眯地对大白招了招手,大白立马很欢脱地奔了过来,可惜被我曲着手指往它额上一弹,听着它粗哼声,我道:“以往在蛮荒时生活条件不好,你什么都吃显得你很朴素;但现在我们有条件了,你要时不时挑一挑嘴才好。”
弦衣一脸懒洋洋的笑意道:“你那是什么逻辑,朴素这样好的品质不是应该发扬光大吗,况且一只老虎还挑什么……”
(七)
然这话只说了一半,他面皮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换上一脸凝重。我亦僵直了背脊骨。下一刻,他突然扑过来摁倒了大白,与大白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大白不明所以,以为弦衣又在与它玩笑,当即就要爬起来对弦衣进行反扑,被弦衣低低严肃地斥了一句“大白,不许闹!”
大白回头一看,恰巧看见从天而降的一团红色火焰恰好落在方才大白所在的地方。顿时大白就乖顺了下来,弦衣说什么就是什么。
继而,整个九重天上方的云层都被镀上妖冶而夺目的红光。那红光愣是将笼罩九重天的污浊之气冲破了一个口。污浊之气便顺着那个口向四周散开。很快,上方云层似承受不住红光的重量,红光一缕两缕地漏了下来,若落之处一派灼热的气流……大白连连难受地长啸。
九重天的上空……是中天天极,天帝闭关的地方。
弦衣凝眉问道:“这莫不就是天帝羽化之初始?!”
不由分说,我抬手捏决迅速招来一朵祥云,道:“还不快上来!”顿时弦衣和大白奋力向我跑过来,那红色的火焰偏生就是对大白穷追不舍。
大白身上的戾气重得很。天火一下自然就全往它身上招呼。
弦衣与大白将一跑到祥云上,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猛烈的火光朝背后直奔大白,我连忙祭出白桢剑,剑身变得巨大,稳稳插在大白的身后欲替它挡下那道烈火。
大白从我身边跑过,我闪身与白桢一起,死死挡住天火的去路。顿时一股灼烫非凡的热流迎面扑来,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那天火的力量委实太强大,我直感觉身体在迅速干枯,嘴角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止也止不住……耳朵嗡鸣作响,隐隐约约听见有谁在叫我……
后来我身体直直被逼退,赤脚踩在了软绵绵的东西上,这才找回了丝丝清明,该是正踩在了祥云上。我极力睁了睁眼,面前巨大的银色冰罩正抵挡着如猛兽一般的红色火焰,而后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将灵力注入白桢剑中,使尽全身力气奋力一震,硬是将天火震退,最终与空气里的玄冰晶相融合,四散成了一粒一粒的小火花,下了一场花火雨……
我疲惫地一下跌坐在云头上,身下是大白挪过来的身体,毛毛软软的。我侧眼看着大白,它却也睁大湿漉漉的虎眼正看着我,神情十分惹人怜爱。我不禁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道:“你知不知道,再慢一步,你就折了。”
大白拿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似在说它知道。
弦衣正专注地飞速催动着祥云,很快我们就离开了九重天,那从天极落下的天火不再针对着大白,而是尽情地洗礼着九重天。唯有四周飞舞乱窜的火焰时不时从边上擦过,皆被弦衣灵巧地躲过。
直到祥云飘离了九重天很远,弦衣才松懈了下来,转身在我面前蹲下,手指抚上我的嘴角,纠紧了眉问:“有没有事?”
我忍着胸中翻腾的热浪,摇头道:“无碍,我们且去人界避一避,你寻一处山涧水源就落脚罢。”
隧弦衣也不再问东问西多耽搁,驾着祥云一路往人界飞去。
(八)
我便躺在大白的身上,边抚着大白柔软的毛发,边仰着头望向上方天空闪烁着的一片火光,叹道:“看来今日离开得正是时候,好巧天帝竟羽化了。若是我们还在珞梧宫,就只能看见大白遭殃了。”
弦衣道:“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们是要下九重天做什么。”
我诧异道:“你自己要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弦衣看了我一眼,道:“我问你是要做什么,我只是跟着你而已。”
我撑着下巴,挑着眉头轻轻弹大白的额头,道:“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你还跟着我作什么。”
弦衣很理智,选择了沉默没再与我说话。
后来没多久,弦衣便寻得了一处山涧水源,驾着祥云在那里落了脚。张眼看去,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涯壁,清澈的泉水从那涯壁上方飞泻直下,在底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潭。不等弦衣与大白反应,当即我飞身窜入那水潭之中,清凉的水顿时将我毫无缝隙地包裹起来,渐渐平息了胸中的那股灼热,使得身体又复苏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传来大白的嗷叫,我才渐渐浮出水面。双足安稳地踏着水面,水面渐渐凝成寒冰,我一步一步地靠岸。弦衣安静着神色向我伸出了手,我便将手放进了他的手中,任由他将我半搂半抱地拉了起来。
仰头望向天空,那里烧了满天通红的红霞。十分美丽。
弦衣站在我身边,突然对我说:“我一直在想,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处逆境了,你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了想,侧头看着弦衣,笑道:“莫不是你在嫉妒大白?想不到我的弦衣原来是个善妒的人。”
弦衣愣了愣,一直安静着的面色总算浮现出一丝璀璨的笑意,明媚如初,睨了一眼我旁边眯着眼睛享受惬意的大白,道:“不光是嫉妒,我还要好好地收拾它,它居然让你为它受伤。”
大白闻言就冲弦衣呲了呲嘴。
“若你处逆境”,我吁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迄今为止,我身边也便只有你们了。”
“要是火神要杀我呢”,弦衣若有若无地勾着嘴角,“你会为了我杀他么?”
我垂着眼帘,捏着袖子若无其事道:“约摸会的罢。”
弦衣笑叹道:“若要是会,我的魔尊大人就会在攻上九重天的那日杀了火神,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