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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念一动,出现在狂暴天壑中,四周纷乱的陨石光火顿时一滞,悬浮不动。
楚度即将挥出的一拳也停滞半空。
蓄满的妖力凝于拳锋,震颤鸣响,劲气向外溢散。这一拳浑融无间的气势已被我打断,再也无法顺利击出。
弦线延伸交织,将整个天壑缠绕在无形的蛛网中。网中的一切,无论是生灵还是天壑,都是弦线的猎物。
我缓步向楚度走去,每踏一步,他的拳头就无法控制地往回缩一寸,劲力消散一分。当我走到楚度跟前的一刻,他的拳头恰好退回腰侧,力道烟消云散,被弦线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将楚度石破天惊的一拳,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楚度缓缓转过头,望着我,神色波澜不惊。
阿萝上前数步,挡在我跟前。
楚度微微蹙眉,想要拉住阿萝,但弦线一根根搭住他,不断振动,化去他生出的每一点妖力,连伸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这是道境上的绝对压制。只要楚度不能打破天壑,圆满逆天,在我面前就没有还手之力。
我看也不看楚度,对着近在咫尺的阿萝,忽然单膝跪下。
阿萝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生命的长河是多么迂回,希望又是多么雄壮。”我轻轻握住师父的手。一条雄壮的长河呼啸而出,环绕我们,滔滔不绝地奔向远方。
“我们经历痛苦,经历喜悦,经历青春和多变的世间,经历许许多多的人。我们改变一切,也被一切改变。我们相互渗透,永无尽头。我们身上有别人的烙印,有世界的烙印,也有时光的烙印,我们因此不再是我们,我们因此成为所有的人。我们是最初,也是最终,是抵达彼岸的力量,也是这条长河本身。”我仰头凝视着阿萝,柔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阿萝怔怔地看着我,良久道:“我好像记得你。”
我哈哈一笑,捉住她的手,在我头顶敲了个重重的暴栗。随后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天壑四周的人群。
无形的威压像海潮卷过,众人呼吸急促,心神剧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就像是低等生灵对高等生灵本能地敬畏。
“小子,你又来坏我们的大事!”天烈吼道,全身透出烈焰,气势汹汹地直扑过来。
“哀!”弦线探入天烈的精神世界,顷刻反客为主,接管了一切。天烈嘴角抽搐了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泪如泉涌。
天隐神色立变,和天蜡二人刚要动手,就被弦线渗透。
两个天精面面相觑,陡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我心念一动,三个天精齐齐摔入了天壑,在暴烈的气浪中翻滚,兀自哭笑不停。
我的目光穿破绚丽的光雨,遥遥锁定那辆忽隐忽现的金色战车。我本以为楚度会强行利用鸠丹媚,击破天壑,孰料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假外力。
“你还在等什么呢?”我默然片刻,对着楚度喝道。
“所有的生灵,都将希望给了你。你才是魔刹天真正的魔主,传说中,带领众生,走向自在天的魔主!”我笑了笑,慢慢退开。
我只是林飞,林木森森的林,一飞冲天的飞。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高啸一声,青衫如风帆鼓起,双目亮起眩目的光芒。
跃起,腾空,出拳,楚度一拳轰向奔驰中的金色战车。
“轰!”耀眼的光柱冲天而起,天壑炸裂,金色的战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战车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神奇崭新的世界,像水光一样晃动。
“自在天!那是自在天啊!”众人爆发出兴奋的狂呼,疯狂地冲了过去。说来奇怪,每个人只能看见其中的一个世界,各自奔向的地方也就完全不同。
成千上万的生灵一一消失在那些世界中。也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在天。
唯独楚度孤独地走了回来,人潮从他四周迅猛涌过,没有人有暇再看他一眼。
鲜血缓缓从楚度的七窍溢出,他强行击破天壑,遭受天地反噬,道境虽然圆满,但肉身尽毁,只余下一线微弱的生机。
我犹豫了一下,楚度似有所觉,对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可能接受我的救助。
楚度走到阿萝身边,拉住她的手。
“阿萝。”楚度面色苍白,脸上露出一缕笑容。“我做到了。”
“我找到了自在天。”
“阿萝,你就是我的自在天。”他的肉身慢慢化作飞灰,只留下一枚碧绿的树种,留在阿萝的手心。
“轰隆隆!”吉祥天地动山摇,纷纷塌陷,雷火呼啸喷出,破灭的黑洞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海姬和鸠丹媚从钢铁鲲鹏中跃出,其他人向我大呼小叫,挥手告别。
“再见了,北境。”我仰着头,目送鲲鹏消失在视野中。
天壑不断炸开,各个世界摇摇晃晃,开始消散,一个接一个隐没在虚无中。
我从怀中掏出小火炉,奋力扔入其中,大喊道:“空空玄,一定要多生几个盗贼宗师啊!”
“错!是机关宗师!”小火炉里,隐隐传来芝麻的叫声。
“我们去哪里?”鸠丹媚和海姬异口同声地问道。
神识中的那个点微微颤动,我的目光投向虚空的某处。父亲的坟头,怕是长满了野草。
他终究在我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
“我回来了,大唐。”我喃喃地道,唤出螭枪。
“轰!”天壑坍缩,化作虚无的黑洞,封闭了所有的世界。
焰光一闪,螭枪以无法想像的极速,破空而去。
那是陷入黑暗空灭的北境中,最后一抹绚丽的光亮。
第027章 尾声和尾生
从海姬和鸠丹媚的臂腿纠缠中挣开,我悄然下榻,披上外衣,走出白云山的洞室,默默俯视山下。
天色未明,光线朦胧,古老的洛阳城沐浴在湿冷的冬雾里,遥遥传来隐约的梆子声。
它敲在我的心里,一下一下,让我忽而生出一丝悸动,不自禁地走下山去,恍如听见了遥不可及的呼唤声。
林木浓重的阴影覆盖脚步,寒气清冽,露水打湿了我的凌晨。
沿途悄寂,人烟寥寥,麻雀啾鸣着飞过洛阳城头。
城墙又高又厚,沉默伫立眼前。我伸出手,手指轻轻滑过斑驳的灰砖。
“林飞到此一游”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再也触摸不到了。
有时候,我们就像一头背着盐袋的驴子,淌进光阴的河。上岸时,才发现囊袋空空,你再也看不到那些雪白的盐粒,只剩下淡淡的咸味。
转眼间,回到大唐已有很多年了。
我经历了稻米流脂粟米白的开元盛世,也经历了白骨千里露荒野的安史之乱。对我而言,太平繁华也好,血腥杀戮也罢,都只是生命中的一种形式。
前些年,域外煞魔追到大唐,与我继续缠斗。他们以魔念沁染安禄山,悍然发动战争。我则收了红线、空空儿、精精儿几个弟子,令他们辅佐大将郭子仪,最终平息了这场战乱。
无论是我,还是域外煞魔,都无法在大唐直接战斗。这个世界的法则限制了力量,厮杀只能假于他人。
我时常想,大唐愿意接受的,始终只是林飞,而不是那个法力无边的神祇。
穿过陈旧的城门,我漫步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两边熟悉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像是向我拥过来,发出波涛般的呼唤声。我总觉得,它们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可原来是什么样子呢?我又不太确定了。
是我错过了你,还是你错过了我?或许那个洛阳,只留在我的少年中。
在街的拐角,我望见高高的老槐树。它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霜皮龙鳞,肌理皱裂。如果没有我输送生气,它早已倒下。
跃上树梢,我摘一片叶子,顶在头上,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从头顶洒落。
回到大唐的第一年,我瞧过王大小姐。她早已嫁人,脸上涂着惨白的粉,身材臃肿如水桶。每次家门口来了乞丐,她总是眉毛倒竖,拿起鸡毛掸子,吵嚷着把乞丐赶走。
如今站在树顶,已经看不到荡漾的秋千。那堵墙,隔开的不仅仅是一个花园。
但我还是固执地,不断地为老槐树送入生气。因为在那里,少年曾经看到了那时最美的风景。
风景会变,少年会变,但彼此交错的一刹那,永不改变。
我跳下槐树,缅怀过往。洛阳城,王小姐,李洁净,大熊,白马寺,还有远在另一个天地的无颜、南宫平、阿萝师父……以及柠真,我们拥有彼此的一刹那。
近年,我的精神修为越来越强,常常神游天地,念入宇宙。
我找到过无颜,他眉心的阿修罗王烙印已然不再。
我找到过空空玄,芝麻为他生了一大堆女儿,他总嘀咕没有儿子继承盗技。
我找到过大虎,他驾驭着四个轮子的钢铁怪物,跑得飞快。
我也找到过绞杀,她在苏醒后离开大唐,去了更远更神秘的宇宙。
但我没能找到柠真。
我没能再告诉她,尾生最后的故事。
走上狮子桥头,我扶栏临波,惊鸿照影,往事翩然飞去,柠真凄怆的容颜翩然飞去。
而我留在了这里。
我微笑着,眼泪慢慢流出来。世上从未有一件事像等待那么矛盾,交织着痛苦和欢乐,希望和绝望,最勇敢也最脆弱。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柠真,我没能把最好的时光留给你。
慢慢走下桥,我走入悠悠的河水,走近冰凉的桥柱。河水茫茫拍打岸边,发出声声呼唤,无穷无尽的想念淹没了我。
静立良久,额头倏然微凉,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下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雪一直下,淹没天地,渐渐把我堆成一个雪人。四周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视野,只听到轻微的落雪声。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我恍惚望见一袭白影,静静地站在对面。
我又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
“是你吗?”我嘴唇颤栗,泪水又忍不住流出眼眶,流入冰凉的积雪里。
漫天雪花飞舞,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停止了。
我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柠真,还是我想念的幻觉。
我不敢去分辨。
“很多年以后,那个女子回来了。她已经老了,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她依然还记得,曾经有个叫做尾生的少年,和她相约桥下。”
“很多人告诉她,尾生已经死了。可是女子不相信,她孤独地守在桥柱旁,不舍昼夜,固执等待。她总是告诉别人,尾生会来的,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一个等待的约定。无论多久,无论多么大的洪水,无论你来或不来。”
我都会一直等待,就像你为我等待。
等你回来,告诉你尾生最后的故事。等我告诉你,那不是我们的尾声。
天地莹白,雪花瑟瑟,发着温柔的光。我站在深雪覆盖的桥柱旁,痴痴地凝视着你。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你,还是一个慢慢堆积的雪人。
我只想这么等待,用此生所有的时光。
我曾经错过你,这是真的。我不要错过你,这也是真的。
雪一直下。
白茫茫的桥下,两个臃肿的雪人,静静相对,永远也不会融化。
雪一直下,一直下。
(全书完)
后记
今天,知北游完结了。而我想对大家说的话,大多在尾声里说了。上一章居然忘记了夜流冰,只好在实体书里补上。有读者说上章节奏太快,实体书里我会修订一下。
关于甘柠真,你觉得她回来了,她就回来了。等待是一种信念,至少我相信,林飞等到了柠真。
如果写作是一次漫长的奔跑,我曾经中途停留,曾经迷茫疲惫。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