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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柴火再放下,反问:“所以你平常也是这样想蝶舞的?”
她怒瞪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既为王后,又身为武将,她是身不由己——”
“她是将军,我是工匠,我们都只是王上手中的棋子,同样身不由己。”
“她是不得已的,你并没有那么不得已。”阿丝蓝生气的指出重点,“王上今早的宣告,虽然不是那么妥当,但那番话同样也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不做的——”
巴狼恼怒的瞪着身前娇小的女人,低咆出声:“她是为了捍卫家园,我也是!”
她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凶过她,直到现在。
看着他的怒容,突然间,阿丝蓝领悟到一件事,这个男人依然被困在不被认同的牢笼里,她以前就知道,只是不晓得困住他的牢笼,如此巨大坚固,如此不可动摇。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是。”她哑声开口。
他寒着脸,抿着唇。
“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我们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我需要。”他冷硬的开口。
“我知道。”他的坦白,第一次让她如此伤心,她看着他僵硬的脸庞,轻声同意,“我知道……”
春祭大典那天之后,她没再和他提过这件事,他也是。
那一天,他只是沉默的转身,把所有砍好的柴火都搬进来。
就连吃饭时,他也没吭一声。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吵架。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和他斗过气,却从来没有吵过架,更别提这般沉默以对了。
她伤了他的自尊,她知道。
他伤了她的心,他也晓得。
她想过要和他道歉,她猜他也想过,只是和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沉默着,不觉间,一个月过去了,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今天早上,大王又带着蝶舞和军队出征了,大队人马在城外拔营离开时,几乎震动了大地。
大王在出发前几天,又公开征召了新一批的生力军。
看着那些年轻将士兴奋且热切的脸,她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士兵想要保家卫国的想法,但身为巫女的贴身侍女,她比一般人知道更多,晓得龚齐出兵,不是为了防止巴国入侵巫国,或捍卫盐泉的所有权,盐泉本来就是属于巴国和巫国的,一年半前,巫、巴两国为了盐泉打了起来,龚齐表面上说是为了替巫国讨回公道,为了维持和平,实际上却是为了取得盐泉的控制权。
巫、巴两国产的盐,足以供应周遭国家数百年以上,那是极大的利益,而龚齐已经投入了太多成本进去,他的野心太大,巫、巴两国只是开始,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他的。
她忧心不已,却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如果连巴狼都要投入铸造兵器的浪潮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改变什么。
旌旗已经远扬,送别的人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叹了口气,她走下城墙,朝白塔走去。
才短短几日,城里和平的景象已不复见。
每个窑场日夜都开着炉火,为了打造最好的兵器,人们不管懂不懂铸器的,都埋头钻研,原本烧陶的人,全改为铸造铜制兵器。
炉火造成的烟,让天色显得更加灰蒙暗沉。
大街上,处处可以看见男人们试着自己新做的刀剑戈矛。
原本就很贵的铜料,更是在短短几日内翻了一倍,用以燃烧用的煤炭价格也跟着节节高升。
巴狼今早吃了饭就去工坊了,他也在研究如何让刀更锋利,如何让剑更坚韧。
他有他的坚持,和身为大师傅的尊严。
每天中午,她依然会送饭过去,但两人继续沉默着,那让她十分郁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也许她不该这般坚持下去,她是他的妻,应该要支持他的决定。
可明明知道是错的,她又该如何支持下去呢?
多希望只要有她的爱,他就能心满意足,但那是不够的,她知道。
他需要别人的认同,只有她的爱是不够的。
不够……
黄昏时,她回到家里煮饭。
巴狼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许久,菜也都凉了。
他的脸上满是烟灰,看起来好累好累,她不忍再对他多说什么,只是把饭菜重新加热。
他像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饭后,她替他烧了热水,趁他泡澡时,帮他解开长辫,替他洗头,再擦干梳理好。
上床时,她原以为他会如同过去这一个月来那般,累到一沾枕便睡去,所以她转身背对着他。
看着黑暗中的墙,泪水几乎就要夺眶。
但他伸出了手,温柔的将她转过来,轻拥入怀。
阿丝蓝哽咽着,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无声掉着泪。
他没有开口,只是在黑暗中,吻去她眼角滑下的泪。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的道歉。
她摇头,抽泣着。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他喑哑的说:“我是工坊里的头,不可能不去做,如果我不做,就无法带人。”
她点头。
“我必须是最好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压抑又坚决,她几乎再次哭了起来,却只是死命忍住,哽咽柔声开口。
“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我爱你……”
他捧着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那一夜,他和她温柔缠绵着。
她紧紧的拥着他,安慰怀中这孤单疲倦又悲伤的男人。
“我爱你……”
她说了一次又一次,希望他能听进心里,希望她给的爱,足以能抚慰他长年受伤的心灵。
月华,淡淡。
她在月下望着他熟睡的脸庞,一颗心,隐隐抽疼着。
抚着他熟悉的脸,她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听着他规律的心跳,看着窗外的月,真心祈祷一切都能否极泰来。
“阿丝蓝,巫女被王上带走了。”
大清早,阿丝蓝才走进白塔,姆拉就神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丢下这惊人的消息。
“怎么会?”她吓了一跳,看着脸上满布皱纹的老侍女,惊讶的问:“王上不是离开十天了?”
“昨夜,王上派人来,要巫女亲自去见他,要她到前线为战士祈福。”
阿丝蓝震惊的脱口就道:“为战士祈福?澪根本反对开战,她不会这么做的!”
姆拉只忧郁的看着她,“王上派来的人,态度很强硬,巫女只能跟着他们走。”
她可以从姆拉眼中看到悲伤。
姆拉和她一样,都晓得澪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王上只是逼澪祈福就算了,但昨晚那情况,和强行带走没两样,就怕澪到了那儿,还是不愿意照他的意思去做,会和他起口舌冲突。
阿丝蓝担心的转身冲出门去,却被姆拉阻止。
“你想做什么?”
“追上去。”阿丝蓝急切的说:“我是白塔的侍女,就算是王上,也不能阻止我见巫女。有我在,至少能缓冲一下她的脾气。”
“没有用的,王上不会让你见她的,昨夜我就被挡下,他们连我这老婆子都不让跟。王上就是要孤立巫女,这么一来她才会照着他的意思去做。”
她一怔,仍是坚持道:“我可以请王后帮忙!”
“那也要你能见到王后。”姆拉提醒她,“王上能不让你见巫女,就能不让你见王后。”
阿丝蓝又急又恼,“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姆拉顿了一下,才道:“去找你的男人。”
“巴狼?”
“只有他能帮我们。”姆拉用那黑幽幽的瞳仁看着她,分析道:“如果他愿意帮的话,可以透过他的名义,通知王后。王上过了十天才派人来,就是要避开王后,她应该不晓得这件事。”
没错,蝶舞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王这么做的,她说话也比她有分量多了。
“好。”阿丝蓝点头,冷静了下来,“我去找巴狼。”
他一定会帮她的。
“你们想太多了。”
“什么?”
阿丝蓝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怎样也没想到,她这般担心的赶来想找他帮忙,会换来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王上派人召巫女去祈福,她也去了,如果没有那个打算,她就不会去了,不是吗?”
“澪是被强行带走的!”她握紧了拳,坚持着。
他捺着性子和她说:“她是巫女,她要是不愿意,没有人强迫得了她。”
“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依然担忧不已。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巫女,拥有神族的血脉,她的能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闻言,阿丝蓝为之哑口。
的确,她知道澪拥有旁人难以理解的神通,她能使物体凭空移动,还拥有召唤指使动物的能力,她亲眼见过好几次,澪叫唤象群、大鹰、马儿,请它们帮忙任何她想让它们做的事,透过祈祷,她甚至能呼风唤雨。
她讷讷的张嘴,却又无法辩驳。
巴狼看着被附近窑场弄得乌烟瘴气的天空,心情郁闷烦躁不已,眼前的小女人,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师傅和我说过,大巫女往生前,曾告知他,巫女其实都是从历届王族的能力者中挑选出来的,算起来,她也是王上的妹妹。”
听到他说的话,她吓了一跳。
澪和云梦是姊妹的事,是个天大的秘密,她们并非同一个娘所生,澪的娘,本也是大巫女的侍女,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前代王上在一起,但她怀了王的孩子是事实,当时据说还让上一代的王后大为震怒,差点将事情闹了开来。
但因为澪的能力在娘胎里时就很强大,澪的娘却在生产时过世,王后的嫉妒,和澪强大的能力,大巫女都看在眼里,很快做出了选择,将她留在了白塔,承继巫女,而未送进宫里。
这件事她本也不知,是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撞见姆拉和澪的谈话,才晓得的。
“你怎么会……”她讶然的看着他。
“我升为大师傅时,师傅和我说的。我们是铸礼器者,拥有传承的使命,得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才能让后世了解一切。”
巴狼对她指出重点,安抚她道:“王上不可能对她怎么样的,了不起派人看住她,不让她惹麻烦罢了。再说有蝶舞在,澪若到了前线,王上再瞒也瞒不了蝶舞多久,她不会让巫女出什么事的。”
他不愿意帮忙,他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无法说服他,也知道他说的有他的道理,事实上,她甚至找不出他的王可能会伤害澪的理由。
毕竟,王上只是请巫女去为战士祈福而已。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下个月她就回来了。”巴狼说。
“如果她没回来呢?”她咬着唇瓣问。
“那我会派人去看看,顺便通知蝶舞。”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她看得出来他的疲倦和烦躁,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她只能点头。
他松了口气,回到工坊里,拿了顶斗笠给她,“快下雨了,你回去时小心点。”
“嗯。”她拿着斗笠,应了一声。
“我回去工作了。”他说。
她点头。
虽然如此,看着他转身走回工坊里,阿丝蓝却还是难掩心中的不安,但对这场战争一样,她似乎在澪这件事情上,同样无能为力。
雨,很快就下了下来。
虽然有巴狼给的斗笠,阿丝蓝回到白塔时,还是淋湿了大半。
姆拉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
“巴狼怎么说?”
她抱歉的摇了摇头,“他不认为王上有恶意。”
姆拉眼里希望的光芒,几乎在瞬间便黯淡了下来,阿丝蓝将巴狼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也许巴狼的说法是对的。”她困难的说。
姆拉看着她,苦涩的道:“也许。”
“姆拉?”老侍女的语气不对,眼中有着泪光,她握着她满是皱纹的双手,忧虑的问:“怎么了?你还瞒了我什么吗?”
“王上并不晓得巫女的另一个身分。”姆拉看着她,压低了嗓子,悄声嗄哑的道:“当年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