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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一愣,差点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见的,拓跋焘道:「这些死囚竟挟命臣为质,死有余辜!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下!」
领军道:「遵命!」
立刻有许多卫士上前,在众死囚身上胡乱砍杀,原本还活着的就一刀杀死,死了的也多补上几刀,甚至令身首分离。
拓跋焘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屠杀,不要说皱眉,就连眼神都没有半丝闪烁。守卫们的刀挥向吉迦夜时,陆寄风才举掌格住了刀,喝道:「住手!」
拓跋焘道:「陆寄风,你胆敢回护囚犯?」
陆寄风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满心的怒火,沉声道:「他不是囚犯。」
陆寄风不敬的口气,令拓跋焘脸色略沉,但还是没有发作,只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着中领军入殿候旨!回宫!」
宗爱高声道:「万岁起驾回宫!」
仪驾起动,众文臣都揖拜驱行,随着圣驾快步前进。而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陆寄风,也被两名武卫给请了起来,好几名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他送上马,也紧随在拓跋焘的车后。
陆寄风被带入宫中宿卫的官署,身为中领军的他,原本就该在皇宫负责拓跋焘的安全,因此此处严格说来该是陆寄风的办公室才对,只不过他也没踏进过几次。
一名内侍道:「请大人在此稍候。」便退了下去。
陆寄风坐在榻上,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在室中踱着步,心乱如麻。
吉迦夜道:「陆施主,你很不安吗?」
陆寄风停下步来,望向吉迦夜,道:「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那些囚徒?他真的是狐狼之性吗?」
吉迦夜道:「不,是你逼他杀那些囚犯的。」
陆寄风困惑地望着他,吉迦夜道:「你在众人面前纵囚,这无论如何是死罪难逃,他如果不说你是被死囚挟持,无法为你脱罪;如果不灭口,无法言之成理。」
陆寄风喃喃道:「可是……唉!是我害了他们,若我听大师之言,或许就不会……」
吉迦夜温和地说道:「追悔无益,若能让陆施主自此警觉,勿以慈悲生祸害,这个教训倒是值得。」
陆寄风有点茫然,问道:「那么,今后我究竟该如何自处?」
吉迦夜道:「更顺从皇帝。」
「什么?」
吉迦夜道:「你的目的是诛灭妖党,为了这个目的而做官,难道做了官,还能依你自己的意思要怎样便怎样?成大事者最大的牺牲,便是自觉与我执。陆施主,望你能明白贫僧之意。」
此时内侍们捧着新的衣冠进来,替他重新更换上中领军的官服,陆寄风叮咛宫卫照顾吉迦夜,便被带领着到议事殿见皇帝。
陆寄风进了大殿,殿中群臣几乎都在,崔浩赐坐在拓跋焘的左边,轻摇着羽扇,神情悠然地看着陆寄风。
陆寄风依礼拜见过之后,拓跋焘脸上总算出现一丝怒意,冷着声音道:
「你这中领军做得可真是清闲,朕还要亲自去请你回来!」
陆寄风无奈,只官样文章地回答:「微臣死罪。」
拓跋焘道:「哼!你也知道死罪?你的罪万死也不赎!弃官私走,将朕置于何地?」
陆寄风默然不语,崔浩欠身道:「禀万岁,中领军大人乃有不得已之情。苏毗府私通西域,刺探军情,在我军北征时将通应夏人,陆大人奉命将苏毗府夷灭,立功于未发之前,此功足以抵过。」
陆寄风又呆了一下,这是什么跟什么?他灭苏毗府是偶发事件,怎么扯到苏毗府是夏国的间谍了?再说也根本没这样的事。
拓跋焘立刻道:「司隶的奏章,朕看过了。想不到苏毗府竟暗中勾结夏人,朕听说苏毗府结交了很多官员,哼哼,难怪有这么多人要朕彻查到底。朕倒是很想瞧瞧是谁非为夏国反间报仇不可!」
此话一出,臣子们之中登时有好几人噤声不语。他们都与苏毗府有交往,奉仙后之命要皇上大办此案,可是现在帮苏毗公子说话,就等于私通夏国,谁也不敢再出声。
见到群臣的脸色,拓跋焘心中有数,便不再谈论此罪,道:「陆寄风虽不敬国职,但既有察觉奸邪之功,不敬之罪便暂置不论。出征在即,陆寄风,你即日起兼领左卫将军,领禁卫,为朕左骖!」
陆寄风惊愕得连谢恩都忘了,拓跋焘和崔浩两个一搭一唱,替自己编了个大大的下台阶,而且还将陆寄风的官职给升到心腹之位,此后陆寄风不管是坐车、行走,都得紧跟在拓跋焘身边。这是多少人艳羡的位置,通常都是魏的世家贵族、近亲之臣担任,陆寄风既是汉人,又出身南边,还是个任官不到三个月的素民,这样的破格拔擢,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宗爱的提醒下,陆寄风才草草谢过了恩,退于武臣列中。
直到退了朝,陆寄风还是摸不清拓跋焘在玩什么把戏,只知道自己又升官了,怎么升的,却完全莫名其妙。或许真的如同吉迦夜所说的,拓跋焘是在屈意维护自己。
陆寄风回到他的中领军府,封条不但已经被清干净了,府中还多了许多人,比以往热闹。这些人都是朝廷中拨下的内务,专程来替陆寄风管理家业的。长史在陆寄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带来一群拓跋焘赏赐的年轻侍妾,个个都有着不同的风韵,或美艳或清雅,争妍斗丽,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她们看起来都还是处子,也十分年轻,最大的似乎只不过十八九岁。
陆寄风一问之下,她竟然只有十五岁,或许是乌孙国来的女子,外表与汉人所习惯的年龄该有的样子颇有差距。
在吉迦夜面前接受这样的赏赐,让陆寄风感到十分不自在,长史介绍着她们的名字与身分之时,不时地暗示着陆寄风,希望陆寄风能先让他知道要由谁先侍寝,他好做安排。
陆寄风假装听不出长史话里的意思,便借口要整理新公务的细节,命长史领她们退下安置,自己与吉迦夜待在书房里,不许外人打扰。
看见陆寄风伤脑筋的样子,吉迦夜道:「陆施主,这些仆婢侍妾,恐怕都是皇帝放在你身边的眼线,你是疏远不得的。」
陆寄风道:「我知道,但是……侍妾于我却是祸非福。我乃修道之人,若不想见疑于皇上,为了自保而假意召妾,恐有损阴骘。」
吉迦夜道:「这种小事就让陆施主为难?」
陆寄风苦笑,吉迦夜道:「我听说过,魏帝个性激烈,对人不是爱之入骨,就是恨之欲其死,你若不能在皇帝对你处处回护之时把握住你的优势,将来要办事就难了。为了让魏帝龙心大悦,你还是得扮一回宠臣,自污自辱才行。」
陆寄风毕竟还很年轻,要完全放下羞恶之心,横无顾忌,是不太容易的,吉迦夜见他面有难色,便不再说什么了,让他自己去慢慢想通应对之道。
当天晚上,宫里的夜宴,陆寄风被召入宫中在拓跋焘身边随侍。北魏的风俗未脱野性,在宴席之上,席次排列的尊卑之等虽严,但君臣间饮酒欢笑,喧哗呼喝,甚至拍桌挽袖,都无拘束,犹如家人手足。只有陆寄风神情严肃不苟地立在拓跋焘身后护驾,不与众人喧闹。
群臣竞相献上预贺出征大捷的祥瑞之辞时,陆寄风注意到阶下的一名华服贵人神色有点特别,虽然在笑,但总感到像是强颜欢笑。
就在陆寄风起疑时,拓跋焘正好对着那人道:「此次讨伐,有会稽公出面招抚,料想贼子不能再迷惑军民,为乱天下!」
那人连忙出列,道:「启禀万岁,万岁出兵讨伐罪臣赫连定,真是兴义师,灭贼党!臣昌自当为马前之卒,听凭驱策。」
陆寄风不由得诧然,那人是赫连昌,也就是赫连勃勃之子。陆寄风还记得当初自己举家逃难,就是为了躲避赫连昌的夏兵铁蹄。也因为逃难,才有了往后的命运。在年幼的他心目中,胡夏是强悍可怕的,心目中的夏王赫连昌,也应该是威猛残暴,令人震慑。不料只是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人,不管是体态、神情,都没有惊人之处。
就是他掌握了千军万马,杀得长安一片血腥?
陆寄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拓跋焘又道:
「会稽公,朕要为你引见一人。」
陆寄风一怔,拓跋焘接下来唤的却是:「刘卿!」
刘义真从殿末趋上前来,道:「微臣在。」
拓跋焘笑道:「这是会稽公,当初你在长安,当什么刺史时,与会稽公曾失之交臂,如今一殿为臣,应该见见面。」
刘义真一听胡人要入侵,马上劫掠长安而逃,却在半路被打得落花流水之事,已是天下皆知。陆寄风本以为刘义真会感到羞赧,谁知刘义真居然很大方地看着赫连昌,极为诚恳地说道:「圣上王师所过之处,天下皆服,百姓提浆挈壶而迎于道,南北罪臣相会于万岁脚下,正可谓天威披靡,无所不纳!」
这番无耻之言,令陆寄风倒尽胃口,可是拓跋焘却显然十分受用,道:「征代北,有会稽公引路;征河南,有刘卿前驱,朕何愁无功!哈哈哈……」
原来拓跋焘要让赫连昌去帮他征讨夏兵,要刘义真帮他征讨宋军,这两人竟肯做出这样的事,帮着外族攻打自己的父母之邦,更是让陆寄风大感作呕,忍不住道:
「启奏万岁,十余年前,刘侍郎为夏军所逐,失路于郊野,几乎性命不保,后来总算被参军寻获,已是骨战心惊,坐卧不宁。刘侍郎经过这样的颠沛后,曾发豪语,令微臣十分感动。」
拓跋焘好奇地说:「哦?刘侍郎当初说过什么话?」
陆寄风望着刘义真,道:「刘侍郎曾说:『大丈夫不历此危难,怎知世事艰难!』古人所谓『临难不苟』,刘侍郎庶几近之矣!」
坐在一旁的崔浩差点发笑,还好他仪态向来优雅,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若无其事。
拓跋焘道:「看不出刘侍郎说过如此豪语,不可轻忽。」
崔浩微微一笑,轻摇着羽扇道:「陆大人自谦不治经史,却颇有太史公的义法,一言褒之,一言贬之,温柔敦厚之人也。」
寇谦之倒是很懂他们暗中说的意思,只好苦笑不语。还好他们都是处在魏国,如果是在宋的朝廷,这些话谜两三下就被拆穿,非当场结仇不可。
拓跋焘笑道:「陆卿虽心地纯厚,却有不世武功,有陆卿护驾,朕今后高枕无忧!」
说完,亲自斟酒,道:「朕要赐卿三杯,以褒壮士。」
陆寄风抱拳道:「微臣职责在身,不便沾酒,请皇上恕罪。」
拓跋焘更加高兴,将赐酒亲手封于漆匣之中,笑道:「果然持身严谨,有国士之风!宗卿,立刻将此酒亲自送至陆府,以慰劳他的尽忠职守。」
宗爱小心翼翼地捧起御赐之酒,半滴也不敢溅洒出来地走下御阶,虽然酒是普通的东西,此时却是对陆寄风的当众表示宠信,巩固他的政治地位。陆寄风以前不大了解这些政治的小动作,现在却渐渐看懂了。
鲜卑族的贵戚们口头上恭贺着,但投向这个骤然成为亲信的汉人的眼神,却暴露出了强烈的嫉妒与猜疑。
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卿,宴后你到后殿,朕有事问你。」
陆寄风应了声遵命,宫中的宴会往往通宵达旦,等皇帝回寝殿时,才是真正热闹的好戏上场。过了午夜,拓跋焘便起驾返回后宫,陆寄风也领着宿卫,护驾到寝殿。
当陆寄风在殿外等候之时,崔浩、寇谦之、拓跋齐也都来了,一齐等着宣召。
宗爱将他们请进内殿,拓跋焘已换上便服,分别赐座。
拓跋焘说道:「现在殿里没有旁人,陆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