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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刷的一下子站起来,难掩面上震惊之色,“云人……?”
“准确的说,是云境之主。”梨裳笑笑,忽然想起青凌形容她的话。
轩辕沁怔忡少顷,很快回神,往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个得体的礼,等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冷静。他那双温和的眸中浮出几丝凌光,隔空而来,“之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在下实在没想到,云后会出现在西关。”
梨裳笑容随和,“不碍事。本宫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请陛下和云后放心,臣定会尽力破解。”康王的视线在梨裳和慕渊之间回转,“只是,不知这蛊已经发作几次了?”
“……三次。”慕渊回答。
康王脸上神色未有变化,只用平直的语调说着,“臣需要取陛下和云后的血。”
解法一时半会儿也研究不出来,梨裳就先回了康王为他们备下的厢房。房间中摆着几尊玉器,看起来是这偏远之地难得的装饰物了。只是她不知,康王此人,能相信么?
他也是轩辕家人,该是不会害自己的侄儿吧?况且他看慕渊时显露出来的喜悦与慈爱,不像是假的。
可皇家的事,谁说的准?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不是再正常不过。
五成把握,她只有五成活命的可能性。
死亡这个概念,好像一下就从三百年后穿越到梨裳面前,笑得眉目森冷。她面对着它,心中发寒,却没有太过惧怕的感觉。
跟他死在一块儿……这样的结局,倒是挺奇怪的。
她果然是到死都摆脱不了他么?
不能入轮回,没有转世没有来生的神识,死后会去何处安身立命?而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在这个云荒不断地重生再死亡,从此再也不记得她,甚至再去爱上其他人。
真是……不公平啊……
为什么只有她,不可以有未来?
心口忽然一阵阵钝痛,像有个带刺的东西卡在那里,细小的毛针锋利地刺入心肺。
梨裳想如果她不是神识多好?如果她能有来生多好?
来生的话,她不要再做云人,不要再这样与一个人纠缠不休。
第二天,解药果然没有研制出来。快要入夜的时候,慕渊来到梨裳房里。
梨裳把莫悲遣走,看向站在门口的他。通红的霞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地上拉出修长又萧索的影子。
那蛊随时会发作,他们两人并排坐着,看着太阳在远处缓缓下落,紫红色的云彩布满天空,明天大概要阴天了。
“梨裳。”
“嗯?”
“可以为我唱首歌么?”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想听你不用幻术的声音。”
“很难听的。”
“没关系。我想听。”
梨裳无奈笑笑,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张开口,低低吟唱,鬼使神差地竟又是那首摇篮曲……
“海浪摇,鱼儿醉,白雪皑皑,六菱花飞……”
不用幻术修改的声音有些单薄,竟也有几分动听,梨裳没有停下来,像是有一股力量叫她不要停,一直唱,一直唱。天已经渐渐黑了,屋子里只剩下那低回的歌声……
“夜色浓时,孩子甜睡,留下记忆,远走高飞……”
梨裳最后一个音飞出喉际,晃荡着在空气中四散。安静顷刻间笼罩过来,只有低低的喘息声。
她侧过头去,却看到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慕渊大大睁着眼睛,水色蕴满那双黑琉璃,化成剔透的珠一颗接着一颗溢出来,托出一道道湿润的痕迹。15153599
这是梨裳第一次看见慕渊流泪,流的如此默默无闻,却伤心欲绝一般。
“你怎么了?”她声音有些不稳,他不会是蛊毒发作了吧?可即使是发作了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少年摇摇头,转开脸去,不让她看见。有些狼狈地擦着眼睛,“我不知道……就是这曲子听了,觉得很难受……”
梨裳脑中纷乱,看着慕渊努力恢复平静。慕渊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还记得这首歌?这首云荒之神曾经唱给他听的摇篮曲,这首曾让他注意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她的歌。
这首歌,竟然成了梨裳唯一记得的曲子。
她转过他的脸,吻上他的唇。少年回应着,甚至反被动为主动,按着梨裳的后脑,深深地夺取全部呼吸。这一吻热烈而绝望,很久很久才分开。他望入她双眼,呓语一般说着,“要是蛊解不了,就死在一起吧。”
她笑了,原来少年不是不害怕,只是在康王面前装得很镇静。
“好么,裳裳……”
慕渊的问句似乎比那蛊更难解,梨裳已无力拒绝……
“好啊……”她凑在他耳边轻轻说。
少年一愣,旋即低笑,然后吻向她的颈项。
两人相拥着,倒在床榻上……
康王这两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府中西角的一个屋子里,没有人能见到。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晚上蛊毒发作之前解药还是没能制出解药,梨裳和慕渊就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阴翳的天空,像是窒息起来了一样,庭院里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仿佛是死亡已经笼罩了过来,在那片巨大的阴影下,连虫鸣都被扼杀。
梨裳靠坐在软榻上,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荒废着很可能是她最后一天的时光。
“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心里这么问着自己。她应该有很多很多未了的心愿才对,比如……
比如什么?她竟然想不出来。
她死后,碧落可以用迦耶镜选出新的统领,没有亲人,没有子嗣,没有人会为她的离去太过伤心。就像来到这个世界一样静悄悄的离开,从此归于虚无,一切该了的未了的也都了了。
真是奇怪,在这片云荒活了一百多年,到最后竟是孑然一身。
不……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皆然一身,毕竟还有慕渊陪我她最后一程。
忍不住想,下一世他会是谁?会叫什么名字?他会不会继续遇到第四神识第五神识?来世他如果有机会再次听到那首摇篮曲,心里会不会残留有她的影子?
自嘲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自怨自艾的。
门口,莫悲正靠在阑干上发呆。目光直直射入海面,仿佛在看着水中的游鱼。
梨裳想她若是死了,莫悲一个人怎么回到云境去?这么缺心眼的一个人,路上会不会被狡猾的中州人抓住?
跟在身边这么久了,梨裳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个傻侍卫。其实他长得还不错,说不上特别英俊,但五官组合得很舒服。略厚的嘴唇微微抿起,抱臂而立,若不是眼神太呆,还颇有几分男人味。
第二百二十七章 游乐民间 恍然若真
“莫悲。爱虺璩丣”
他打了个激灵,马上站直身体,“云后?”
“你在想什么?”
“本宫可能不能跟你回云境去了。如果明天晚上本宫不见了,你就自己回去吧。”
莫悲一下子抬起头来,傻乎乎看着梨裳,“云后?您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属下可以和您一起啊?”
梨裳从没告诉过他锁情蛊的事。每次发作,都是在他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宫要去的那个地方,你不能去。”梨裳浅浅一笑,“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云后!您不能去啊!”莫悲一听就急了,跑到梨裳面前跪下来,“云境的子民还等着您回去哪!”
梨裳看清莫悲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焦急,突然觉得这种单纯的人,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本宫没说一定会去。”梨裳单手托腮,看着房顶,“如果后天本宫没从这间屋子出来,你就回去,告诉云神碧落。就说本宫……回家了。”
“吾后!!”
梨裳站起来,突然决定不再继续浪费光阴,“本宫出去走走,你不要跟来。”
走在康王府中,路上时常遇上来往的仆役。梨裳没戴斗笠,就这么以云人的外貌走着。康王似乎已经吩咐过府中的人,没有人会当面用惊奇的目光注视她,但每当她走过去,便能感觉到一簇簇的芒刺袭上背脊。
慕渊住的离梨裳不远。沿着回廊走入他的院落,却感觉到一阵不寻常的气流席卷过来。
他站在一株木芙蓉下,双手打开,一道道无形的力量掀起他的墨发,衣袍也紧绷绷地张开,像要断裂一样。他凝望着自己双手,仿佛在尝试着什么,瓷白的皮肤下面流过半透明的金色,一股躁动沿着空气传播。
他在尝试催动神力。
梨裳没叫他,看着他小心地开合手掌,满树的合欢花像粉色的雪落下来,洋洋洒洒拂过他的颈项。
不多久,那盈满院落的力量渐渐向着中心聚拢,最后回归到慕渊的身体中。他的目光转过来,紧绷的脸孔渐渐柔软,“你来了。”11CWH。
梨裳走过去,“看来不用我教,你也会催动神力了。”
“只是试试。”他淡淡地说。
她吸一口气,望望灰白的天,“我想到街上转转,你去么?”
梨裳来中州已经有月余了,但还从没有真正在街上逛过。所有对于外界的印象都只是不断晃过的影子,隔着一条河那么遥远。
西关的街道不多,但行人不少。她戴着兜帽,跟慕渊走在人流里,叫卖声吆喝声低语声像潮水一样,把两人淹没其中。
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置身民间的感觉了……
慕渊的眼睛深处一直跃动着一簇明光,不断映照出来往的路人、道旁的小摊。经过一些店铺的时候,他的目光会流连在一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上,但却克制着自己一般,并不停下脚步。
梨裳摇头,这孩子真是,都快毒发身亡了,还装什么老成啊……她干脆拉起少年,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丢下几枚银钱,“一串糖葫芦。”
虽说已经入了春,边关的气候还是有些冷意。糖葫芦上的糖凝固得晶莹透亮,红丹丹的颜色仿佛能掐出水来。她把那一大串糖葫芦塞到慕渊手里,他惊讶地忘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梨裳弯了眼睛,“好吃的。”
慕渊左看看右看看,略微张开莹润的嘴唇,咬了一口,“好酸……”
梨裳看着他一脸平静说“好酸”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他的嘴唇染上一抹酸甜的红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悲悲己属抬。“是吗?”她看着他笑,然后握住他的手,把他刚刚咬过的那颗山楂叼进嘴里,“我尝尝。”
他一愣,呆呆看着她。
“走,前边还有好玩的。”梨裳若无其事拉起慕渊继续前行,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徘徊在她身上。
街口有几个异国来的艺人在表演杂耍。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高高仰起头,把一柄三尺长的剑缓缓吞下;一名身着透明纱衣的妖艳美女一边扭动柔软的腰肢一边吹着竹笛,在她脚边一条青色巨蟒随着笛声的韵律摆动身体;还有人赤脚走过滚烫的炭火而毫发无伤;有人从一只空布袋里变出一只鸽子。围观的人惊声阵阵,连连叫好。剪缨则看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儿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爱”这个奇异的形容词忽然出现在我脑子里,心里有种许久没有过的柔软感觉。
看过杂耍,两人去路旁的小摊吃馄饨。这种东西慕渊也是初次吃的,尽管吃相优雅,但吃的速度却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只是结账的时候,梨裳把钱袋掏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只剩下两枚铜板,明显不够了……
难道是刚才给杂耍的太多……?
慕渊见梨裳面容扭曲,就问,“怎么了?”
她偷偷把钱袋揣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