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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宫女人头抵着人头,争相议论:
“上千种刑罚,那岂非很可怕?那奴隶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女子,怎么受得起?”
一个年资较长的宫女:“你进宫没多久,懂得什么?宫中惯例是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身,折磨人的办法有的是,象前几天吊起来打,那只是最下乘的手段,真正折磨起来,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错,听说昨天就是这样,不打了,而是把头脸遮住,捆着置于荒草丛中,叫蚊虫蚁虻,咬了一夜,今早放开,那个奴隶简直就是疯了,稍不留神,她就自己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众宫女齐齐打了个寒噤:“怎会这么惨,那个奴隶倒底犯了什么罪,锦瑟大人要她听什么话啊?”
“犯罪,不听话,这些可能都是借口。没听见那奴隶长得很美吗?打得这么惨,西场子里不都在说,她那张脸,不曾损到分毫?”
“对,据说先前罚到永巷,伤重昏迷不醒的时候,上头给她治伤的药,咱们多高位的主子娘娘都没听说过……”
“那要照这样来看,不听话……只怕是不听那一位的话?……”
所有宫女忽然噤声,齐齐回头。
太监张华就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不已。
“张公公!”
“张公公!”
有一名宫女认出这位当前的大红人来,吓得跪倒,忽然哗哗跪了一大片:“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张华看着她们,半晌,才轻言细语道:“九重宫阙里头,什么传得最快?是流言。九重宫阙里头,什么最不值钱?是奴才们的性命。各位要想保住性命,就想锁上自己的嘴巴,别怪咱张华不曾照应在前,可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还不站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奴婢谢公公!奴婢告退了!”
待宫人走远,张华这才转身离开。
而他过来的这个方向,很显然,就是宫奴聚居之处的永巷。
三个月前,张华还是个没品没级、伺候赵良媛的随身小太监一名,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对主子忠心耿耿。
这份如今忠心显然得到了最大回报,皇上的亲母迁入慈元殿,作为赵良媛最信任的内监,张华也跟着水涨船高,升任慈元殿首领太监,权势熏人。只不过张华为人倒好,丝毫看不出因此而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丑态。
张华回到慈元殿,太后早就等着,立刻把人打发开,问道:“可曾探得明白,是梁小姐么?”太后原为宫女,一夕春风后得子,虽说母凭子贵也不过进为良媛,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把生母尊为皇太后,因之前地位过低、且故皇帝的皇后犹在人世,朝廷反对声音较众。但在后宫,已无人不以“太后”呼之。太后所指“梁小姐”,也就是云罗,之前云罗虽已受封为韶王妃,但太后见过的云罗一直都是“梁小姐”,印象中,也就“梁小姐”到如今了。
张华道:“回太后,那千真万确是梁小姐,……就是宫中所传惨受折磨,据奴婢看来,也不象是假的。”
太后一惊,道:“去,把皇帝找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将将晚饭时分,皇帝才到了。太后早就等得坐立不安,气道:“你还记得过来!”
皇帝道:“政务繁忙,母后莫怪。”
“真是政务繁忙么?还是心虚不敢来见我?”
皇帝事母至孝,每天早晚请安必不可少,这几天总托辞不来,无非为了那件事情在皇宫里渐渐传开,也怕太后追问不休。但是这件事迟早总要传到太后耳朵里,他的怕不过是嫌解释麻烦,微微笑道:“儿臣所做的事,于天于地问心无愧,对母后何来心虚隐瞒?”
太后道:“哀家叫你非别,只想你亲口说一声,梁小姐怎么样了?”
皇帝笑容慢慢隐去,慢吞吞道:“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梁小姐了。”
太后道:“唉,你也别故意和我较劲别字,哀家所说的梁小姐,当然就是韶王妃。”
皇帝答得飞快:“韶王妃谋逆在前,不敬在后,金瓜击顶施以极刑,朕恩准发还尸首。”
“果然如此,永巷的云罗又是哪一个?”
“一个贱奴。”
皇帝满不在乎地回答,却想起今天早朝之前悄悄去看她的情形。她在那间黑屋子里,因为浑身被蚊虫叮满,手足稍得自由便因麻痒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淋,从而将她全身都绑起来,绑得连手指都不能动一动,她匍匐在地下,人同尘土。他也不记得站在门外看她几时,她好象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脸来,从里面望到外头星光满天的地方,他躲得快,她却犹自痴痴望着,好似能感觉到他在看她。她嘴里塞着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发不出声音,也作不出任何表情来,却忽有长长一道鲜血于唇角边滑落。
皇帝忽然回过神来,见太后落泪,惊道:“母后何故落泪?”
太后啜泣道:“我是可怜这孩子,你若真是恨她,要报复她,痛痛快快赐死了也就罢了,何故令她受万般折磨?”
皇帝愀然不乐,道:“当初她宁嫁韶王不嫁给朕,还不是看朕不受父皇待见料无前程,这等势利女子,有何可怜处?”
“梁小姐不是这样的女子,皇儿,当年哀家后宫倍受冷眼,只有她对为娘知心着意,极是体贴,还总是托人送了东西入宫,替为娘打点下人,她要是势利,早就去绕着皇后和万贵妃转了。”
皇帝闷声不响。太后又道:“哀家明白你是那个心结难解,她始终是嫁给了韶王,但不是哀家说一句过分的话,一直都是你过于冷热不定的感情令她害怕而已。你何曾真正对她好过?”
皇帝嘴角边扯出一点难看的笑容:“母后这话,莫非还要让朕把这个失节的妇人收进宫中来么?”
太后道:“哀家当然是绝无此意,只愿皇儿早早让她解脱。如今永巷女子的说法在宫中尘嚣甚上,她倒底还有韶王妃名号,一旦风声传出去,恐有损皇帝颜面。”
“尘嚣甚上?”皇帝深黑的眼睛里募然闪过一缕寒意,“后宫的是非,果然传得不慢。”
他随即对太后深深一揖道:“母后之意儿臣明白了,自当改正,儿臣处事不当令母后忧虑,此皆儿臣之罪过,望母后见谅!”
太后叹道:“哀家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身为人母,哀家什么也没能给你,这一切都靠我儿一手一脚打拼得来,哀家只是坐享现成,倘若这样还能怪你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太厚颜了。”
皇帝柔言道:“儿臣至为庆幸,有一位纯善如斯的母后。母后切勿再说如此话,那就是和儿子生分了。”
他有意撇开上述话题,另外拣些闲杂琐事来说,不一会儿传膳,皇帝亲自陪太后一起用了膳,直到太后高高兴兴,似乎是完全忘记了那些烦恼,这才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另,接下来两天,我有些忙,可能更得慢一些,抱歉!
006 曲屏映枕春山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明天开始争取一日一章
因为时间还早,天气闷热,皇帝不想马上回宫,在御苑随意走着,仅留临止在旁跟着。
晚风里夹着荷花的香气,皇帝闻着这个味道,不由得向荷花池走去。八月里荷花盛开的高峰已过,大片大片的荷叶稍显衰败,两三枝白莲、粉荷在暮色里孤伶伶地摇曳。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荷花,却发现一片片花瓣都变成梁云罗的脸。那一年盛夏末时,他们约在荷塘见面,他等候许久,忽然间莲动水摇,她从莲藕清香里抬起头来,穿着盈盈粉色的薄罗短衫,纤美异常,让他一瞬间误以为是荷花变出了人。
水波轻响,荷花边上映出蒙蒙玉色,皇帝愕然,难道荷花仙子又显灵了?顺着柔光望去,却只见一个女孩子在水那边怯生生地笑着,皓手如玉,将一盏河灯推了出来。
女孩儿不过十七八,因宫中尚在孝期,她做极淡素的装扮,只在肩带两侧垂下绝嫩的粉色。这缕粉色奇异地牵扯住皇帝的眼光,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女孩儿这才站起来,对着身着黄袍的他行了大礼:“奴家于缇,叩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是于昭容。”临止小声地提醒,“去年受幸,服侍先帝爷。”
“于昭容?”这美女去岁进宫,大受恩宠,不过一年便进为昭容,但这都是昨日黄花,老皇崩逝之后所有未养育子嗣的妃嫔俱都打发在西边傛华宫,等待她们的就是寂寞清苦的后半生。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于缇一个用词,“奴家”,而非“臣妾”或“妾身”,这个女人,根本不肯承认如今尴尬的身份。
他唇边勾起耐人寻味之笑,可沉默,她由始至终半福半跪,不知哪里变出一把团扇来,半遮面庞,唯余眼光脉脉如水。
河灯一路扶摇而过,他一探身,把那盏灯打捞在手,开口说了两个字,却不是“平身”,而是:“过来。”看着对面那个纤小的女子双目于瞬间点亮,再福再拜:“谢皇上。”
是夜皇帝临幸了名份上理应是他“母妃”的女人。
欢爱过后女子倦极眠稳,皇帝则清醒地睁着双目,她象只柔顺的小猫样蜷缩在他臂弯下面,睡姿很乖,不愧是他那个皇帝父亲崩逝前一年最得幸的宠妃,看得出连睡觉都是经过刻意训练过后成为习惯。
他手指探过去,摸着她的耳垂,软软的、滑滑的。手指往下移,摸到她的脖子,接着是锁骨,纤细而精巧。这女子真是天生尤物,就算黑夜里的抚摸也觉着锺灵玉秀。他想:“朕如今富有四海,这天下万事万物皆为朕所有,何患一女乎?绝色女子多得是,朕根本不在意失去一个她。”不住这么想,心里却空落落无法填满,很是难受,他的手已经探到她最最丰满柔软的地方,吸了口气,忽又生出无限烦燥所致的冲动。
忽听外厢一记轻咳,声音很低,但在深夜里传进来清晰异常。皇帝即刻冷静下来,随意披一件外裳,步下龙床,走到外面殿里。
临止及锦瑟在这里等着。
“皇上。”锦瑟上前跪下,双手高举一个纸包,“正如皇上所料,太后交代今晚三更,赐她一壶酒。”
皇帝接过纸包,看了看,并没立刻丢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朕的母后,心也忒软,她是想让云罗喝毒酒身亡,朕就不能继续折磨一介弱女。呵呵,亏得朕早已料到,要是让太后成功了,朕一番心血岂不就白费了?”
“皇上圣明。”锦瑟道:“太后仁慈乃万民之福,但皇上严酷对待那人,实有苦衷,何不向太后明言?也省得皇上除要对付那些人以外,又得防太后好心办了坏事。”
皇帝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要。”
提到母亲,这个喜怒不露的皇帝眼中微流温柔:“母后敏柔,在后宫廿余载,既不能得宠,但也不因此而见害,都是因她这种与人无伤的性情所致。那么困难的二十多年都挣扎过来了,难道如今她贵为太后,朕倒要让她费神耗心?朕不忍,而且她也是决计做不来的,就算明白朕之苦心,也还是一样会觉得朕用刑过苛,甚至还会认为利用一女子手段落于下乘,所以说和不说都是没差别,好在这件事也快告一段落,朕和母后这方面矛盾也很快就消除了。”
锦瑟一怔,面上募然转过不郁之色,紧接着一连串问道:“柳欢宴果真沉不住气了?他这种沉着之人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冲动行事?他想做什么?”
问得多,皇帝概不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把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