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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欢宴道:“圣母皇太后与王爷不一样,她生是那宫苑之人,魂梦骨髓都浸入宫苑气息。你们母子两种心肠,到头来一定选上两条路,我以为王爷在作出选择之前,就看得很是明白了。”
他语气平常,不知怎地,穆潇有侵骨的寒冷,仿佛那个俊美无伦的年轻人虽然不过是就事论事,尚嵌着一层其他的意思。
没有来得及追问,柳欢宴跟着说的两个字打消他一切疑虑,狂喜如潮将他顿时吞没:“来了。”
橘子抱着云罗奔上了山。
云罗途中醒了,实在被一个身量比她还矮些的人抱着上山若犹能安睡,她不是傻子,简直是头猪了。
橘子好气力,一口气奔上山也有些气喘,把她放下来,低低笑指前方:“王妃你看。”
云罗未曾注意到她连称呼都改了,怔怔直目不远之处。
记忆中刻骨铭心的那抹身影,连他的走路姿势,举手投足,纵然多经磨难,亦未曾轻意抹灭半点。他乍然回头,是梦里依稀不变的脸。
天上有星光仿佛瞬间汇入双眸,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穆潇揉揉眼睛再看,确定没有可能认错,怆然大呼出声:“云罗!”
他不顾一切冲上前来。
而云罗似是傻了,只看着他,橘子轻轻地推她,她浑然不觉。
穆潇跑得近了,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五丈……
静夜之下只有他的呼唤,除了他的呼唤还有风,除了风,还有……
还有一抹绚丽到极至的艳色。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说,韶王其实就一炮灰。
ps:啊啊,花 径两个字也口,会不会这个雷点太低了啊
022 谁将凉风雁,来报榴花信
那朵艳丽无比的血花开在穆潇胸前,云罗只是怔怔瞧着,未能转回神来,就连她眸中刚刚点亮的光芒,也似反映不过来,并未就此寂灭下去。
穆潇捂着胸口,踉跄走了几步,摔倒在地上,艰难抬起头,犹向她望着,向她伸出手来。一道火箭倏然射在他指尖所指的方向,烈火点燃他身前的枯草,从中断开两个人的距离。
隔着火,乱得人眼花缭乱,乱得一颗心都乱扑乱跳,云罗看不清他的面目,只依稀见他睁大一双黑而无彩的眸子,唇边,缓缓绽出一缕微笑。
最后一记凝视,最后一个笑容,他见到她,不及和她说一句话,不及给她一个拥抱,不及道一声:你受苦。他就那样,睁大了双眸,盛满在这世间最后见她一面的倒影,死去。
从他中箭,前行,倒下,到火堆隔开他们的生死距离,云罗自始至终,一动都没动。
好象已然痴呆的大脑里,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么多的信息。
她站在那里,透过燃烧至烈的火光,她一点点收起痴痴看他脸上那个笑容的目光,抬起、抬起,直至平视,那辆大车上,蓝衣青年的表情丝毫未变,连他掀着车帘的手都是如此镇定,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吃惊,就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个结果似的。
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有力地撞击在一起。
有那么一霎那,她眼内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情感在奔泻,在冲击,火影摇曳,模糊她的容颜,当重新清晰映现她双眸时,又仿佛那里面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除了韶王临死惨白的脸,和他面前熊熊的火,汇聚在她眼中缩小成一个点,除此,甚么也没有。
火在蔓延,烧到了死者衣角。云罗募地退开一步,好象终于醒悟了,指住那里大叫:“火!火!穆潇!”
她仓惶转过脸来,拉着她一点儿都不熟悉的橘子,募地放声大哭:“火在烧穆潇,火在烧他!穆潇要死了!”
橘子脸色煞白,不知从何回答,云罗再回过头,欲向火丛奔去:“穆潇!穆潇!”
橘子忙将把拦腰一把抱住,叫道:“危 3ǔωω。cōm险!姑娘,不要上去!”
云罗凄厉地伸出头,试图离那边更近一些,哭叫:“火,火啊!柳欢宴,柳欢宴,救救穆潇,我不要穆潇死啊!柳欢宴,你救救穆潇!”
柳欢宴,柳欢宴,她叫他名字,每一个字都饱含无穷怨毒,一声声切入柳欢宴耳中。大火卷着了穆潇的衣裳,将他彻底卷进去,云罗大声地哭,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倒了下去,人事不醒。
大火无处不在,烈焰至深而红,如血。
泼天泼地的血。
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是幽凉幽凉的,并没被那如血的大火烧着,她好象只是站在火边的冰块上冷眼旁观,虽然明知那火里有此生此世早就沉入她血脉心灵的那样一个人。
但是她却不伤心。
或许很多天以前,该伤心的都伤心过了,该哭的也都哭过了。
那个人在她心目中,早就没有幸存的理由,只不过是亲眼教她看见了他性命的终结而已。
“我承诺给你自由。”
似真非真,重又看见柳欢宴。坐在旁边,伸手摩挲她病中憔悴不堪的脸,低低唤着:“云罗,云罗。”
他慢慢地呢喃:“我是注定了下地狱的人,我这样坏,你可别学我。”
“我不想你被我拖到同一个地狱。”
茫茫大造,漠漠苍苍,四顾无依。募然间回首,他俊美的脸微微狰狞,如同九幽里最深处的恶魔。
焚尽三界的红莲之火,陡然张牙舞爪淹灭天地所有,把柳欢宴和她共同卷入。
――若世间有地狱,我和你一道进地狱。
她轻声答覆。
泼天血样的火光渐渐淡去,眼前蒙上一层明媚。
“醒了醒了!”
“云罗姑娘醒了!”
“快去禀告……”
一连串叫声,围着她,叽叽喳喳,她轻轻蹙起眉头,为何这样闹法?她只觉头痛,不耐烦。
“都别作声,悄悄的,成何体统!”
有个老成的嗓音骂道,各般声音于是静止下来。
她这才抚着额头,艰难地睁开眼睛。
认得是教她宫规嬷嬷中的一个,笑意盈盈,但这笑容又和往日不一样,掺着明显的谄媚。她困惑地瞪着她。
“云罗姑娘,你可醒了。”
她殷勤将她扶起,回头道,“主子醒了,还不快呈面水上来,供主子洗漱。”
云罗有点茫然地任由摆布,看看这房里摆设,还是日前所居住的屋子,并无改变。
一梦一醒之间,有个人走了永远也回不来,而她心里缺了一块也永远再补不上。可是上位者把一切回复旧观,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真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皇上!”
“皇上!”
“皇上!”
此起彼落的叫唤,呼啦啦跪下一大片,云罗迟疑地再对这个房间看看,应该不是换了地方才对。忽见门帘一掀,她很自然地往内缩了缩,果然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明显心情很好,脸上春风洋溢,径自走到她床边,握定了她手,看了半天笑道:“你瘦了点。”
总是有哪里不怎么对,云罗说不上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好似笑容变明朗了,整个人也明亮起来。这不象是他,一点都不象凶神恶煞的皇帝,就算芸华轩那几天他待她不错,可是笑容里也总是浸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稍稍用力,她就势滚到他怀里,怔怔注视这张依稀眉眼与韶王有几分相似的脸,眸间旋出晶莹的光,哭道:“皇上,穆潇死了,他死了!”
声音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哭音象是细细碎碎的黄金,一点点嵌入皇帝今天特别易感动的心,带着柔软的疼痛,他轻拍她背,低声道:“好的好的,朕知道了,朕会将他风光大葬,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语音轻柔,十二万分耐心,似乎有种喜气难抑的滋味,蝶翅一样轻轻柔柔地伸展出来,似得到破蛹而出新生的喜悦。
但是他这么哄小孩的态度令她更加伤心,抽抽噎噎说不出完整的话,泪珠大颗大颗滚出来,她抓着他的袖子,因为在外面,他穿一件白色暗龙纹锦衫,她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前襟,他不住柔言安慰,低声笑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那些伤心不快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瞧,都快做妈妈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她哭声静止了一下,抬起孩子样纯净的眼眸,满是疑惑。皇帝轻轻按住她小腹:“这里有我们的宝宝,你要做妈妈,朕就快是爸爸了。”
她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便抓着她的手,轻轻移到她小腹部位按着,笑道:“才一个多月,就是出宫前那晚。你摸摸看,是不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我们的宝宝在那里。”
云罗好象是懂了,泪花噙在眼里,笑容却绽在脸上:“宝宝……”
皇帝笑道:“是啊,是啊,就是宝宝,我们的宝宝。就在那个晚上,云罗,你真厉害,你知道么?”
巨大的快乐令得他简直有点发疯了,那些毫无遮拦的话出自口中,癫狂中略微带着几分调笑。云罗困惑地眨眨眼睛,浓长的眼睫象小翅膀一样舞动,皇帝觉得看见他们的孩子也象那样插着翅膀在云端晶莹飞舞,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珠,欢乐的笑容,似他爹娘一样出色。这是他和云罗之间共有的联络,唯一的维系,曾经他失去她,曾经有那样巨大的阴影横亘在他们中间,哪怕他凶狠地、强硬地再三占有她,那片阴影都始终存在。而现在他和云罗之间终于有了别人绝对插不进来的联系,那片阴影不翼而飞,云罗是他的了,全部、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了。他那样快乐,这种心情飘啊飘的洋溢出来,他完全没有办法消化,只好把它化作满满的疼爱,全部赋予怀中这个不怎么明白世事、就象小孩子一样的人儿。
宫婢捧了面汤进来,云罗见不是惯常服侍她的香吟,蹙眉说:“香吟。”
“香吟?”
云罗殷殷望向他,固执重申:“我要香吟。”
“好好,朕让香吟来服侍。”皇帝挥手命令,安慰道,“你要养好身子,乖乖地别再想从前的事,朕从此每件事都依你,你说好不好?”
云罗靠在他怀里,点头:“好。”
不一会香吟进来,她虽是云罗的旧人,却是柳欢宴带来的,所以云罗昏迷的这两天她一直关在黑屋子里,也很吃了点苦头,这时皇帝一道赦令下来,匆忙间只来得及换件衣裳,挽了头发就赶过来了。皇帝也不避让,就看她在床前,一口口喂云罗喝了大半碗碧荧荧的梗米粥。云罗昏迷中只是灌药,这时吃开了,倒觉分外有胃口似的,慢慢地吃着,神色宁静,偶然对皇帝笑一笑。
从他分府成婚以后,皇帝并不曾见她如此纯澈的笑容。
时光好象呼呼地倒流回去,那悠长的青葱岁月长河里只有她和他。东风纸鸢,鬟翠双垂,一双眼睛如同最最明亮的水晶,熠熠生出无限光华,照耀他们今后长长远远携手一生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不在家,定时更
023 错把莺声做雁啼
皇帝心情愉悦走出来,看见柳欢宴坐在枫树底下,一脸默默。
难得神机妙算又惯会笑模笑样的柳大丞相如此郁闷,皇帝加倍愉悦,故意地走来走去,直到柳欢宴终于没法无视这么老大个人形移动物体在眼前晃悠,慢慢地站了起来:“她醒了?”
皇帝笑吟吟道:“嗳。”
“情绪尚安否?”
“还不错。”皇帝笑道,“就是这次连累卿家,先两天她昏迷的时候咬牙切齿叫柳欢宴,在她还没彻底忘记这回事之前,卿家小心回避即可。”
柳欢宴道:“嗯……好。”
皇帝看着他笑道:“爱卿好象不甚开心的样子。”
柳欢宴艰难地迎接他的视线,淡淡道:“痴呆之人犹能记恨,何况臣与韶王也算是数年知交,一旦故去,难免有丝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