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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望天上明月,彼时温柔如水的月光,此刻却透出薄薄的凉意,渗入肌肤,深深刺入骨血之中。熟悉的尖锐痛楚阵阵侵袭而来,在胸口间激荡翻涌。风起霜尘,冷雨姗姗,扩云山的冬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却为何偏要在这样的大喜之日。
东问梅雪,西嫁海棠,此时此刻,一个是严冬,一个却是明媚的春景啊。
他幽幽笑着,青玉簪挽起发的苍凉,在寂静的黑夜里任冰雪透骨。
夹在书中的海棠早已枯萎,一瓣一瓣飘落,散向夜风中,逝去的,是情,是缘,是今生的蹉跎。
从今往后,她为人。妻,所有不该留存的感情都将深埋心底,所有歉疚与悔恨也将尽化烟尘。她该是全心全意地为着那个人,他也必当尽心守护那份得来不易的完美。
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安康,宁静,却不再有情。
轻轻的,有什么碎裂了,他闭眼,仰头,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起,一点一点带走所剩无几的暖意。
雨雪突来,冲刷着茜云峰上孤寂的小屋,躲不过的伤楚漫雾如烟。又有谁知道,在这最深的夜里,有一个人从此埋葬了一生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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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靠在枕上,微转过脸,身旁熟睡的男子噙着淡笑,沐浴在晨光中,安详而平静。天,还是亮了,她弯起嘴角,看向隐约的一抹晨曦,想到那本该死去的回忆,在这样的春芳中绵绵不息。
那个人浑涵端重,风骨无双,又怎忘得了他的淡眉浅笑他的温柔隐忍,他为她留下的伤痕,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日的风花雪月,业已褪成一厢残梦,她常常觉得自己赤着脚,在白茫茫的冰原上奔跑,一刻不停,仿佛停下便是万劫不复。
那一夜,梦见他,身披朝露,自云间而来,清晨转醒,才知恍然是梦。暮春三月,她不顾重重华丽的裙裾,颓然跌坐在满地海棠花瓣上,深深俯下身子,眉目中是遮不住的忧伤。
隐隐的,似有叶吟低回在耳,始终不绝,一声一声,听得她几乎肝肠寸断。
梦里祈求的天长地久,到头来却是两厢绝离。
最初的那几天,发了疯似地想念,可日子久了,心痛的感觉渐渐淡去。她早已知道,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时间都可以将它慢慢磨灭,而丝丝点点,藏在心底,每每想起,便是隐痛。
一日一日地过下去,一点一点地心死。当宛然垂目的温柔已成习惯,那些锐痛终是一丝丝从骨肉中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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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国人本是好酒,兴之所至往往着人取了美酒来,可突地想到了什么,踌躇了半晌还是吩咐道:“撤了酒,取茶来。”
驸马练剑时,她也夫唱妇随地席地抚琴,所奏的却是清和婉转的浙派琴曲,驸马每每只能苦笑:“三儿,记得你原本多弹蜀派琴曲,怎的忽而转了性子,叫我练剑也使不上劲。”
她怔住,不愿去想,也无话可说。
当茂密的柳枝如重重帘幕轻垂湖畔,风拂柳絮沾衣,勾缠着水中静默相拥的人影,她才在驸马的狂喜声中渐渐回了神:“三儿,三儿,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呢!”
可这十月怀胎着实辛苦,她害喜得厉害,常常夜不成眠,恨不得狠狠捶了肚子,好叫这害人的小家伙离开自己的身子。难得有安静的时候,她便又想,这若是他的孩子,她不知怎生的小心呵护呢。
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想着想着,许久未落的泪悄然滚落,在如雾的夜色中,她平静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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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溪边,滴水檐下,几株窈窕的林兰开得正艳,薄香徐徐流动,轻风吹过,莹白的花瓣摇曳,染艳了树下的青衣淡影。
他恍惚看到,她遥立在月光之下,衣袂翩然,美如仙子……
可探出手,零落指尖的,不过是残影一片。
轻轻一哂,笑如春风拂柳,却还是习惯性地面向西方,默然而立。那是他心中永不衰败的海棠,在青远山色间,瓣雨纷飞,流香四溢。
当母亲终于记得关心他的时候,他淡笑着说:“我不是在等,只是不想委屈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快也只需一人背负。”
轻鸾听了暗自红了双眼,扭头默默下山而去,这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体味过人世间的温情幸福,得不到爹娘的宠爱,连一往情深的恋人也不能相守,人生于他,漫长而寂寞的几十载,无不在这样的朝夕间沉沉灭灭。
柳絮飘飞的时节,在门前种下一株西府海棠,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等待每一年的海棠花开,幽香满园,有它陪着,又怎会寂寞呢?
西风猎猎,日复一日地吹来,多想能带来她的消息,哪怕一星半点,也是欣喜。
那一年的寒冬,她有了女儿,他守在海棠树下,望着琼枝染雪,心间略是宽慰: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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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凤求凰》,昂情激越,未料弦断,他勾过断弦若有所思,行香忿忿道:“你何苦如此?明明是浙派的,硬要弹蜀山派的琴曲,你本就知道与她天差地别,不能同心相守,就不该强求这求不来的姻缘!”
他微微笑着摇头:“燕雀也想与鸿鹄争空,不去苦求又怎知是求不来的。”
行香似是有怨气无处可泄:“那你为何不捎封书信给她!”
他收起笑容:“要写什么?一别经年,吾心甚念?”徐徐起身,他不掩森然冷意,“当初不知珍惜,如今再来后悔,又有何用?”
仅一句就逼出了行香从不曾落下的泪水,她朦胧着眼大叫道:“你为何总是这样平静理智,对人对己莫不如此!她已是有夫有女,逍遥快活得很呢,也只有你,心底的思念再深,也不肯出言打扰,还傻傻惦念着人家过得好不好!说我不知珍惜,后悔莫及,那你呢,你可曾悔过半分?”
这样性子高傲的人,就算是彻骨之痛,也不肯在人前显露分毫,这尖酸刻薄的毛病何时才能改一改呢。他暗自叹了口气:“过往如流水,我已尽全力,自是不悔。为今之念,也仅是多一个人能够幸福罢了,莫非我之不幸还要加诸在旁人的头上不成?你与我不同,若是真的悔了,也还来得及。”
悔之不晚,倒是件幸运的事。他默默想着,看门前那一树繁花正盛,晓云深处,如烟似霞。
花开一年又一年,飘落,辗转,最后零落成泥。人,亦是在如河的岁月中,慢慢老去。
情缘解不离
门前的海棠一年盛过一年,枝干繁茂,花香满园。
他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在树下的石桌边品茶,寒来暑往的从不间断,有的时候春夏之交,雨势不绝,或是染了风寒,实在咳得不行了,也要出来瞧上一眼才放心。
多年以来,花开不断,朝朝暮暮间,他望见妩媚春风里,那艳丽的一抹俏色,却总有一点化不开的凄然萦绕心底,总有一丝带不走的思念交错胸间。
一直守在那里,守着那些往事,那些诺言,不管她还记不记得,时常想起她,时常远眺西方,盈然垂目,一年便就过去了。
恍惚间,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还傻傻守着,守着一段早已死去的感情,他不想等待,不想执着,不想一直沉湎其中,他做到了,心如止水,却仿佛是死了一般。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所有的寂寞痛苦,不就这样消散、淡去,所有的艰难坎坷,也不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生命总比情爱要长久,他只盼这一树的芳菲能长开不败。
他相信,如果生命可以恒久不灭,他将永远坐在这海棠树下,品一杯清茶,数着每一年为她绽放的花蕾。
白驹过隙,弹指飞云,他的心就这样被她生生握住,一握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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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凋零的深秋,她将深藏了近十年的暖玉狮子摆在案头,久久凝望,却渐是泪眼朦胧。玉色莹润柔和,她探着指尖小心触碰,仿佛每一次抚过的,都是那段烟黄记忆里最柔美的青绿。
杨花赛雪,春风十里,他略是抿唇微笑,窗外一树杏花登时都失了烟霞明媚。
海棠落时,将一塘碧水染红,林兰初绽,盈盈一段香,呼吸间皆是属于他的清气横流。
夏溽初长,风溢荷塘,夜起薄雾,幻美如梦境,而此时此刻,这些至真至美的风景,却等不到他轻声的赞叹。
烛泪滑落,梅香傲骨,那个为她摘来一片叶的男子,却远在千里之遥,相思不相见。
当娇艳的花瓣片片凋零,当往昔的光华一去不返,也唯有他,似那一线青黛,天天夜夜在指尖萦回缭绕。
一年一年的相思,一年一年的等待,到了此刻,肃杀的秋风染尽枯黄的落叶,她素衣跪坐在白幡飘飞的灵堂,想起他清和的面容,柔淡的言语,想起他和风细雨般的感情,仿佛涓涓细流,浅慢却又长久。
从不曾刻意忘却,也不曾刻意想念,就那样淡淡的,风吹而散,风驻而留。
梦境里模糊的青影,远远立着,任冰雪轻盈而落,风华遗世,如清溪流泉一般,她霎时便湿了眼,小心翼翼唤道:“臭骡子?”
他不语,亦没有回头,紧赶几步,他却是渐渐远去,不紧不慢走着。风雪乍起,狂呼海啸而来,他的身影愈见模糊,有时停下咳几声,弯腰揉一揉膝盖。满头皆是凌霜瘦雪,右腿似瘸得益发厉害了,却仍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远离。
她跟在后头发疯似地狂奔,大声呼喊:为何不停下,为何不为她停留,转过身看一眼,这个他爱了十年的女子,行尸走肉、生无可恋了十年,如今上天垂怜,没了束缚的枷锁,却已不知该去哪里找寻……
寒露深重的黎明,她恍恍惚惚自梦中转醒,满面泪水,哽咽无声,那散乱飘垂的长发,被风曳起,像是经了几度的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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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阳光如碎金般浅浅洒落,绿草如茵,杨花初绽,她立在凉亭边,回望重重殿阁,终是略略弯起嘴角,一丝喜悦悄然而生,却在一个娇小的人影扑入怀中的刹那,忍不住悲从中来。
秀挺的眉眼透出浓浓的依恋,她看着看着不由狼狈地扭过脸,却在那阴暗潮湿的石阶下,瞥见一朵小小的野花孤独而骄傲地绽放着。
不是心硬如铁石,不是故意要撇下,只是那个人,她再也不能亏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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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寒薄暖暮春天,正是海棠正盛的时候,她终于踏出了被锁了十年的幽森宫廷,扩云山的云雾烟尘,她惦念了那么久,也终是能一睹风姿。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初次相见怕也是最后一眼。生生死死的,她已看得开了,可猛一瞧见那个人,远远站着,依旧那样的微笑,往日的情潮顷刻间滚滚而来。
眼睁睁看他走至近前,虚和一笑,深深作揖道:“公主别来无恙否?”
这声音,像是寂寞寒夜里的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严冬过后的那一线暖风,熏人欲醉。
揪住衣角的指尖不住轻颤起来,一时间,她竟是吐不出半语,想要一笑置之,亦是很难很难。
许久等不到回答,他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转而问候旁人,她僵着身子立在那里,看他对着谁都是一样的恭谦有礼。
微风晨露一般的温和,眉目间略有点约轻愁,他变了吗?他乡明月照,余香披满身,又似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她定定凝望,贪婪地看着,眼角的青痕,瘦削的脸颊,那道长长的刀疤亦是苍灰颜色。
暌违逾十年,不过弹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