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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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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就该嫁人了。这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新郎该是谁。”何赛花凝视着镜子里的我,痴痴惘惘,半晌嫣然一笑,“等了那么久呢,林公子。”

“原来如此。”我望着镜子里的她,呆了许久,才木然道,“好久不见了,何姑娘。”

“是五年十一个月零九天。”何赛花小心翼翼地在额角贴上朱砂花饰,轻轻压紧,“林公子,林飞公子,你早就忘了吧?”

我默然无语,惆怅别顾。那些刺眼的红色,无声无息地焚烧着我的眼睛。

“但是没关系,真的。只要我记得,就没关系。”何赛花喃喃地道。

“已经隔了那么久了吗?”我的嘴里泛起一丝酸涩。

“那一年,你就该娶我的。”何赛花咬着嘴唇,“如今我算是等到了么,林郎?你走进我的花烛洞房,来娶我么。”

“那一年。”我心肠一软,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那一年,飘香河畔的星桂花闪闪烁烁,开得正艳。

“新房布置得还漂亮吧?我也不懂该怎么弄,可就是想自己动手。锦被上的鸳鸯戏水,是我花了一晚上亲手绣出来的。”何赛花像孩子一样,对我炫耀地展开纤纤手指。

张开的手指像绽放的花瓣。

那一年,骑在青鸾背上的少女,挥舞蛟鞭,赢得满场喝彩。

我陷入了更深更久的沉默。

“哎,别傻站着,替我把簪子插上好么?”她柔声道。

“没想到你真的认出了我。”我犹豫了片刻,拣起冰凉纤细的金簪,仿佛重若千钧。

“你初到怡春楼的那一晚,我就知道是你啦。秋轩也是我让他去找你的,若不然,怎么能再见到你呢。”何赛花稍稍侧过娥首,盯着簪子慢慢插在了发髻上,笑靥如花盛开。

那一年的单纯,那一年的俏亮,那一年的泼辣娇纵,像花一样盛开。

“我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居然还能认出来。”我只是苦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她没有变,变的是我。

“你走路习惯先迈右腿,你笑起来嘴角有一点向左翘,你沉思时会皱眉,生气时眉毛会微微扬起来……”何赛花轻闭上眼,梦呓般地叹息。

“你不明白。”她的叹息声又轻又重,“要不是一直念着你,五年十一个月零九天地念着一个人,我是活不下去的。”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活着,会有那么艰难。”

“所以想着你,就可以坚持那么一天,再坚持那么一天,于是又一天。苟且地坚持着,忍辱地坚持着,软弱而固执地坚持着。”

“到后来,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什么。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对你的,还究竟是不是爱。”

“但无论那是不是爱,无论那样的爱是不是比得过海武神、甘仙子,我都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哭得痛,笑得好。”

她的眼泪慢慢滑过脸颊,像滚烫的烛泪一样滑下来。

“别再说了!”我听得心乱如麻,深深地吸了口气,“何姑娘,我已不是那一年的林飞了。就当我们从未见过吧,我绝不再逼你。我走了,你……多保重。”

“不,不要!林郎!”她尖叫道,死死抓住我的袖口,玉手青筋绽露,就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再看看我,多看一会儿好不好?就多一会会。”她仰起沾满泪水的脸,苦苦央求着。

“我很……抱歉,何姑娘。我……我很感激,可是……”我一点点扯开衣袖,毅然向外走。

“别走!我对你有用,林郎,我真的有用!”她语无伦次地叫喊,慌乱拿起眉笔,在案头的红笺上疾书。

我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走还是留下。可过了一会,我惊骇地瞪圆了眼。

细而淡的灰从她的裙尾飘下,然后,她的绣花鞋变得空空荡荡,她的大红吉服变得空空荡荡,她裸露的手腕渐渐化成细而淡的灰,尘一般消散。

眉笔“啪”地掉落几案。

“你做了什么?何姑娘,别做傻事!”我嘶声叫道,抢上前去。

“终究还是写出来了。你想要的都写了,虽然不多。”她朝着我惨笑,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又绽出惊人的红晕。“喜欢吗?你说只喜欢有用的东西,我现在有用了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以为,没人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说出那么一丁点的东西。可他们错了,我坚持了这么久,这么久……”

“这么久啊,林郎,我嫁给你了。”她努力地对我笑,笑脸化作一蓬细碎的灰,悄无声息飘散。

华灿的新娘吉服像一片云霞,哀伤地垂落下来。那云霞原来很淡,淡得风一吹,就会消散。

红笺也被镶珠嵌翠的凤冠带落,悠悠飘下,笺末的最后几行字凌乱得几乎辨不出:

“生如陌上花,

风起何所往。

若君肯惜顾,

落泥也胜妆。”

第016章 刀光里的坚持(上)

单薄的红笺很重,重得我拿不起。

我动作僵硬地弯下腰,捡起犹带体温的新娘吉服,下意识地捏了一下,空空洞洞,触碰不到丝毫血肉。

何赛花死了。刚才还活灵活现、娇笑哀泣的女子一下子灰飞烟灭,快得我来不及相信。

我茫然举目四顾,红笺似火,雕粱似火,凤冠霞帔似火,烧得我踉跄后退,一直退到床边,颓然坐倒。

何赛花应该早被红尘盟种下禁制,当她将所知之事写出来时,禁制自动发作,要了她的命。

她也早清楚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我的手抖索着抚过锦被。

冰蚕丝的锦面很软,很滑,鸳鸯沐浴在血一样的红色里。

那一针,那一线,那一年的少女气呼呼地抹着眼泪,对我嚷:“你等着,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我默默地坐着,守着这个凄艳的洞房,守在战火动荡的红尘天中的一个小蜗壳里。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又一点点昏沉,仿佛喜宴散场的帷幕徐徐落下。

“她是被我逼死的。”

“她是被魔刹天、红尘盟和这个残酷的世界逼死的。”

“她始终没有变。”

“她始终就无力去改变。”

“因为我断绝了她最后的坚持。”

“因为她早已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没有遇到我……”

“如果这个世界由我说了算……”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站起身,拾起红笺,一字一字地看完,最后引烛烧毁。两截变短的龙凤烛挂满红泪,如火如荼地燃烧。即是坚持得再久,它们最终仍会熄灭。

我将新娘吉服展平了,仔细铺在锦被上,迟疑稍许,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与新娘吉服并排而放。

我凝视许久,随后放下纱帷,拿起红烛。

何姑娘,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高高举起红烛,摇曳的烛焰舔着了飘荡的床帐。

我真的很歉疚。

火焰吞吐,毕剥燃烧,红色的焰流向四处蔓延,小小的鸳鸯翻滚在热浪里。

但这不会阻碍我将来的坚定。

我抛掉红烛,走出闺门。背后升腾起熊熊烈焰,漫天火光。

我会坚持下去。

我一步步走下阶梯,头也不回地走出火海中的怡春楼。人群在惊叫,梁柱在焦折。虽然我不清楚,自己坚持的是对还是错,但还是会坚持下去。

因为这世上没有一根稻草,比溺水之人自己的手脚更值得信赖。

夜色如潮,长街斑斓多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望向街道尽头的高楼。

灯火通明处,那个人斜倚朱栏,怀抱琵琶,丰采夺去了所有的灯火。

公子樱!

我的感知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先前的一刻,那座高楼上还没有人。但在我走上大街的一刻,公子樱离奇现身,时机把握得玄之又玄,就像是我的脚步带出了他的身影。

沾之即来,挥之不去。

这是知微境界独有的精神感应,我目前只能望洋兴叹。

这可算是公子樱巧妙地给我一个下马威,而我虽讶不惊,安神调息,浑身精气流转,复杂伤感的情绪刹那间抛之脑后。喧闹的锦烟城一下子消失了,茫茫视野中,只剩下那个孤寞光丽的身影。

公子樱的目光也于同一刻投向我,似是早已算定了我这一眼的方向,而有所准备地迎上来。

我不由得生出,他对我一切变化了如指掌的错觉。

这算是第二个下马威吗?

双方的眼神霎时互锁,遥遥交击,但并不如我意料般迸出无形的刀光剑影,反倒让我感觉仿佛一拳击在空处,虚不受力。

“林龙兄?”尽管相隔几十丈远,公子樱的语声仍然清晰得就像在耳畔响起,不愠不火,不疾不缓。

“你是哪根葱?”我嘴唇无声蠕动,翻着眼皮乜斜着他。算算时间,夜流冰可能已将虎符交给了他。至于与红尘盟的会谈,我想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当前局势不明,聪明的野心家不会轻易下重注。

“本人公子樱,林龙兄何不上来一叙,容我烹茶待客?”

“高处不胜寒,而且容易出事故。何况堂堂碧落赋的掌门为我烧茶,粗人受不起啊。”

“不知林兄师出何门,兴许和我等还有渊源。”

“咱独来独往,不爱到处攀亲。兴许五百年前,咱有朋友和你是一家吧。”我嘴不饶人,口吻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实则是想摸摸这魂器的脾性。而我眼角的余光敏锐地观察到,附近一带只有出,没有进来的人流,心里不禁暗忖,红尘盟的人是否也在暗中使了力?

公子樱微微蹙眉:“林兄为何加害我清虚天的美髯公?”

我不耐烦地挑挑眉:“废话!他要杀大爷,难道我还得伸长了脖子请他砍?”

“美髯公已故,孰对孰错不能单凭林兄一家之言。”

“既然如此,你还问我做什么?闲得发慌没事干,所以就来干人 ?'…87book'”

公子樱淡淡地道:“林兄当非寻常人物,何苦介入锦烟城的是非?我看你肝火过旺,属心血不调,阴虚气燥之症。不如随樱回碧落赋清肝降火,静心调养一段时间。”

“听你这个调调,强上也能说成是勾引。”我长笑一声,气势如渊渟岳峙。身后方的怡春楼焰光翻涌,黑烟冲天,似升腾起战斗前的硝烟。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请动大爷!”我原本就要阻延他北上澜沧之路,现在他主动挑上门,我没有退缩的道理。

“恕樱无礼了。”公子樱从琵琶腹内缓缓抽刀。

一泓碧水似盈盈流出,贯穿夜色;又像皎皎新月升起,斜挂苍穹。

这便是他蜕落的躯壳么?我紧紧盯着一点黛眉刀滑动的路线,心神也随着它无声而动。

一息,五息,十息……

糟糕!

我突感不妙!公子樱抽刀的动作居然绵绵不绝,直到此刻也没有停止。三尺不过的弧形刀身,长得就像没有尽头,数十息都不曾脱离琵琶而出。

偏偏我全部的心神被他这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摄,一时难以摆脱。如果我强行打破,等如斩断流动的水,飘浮的云那般困难,甚至还会遭受剧烈的反噬。

而公子樱抽刀的动作仍在持续,仿佛直到天地终结,也不会结束。

这应是第三个下马威么?我被他这一手造成的玄妙景象死死压制,宛如一尾小鱼随波逐流。只要水流继续,小鱼就无法自主选择游动的方向。

更要命的是,小鱼最终会被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冲垮。

公子樱果然眼光犀利,并不与我纠缠,而是直接选择以道境强压。这是最简单最省力的方式,从他现身高楼起,这一战其实已然发动。

正当我决心不顾一切,宁可负伤也要冲破对方的抽刀之势时,怡春楼在火海中轰然塌陷。

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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