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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很怕有人体贴关怀。
“郁妃娘娘也在这呢?”巫师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端茶托的小太监,茶托上面,还是那把匕首。
岑梨澜愤然起身:“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上官贵人都被你们害成这样了,你们竟然又来?”
巫师笑笑:“没有办法,皇上需要服药,为了皇上身体安康,牺牲一下上官贵人又有何妨?况且,能为皇上牺牲,也是上官贵人的荣耀。”
上官贵人扭过脸,盯着巫师。
岑梨澜知道上官月很是虚弱,若再割她的肉,怕她会死,便伸出自己的胳膊道:“你们要割,便割我的。”
巫师笑笑:“原来以为,岑妃娘娘只是火气大,如今看来,岑妃娘娘还肯为别人牺牲呢。可惜,我早说过了,给皇上做药引子的肉,得是没有生育过的妃嫔的肉,岑妃娘娘育有阿哥,您的肉,不能用了。”
岑梨澜呸了一口:“一派胡言。”
巫师却拿起匕首在上官月面前晃了晃:“是上官贵人自己动手呢,还是我帮上官贵人 ?'…87book'”
上官月刚才还显的有气无力,此时却突然抢过匕首,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割肉,而是拿着匕首,对着她自己的脖子就来了一下。
寒光闪闪的匕首,上面镶嵌着红宝石。
皇上年轻的时候,曾随身带着这匕首去打猎。
每回猎到了东西,或是野猪,或是野鸡,皇上便会掏出这匕首,只需在它们脖子上轻轻一划,那些被猎的动物,脑袋顷刻就掉了下来。
削铁如泥,不过如此。
此时上官月抢过匕首,狠狠的划了她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就像御花园的那些凋零的花,慢慢的裂出一条缝隙。
白生生的肉,有一个整齐的切口。
过了一会儿,才有鲜血喷涌而出。
鲜血喷了巫师一脸,也喷到了岑梨澜的衣裳上。
岑梨澜穿着一件素色斜襟棉褂,此时沾了血,血气温热,一股腥气蔓延开来。
岑梨澜眼见上官月如一条鱼一样,嘴巴张了几下,便死了。
她心里浮起长长的哀伤。
她抢过上官月手里的匕首,便要往巫师身上刺,却被巫师给抓住了手:“岑妃娘娘是被吓傻了吗?我可是为皇上医病的。”
岑梨澜冷哼了一声:“你是给人医病的?你不过是一个杀人凶手,如今,上官贵人被你逼死了,你可满意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岑梨澜奋力向巫师刺去,奈何力气没有巫师大,终是徒劳。
因上官月咬了她自己的舌头,直到临死的时候,她都没能发声,甚至,连呻吟也没有。
匕首落地。
上官月脸上却有梨涡,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回雪怅然忆起自己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上官月割下了她自己的人头,上官月的人头与安妃的人头滚落在一起。
回雪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没想到。噩梦这么快成了真。
岑梨澜还在与巫师纠缠,回雪拉起破旧的锦被,给上官月盖了脸,冷冷的对巫师道:“如今上官月已死了,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倒不能让上官贵人好好上路。”
巫师不由分说。掀起锦被,拉着上官月的胳膊,便割了一块肉下来:“说好要割够七七四十九天的,她即便是死了,也一样要割肉给皇上。”
回雪心里一阵恶心,拉过锦被来给巫师盖上:“上官月已死了。死者已矣,巫师就不必这样纠缠着不放了吧?”
巫师笑着道:“郁妃娘娘。我可不是纠缠着不放,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皇上。”
“皇上只喝药,却不知道那药里倒底有没有人肉,巫师不如,看在上官贵人死了的份上。就饶了她。“回雪冷冷的。
巫师摇摇头。
回雪只得拉拉岑梨澜的衣袖。
岑梨澜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装作淡定的样子:“巫师不如就卖我一个面子……怎么说上官贵人也是我们的姐妹,巫师若是这样做。怕伤了我们的心。”
巫师这才拍拍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又将沾了血的手帕扔在小太监举着的茶托里:“岑妃娘娘这样说,很好,那我就卖岑妃娘娘一个面子,以后,就不割她的肉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块。岑妃娘娘,你可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巫师色眯眯的望着岑梨澜。许久才走了。
延禧宫死一般的寂静。
床上的上官月,早已没有了知觉,太医开的那碗药,还放在床头小桌上。
药味很浓,却掩盖不了延禧宫的血腥气。
回雪默默的捡起地上的匕首,掏出手帕擦了擦上面的血迹,轻轻的塞进自己的衣袖里。
匕首很冷,贴着回雪的衣袖,冷的像冻蛇。
从延禧宫出来,岑梨澜便斩钉截铁的道:“郁妃娘娘,你说的那个法子,我看,这两日咱们便实施吧,若不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回雪点点头:“你赶紧回永和宫换身衣裳吧,沾了一身的血,可别让小阿哥看见,不然,吓着孩子。”
岑梨澜叹口气,点点头。
回雪回到相印殿,刚喝了半盏茶,便见岑梨澜匆匆而来。
岑梨澜换了身藕色的长褂,淡黄色坎肩,下衬一条暗黄色的襦裙,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相印殿里也萧瑟起来。
夏季开放的玫瑰花,此时已没有了踪影。
枯枝败叶,很是潦倒。
廊下的小太监缩着手站着伺候,见岑梨澜来,忙打着帘子。
风吹着岑梨澜的襦裙,像飘飞的蝴蝶。
岑梨澜冷着脸,进了内室,与回雪隔着小方桌坐着。
烟紫端了茶来,是上好的枣茶。
回雪默默的咽了一口。
枣茶补气,颜色却泛着红色。
岑梨澜喜欢闻枣茶的香气,却见不得枣茶的颜色,这一路走来,她嗓子里又渴的厉害,便叮嘱烟紫:“去给我换一盏茶。”
平日里,岑梨澜并不是个挑剔的人。
烟紫会意,给岑梨澜换了一杯深绿色的铁观音。
铁观音,气味清淡,易于定神。
岑梨澜端着茶碗,一饮而尽,然后又让烟紫给冲了一杯,咕噜咕噜的喝了,才放下茶碗,用衣袖抹抹嘴,将手里的盒子放在小桌上。
这是个黑色的小盒子。四四方方,杨木刷了漆,有一股清香的木材味道。
回雪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盒子。
“郁妃娘娘不如打开看看。”岑梨澜将盒子推到回雪身边。
回雪轻轻打开,盒子里垫着暗红色的衬布,衬布上面放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还有一股子药味。
回雪不解:“这是?”
岑梨澜缓缓的道:“郁妃娘娘可还记得,咱们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有个倒药渣的小太监不小心撞到了我身上,当时,我身上还沾了药渣?”
“这就是那药渣?”回雪想伸手去摸,岑梨澜却赶紧拦住了:“别碰。”
回雪收回了手,一脸疑惑的望着岑梨澜。
岑梨澜咽了口唾沫。瞧瞧窗外,风声呼啸,相印殿院子里,除了当值的小太监,并无他人,才压着声音道:“这是那个巫师给皇上开的方子。然后才让小太监们给煮的,一开始,我并没有留意,可是回永和宫换衣裳的时候,我发现这些药渣还沾在我身上,便细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你猜这是什么?”
回雪摇摇头:“我一向不看医书。也不懂这些药材,你可瞧出这些是什么?”
岑梨澜点点头,指着盒子里的东西道:“这里有人参的细末,还有五灵脂。”
人参,回雪是知道的,能增强体力。益气养身。
而这五灵脂,回雪便不明白了。
岑梨澜道:“五灵脂是鼯鼠的干燥粪便,可用于瘀血内阻、血不归经之出血。”
“鼯鼠。不就是寒号鸟吗?夏日羽毛丰盛,到了冬天羽毛掉光,尽夜鸣叫,所以宫里人都称之为寒号鸟,记得人们常说它,夏天羽毛绚烂时就得意地唱“凤凰不如我”,到了冬天就叫得过且过?巫师竟然给皇上服用寒号鸟的粪便?”回雪大吃一惊。
岑梨澜点点头:“鼯鼠的粪便,状如老鼠的粪便,医书上记载,它能活血散瘀,炒炭止血。皇上不是曾吐血吗?可是这五灵脂,一般用在妇人身上,那个巫师,竟然把这五灵脂用在皇上身上,可见不是什么真正懂医的人,用人肉做药引,更是荒谬。”
回雪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巫师给皇上用这五灵脂熬药,并不对症?”
岑梨澜点点头道:“不单单是这个,医书上有记载,所有的草药,用的对,则事半功倍,用的不对,便枉费工夫。一种草药,可能是对人有益的,但若用的不当,也可能有害,比如中药的十八反,甘草反甘逐,而除了十八反,还有十八畏,硫磺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丁香畏郁金等。”
“你的意思是?”回雪仔细打量着盒子里的东西,轻声问岑梨澜。
岑梨澜道:“这人参与五灵脂,便属十八畏之列,放在一块熬药,吃了以后,只会让身体每况愈下,稍稍有一点见识的太医,都会懂得这一点,这个巫师,明明什么都不懂。如今他的把柄落在咱们手里,咱们一定得去皇上面前揭穿他才行。”
回雪若有所思,轻轻的将盒子盖上道:“此事不妥。”
岑梨澜不解:“我们好不容易有他的把柄,为何不能去皇上那里告他?”
回雪问岑梨澜:“你觉得,皇上会听咱们的,还是会听巫师的?”
岑梨澜默默的低下头去,抚摸着杨木盒子道:“虽说皇上听巫师的,可这一次,咱们有巫师的把柄,这盒子里的药渣,便是证据,到时候太医们也能帮着指认盒子里的东西,巫师不得不认。”
回雪点点头,却叹了口气:“即便这盒子里是人参与五灵脂,咱们能证明巫师犯了十八畏,可又怎么样?虽说这药对皇上身体有害,可皇上一直在说,他的身子好些了,且这又不是鹤顶红,断肠草之类的毒,若巫师说,他是以毒攻毒,咱们怎么办?”
岑梨澜默默无言。
“依我的,这盒子里的药渣,你知我知,咱们如今要做的,是一举除去巫师,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这药渣,若传到皇上那里,非但治不了巫师的罪,还可能打草惊蛇,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岑梨澜有些懊恼:“难道就这样放了那巫师一马?”
回雪喝了一口茶,幽幽的道:“你不是一直说皇上昏庸吗?”
岑梨澜望着回雪,又望了眼那药渣,松了一口气:“还是郁妃你想的周全,即便这药渣不能治巫师的罪,但却告诉咱们,这药渣对皇上的身体有害,那个昏君,他既然那么信任巫师,让巫师在这宫里肆意妄为,那他就天天喝十八畏的药好了,总有一天……”
回雪“嘘“了一声:“说好的明日……你可准备好了?”
岑梨澜点点头:“准备好了。”
“这一次,让你以身犯险,真是……。”回雪有些歉疚,岑梨澜却摇摇头:“这事是我自已愿意做的,想到上官贵人的惨样儿。我这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岑梨澜说着,将那盒子连同药渣交给烟紫:“去,拿到小厨房里,塞进灶膛里烧了。”
烟紫会意,很快拿走了盒子。
回雪点头称赞:“这样做很对,那十八畏的药。皇上爱喝,便让他喝吧。”
次日,天气阴沉。
东边天空中压了不少黑云,黑云压顶,让人窒息。
回雪起了床,换了身绯红色的小薄袄。外罩一件石榴红的大毛坎肩,下衬一条绣金边的暗黄凤尾裙。
她让烟紫为她梳了高高的飞仙髻。
发髻正中央。插着一朵珍珠白凤栖枝头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