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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堆这时终于扭头看向梅朵了。
在看到梅朵之前,他的眼睛里面带着惊恐和愤怒。但是在一转头,看到光彩照人并且似乎还有一个小跟班的梅朵后,眼睛里面的怒火悉数褪去,只剩下了惊诧,怔怔的望着对方。
或许他是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姑娘,或许他只是被梅朵身上衣物所带来的尊贵气息所震,也或许只是简单他被有人在他身后给吓到了。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梅朵对于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了,表示很满意。
这次,她丝毫没有吝啬她的笑容,对旺堆展开了一个标准的露八颗牙,最是完美不过的微笑,并且柔声道:“你想……呃,你喜欢鱼吗?”
差点的,又要脱口而出:你想吃条鱼吗?(—_—)
旺堆愣愣的看着她,被那笑容恍了眼睛,迷了神思。半晌,他的脑子里终于消化了梅朵的问话,直觉点头。可是刚点了一下,就猛猛的摇头晃脑起来。
不,他不喜欢鱼。
梅朵被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孩子逗得轻笑两声。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向了水面。
“不喜欢吗?多好看,肥肥的。”
虽然这话是梅朵内心最直白的感受,表达了她最阴暗的心理,但是听在旺堆的耳中,可绝对不会是一回事。
闻言,旺堆的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他看着梅朵的侧脸,眼睛又大又亮。嘴巴几张几合,有点激动,有点不知所错,有点无言以对。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人跟他一样喜欢鱼!他,他很紧张,他害怕他万一说错了话,就会把这个难得的朋友给惹恼。
最终,旺堆憋出了四个字:“我也喜欢。”
梅朵斜眼瞥他,小孩子立刻将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投入开始恢复平静的河水。梅朵想了想,她有说过“她喜欢”吗?
侍女央兰站在两个喜欢鱼的人身后,心里面装着满满的恐惧与颤抖。鱼不是个吉祥的东西,甚至当有人梦到鱼,都会被看做是不详的预兆。
当一大群黑压压的鱼家族顺着河流,东去西来,浪迹于每一条大河时,那种沉闷压迫的感觉是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的。只会恐惧,恐惧……
央兰紧张的都快要哭了。她为什么会和两个喜欢鱼的人在一起嘛!她甚至都能看到水里那条胡子跟蜘蛛腿一样粗、不断翕动着嘴巴的大鱼,这就要从水里冲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她吞下了!
外加闷闷的怒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想到这里,央兰的小脸都绿了。
终于,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深深的怨气,梅朵不再废话了。她站直了身子,伸手拍了拍旺堆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阿妈让我叫你回去,”突然,梅朵想到了这孩子应该是刚刚被他阿爸打过才对,于是紧接着道,“她担心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快点走吧!”
旺堆这次很听话的起了身,在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方才被吓到的鱼又重新出来溜达后,便终于放下了心的转身跟着梅朵离开。
一路上,梅朵问了旺堆很多话。问他的阿爸为什么打他,问他的阿爸是个什么样的人,问他的阿爸怎么会被人称呼为疯子,问他的阿爸……
“你不问问鱼吗?”
突然,临近旺堆的家时,旺堆开口打断了梅朵的话。
他看着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满。对于跟自己着同样兴趣爱好的梅朵,旺堆当然希望对方能多与他谈论些关于鱼的事情。
梅朵顿了顿,而后颇是不怀好意的闷笑了两声。
旺堆很奇怪。
梅朵继续向他的家走去,但是清脆里有着欠扁的阴险:
“等你知道鱼吃什么,我再向你问鱼吧。”扭动着的蚯蚓,嗡嗡乱叫着的蚊子,以及一切能塞进它嘴里的浮游生物……这些,他还会喜欢鱼吗?
旺堆站在原地,神情迷惘至极。
【待续】
☆、第三十四章 种族
梅朵带着旺堆回到了他的家,不出意外的,她看到了奶娘正拉着一名个头不矮,身材瘦弱的男人站在院子里面等待。
那个男人正是迦那。
梅朵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眼泪便充盈了眼眶。然而她并没有允许自己可以再次柔软,微微仰起头,泪水便又似乎通过泪腺,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有什么样的期望、激动与感慨,留她自己一个人消化。
那是一个仍然固执的留着辫子头的男人。然而他的辫子跟汉地上汉人的辫子是不一样的。汉地上的汉人是将前半个脑袋头发剃光,后半个脑袋的头发蓄起来辫住,而迦那的辫子则是由满脑袋的头发辨起来的。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整体上大同小异。
奶娘桑吉拉着迦那迎上前来,两个人对梅朵行了礼,迦那同样是动作熟练的将帽摘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并且道:“见过大小姐。”
看他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疯子,正常得很。
“小姐,请进屋吧。”桑吉米玛边说着边一把将旺堆拉在了自己身后。看他的脸上除了有因梅朵的身份而显得惊诧外,并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而表现的不舒服,桑吉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可以继续出去玩了。
然而旺堆却没有走,他站在母亲身后盯着梅朵看,这会儿仿佛梅朵便是一条鱼。
桑吉和迦那躬身双掌向上平展,一人侧身站到屋门的一边,让梅朵先进屋。
藏民的室内重点部分是主居室和经堂,其余部分则简单一些。主居室即是厨房和饭堂,又是卧室,还是主人接人待客的厅堂,因此主居室不是一般的大,室内的基本陈设也多于其他房间。
梅朵被请到了收拾干净的床上坐着。桑吉家的条件不错,因此床是有三面围板的床,而是不简单的有顶无底的两个大木箱。
看着大小姐入座后,桑吉才和迦那坐到了与床有火盆桌相隔的长条凳上。
旺堆站在房门外,伸出一颗小脑袋有些不安的向里面看。梅朵瞅到了也不理他,他阿妈让他去玩他不去,既然不想玩那就站着去吧。
火盆桌上摆着之前桑吉才拿出来的、家中珍藏的瓷碗,被擦拭的光亮照人。桑吉将瓷碗双手摆在了梅朵的面前,然后将一直温热的茶壶拿起,壶底低于桌面的轻轻摇晃了几下,慢慢的往碗里注满了酥油茶。
迦那双手捧起碗,躬身献给了梅朵。
酥油茶是用清茶加盐、酥油,然后放置“酱桶”里面打制成的,味道……呃,谁喝谁知道。
梅朵同样以双手接过碗,将茶上的油花吹开,然后一点一点的啜饮起来。
酥油茶这个东西她刚来时,实在是喝不惯。酥油是什么,酥油是从牛奶、羊奶里面提炼的脂肪,平日里当作食用油的,可想而知是什么味道了,更别说还要加上奶,加上盐的。
不过……这东西真是越喝越好喝,会上瘾的啊有木有!
梅朵无奈,果然,她已经被同化了么。
慢慢的喝了一半,然后将碗放在桌子上,桑吉又为她重新注满。
谈话终于要开始了。
梅朵打量了一下迦那的相貌。他长得属于典型的汉人书生形象,清秀洁白的,也难怪会让桑吉当初宁愿花尽了家里的钱,也要救他。
现在之所以还能看出迦那的清秀洁白,实在是要归功于他自己没有放任自己邋遢。在草原上,年约三十岁的男人基本上已经是一个模子了:一脸拉碴胡子,一头蓬乱头发,一件宽大袍子,一身陈油味道。
对于水资源丰富的不能再丰富的青藏高原地区来说,洗澡这回事嘛,怎么就能不成正比呢?
梅朵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你为什么绑条辫子?”
桑吉一听这话,就后悔没有提前跟梅朵打好招呼了。这个问题是迦那最经常被人问的问题之一,换句话就是,烦不胜烦。
果然,迦那的眉头微皱,但是念在梅朵是土司老爷大女儿的身份上,他并没有再多的表现他的不耐,而是再次耐下性子的解释道:“我是汉人,汉人男子的头发都是这样。”
他的口音是很有藏民乡音味道的,不像是有些外国人学说中国话,有些怪声怪调。听桑吉说过,他刚来这里的前两年基本上不开口,而后等开口了,便是相当有水平的藏语了。
得到问题答案的梅朵点了点头,然后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口。
殊不知,迦那等着她的第二个问题:那你们那里的女人头发都是什么样。
感受完嘴里一点一点散去的奶味,梅朵再次问道:“你的汉名是什么?”
与想象中不一样的问题!
迦那稍稍楞一愣,然后沉默了。很名显,他不愿意说自己的汉名。
这个人他不愿意透露有关他身世的任何信息!梅朵立刻意识到了这点。不过也是,在一个周围全是异族的环境里,他怎么能随意对一个人敞开心扉。
因而一时间,梅朵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交流了。或许今天的见面只是她的一腔热血,毕竟,在迦那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藏人,甚至还是个典型的藏人。
“我看你很正常,为什么别人说你是疯子呢?”梅朵问道。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沉默的迦那更是沉默了。如果说之前的沉默是他的无言语,那么现在的沉默就是他的精神无回应了。
梅朵一点一点的喝着茶,等待着他的回答。
屋子里面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屋外沙沙的风声飘在耳边。
旺堆还是那个姿势的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了梅朵的身份后不愿意靠近,还是因为早上阿爸打了他心中害怕,总之,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跟这里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红红黑黑的脸蛋,亮的出奇的眼睛。
梅朵又喝掉了半碗茶,桑吉再次为她蓄满。
按照藏族的习俗,客人们饮茶一般只需三碗。只喝一碗是被看做不吉利的,谚语道:一碗成仇。喝茶时不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喝茶不能喝尽,否则会被认为没有教养。
藏民们喝茶讲究喝一些,留一些,表示茶永远也喝不完,意寓财富充足。
终于到第三碗了!
梅朵的眼睛都要撑出红光了。早上吃得已经很饱,几碗酥油茶再一下肚,简直要命。
浅浅抿了一口茶,示意第三碗碰过了之后,见到迦那还不说话,梅朵想了想,认为也不该逼他,毕竟又不相熟。于是,她扭头对着门外站着的旺堆招了招手:
“旺堆你进来!”
被突然点到名的旺堆惊了一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待看到阿妈示意他快进来的催促眼神后,这才磨磨脚底,跨了门槛进来。
旺堆站在了桑吉米玛的身边,桑吉将他向梅朵的方向推了推。
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木木讷讷、似乎只对鱼有兴趣的孩子,梅朵向迦那问道:“你应该是书生吧?”
虽然很疑惑梅朵怎么知道“书生”这个词,但是迦那还是平静的点头承认。
于是,梅朵吩咐道:“从明天开始,你教旺堆说汉语。”
迦那猛地抬头,惊惑的看着她。
梅朵也不向他解释,只是扭头对着桑吉道:“你家的农活也不多,旺堆整日里光玩也不是个事儿。让你的丈夫教你的孩子说汉话,你也配合着。”
桑吉犹疑的点了头。
然后,梅朵就对迦那说道:“或许你这辈子都无法再离开这里,但是你的孩子还有可能。叫他说汉话,认汉字吧,总有一天他会用到的。”
突然间,她便看到迦那那双沉寂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