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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在那“柔软”的肌肉里。“柔软”!你怎么能想像得到,以大理石的硬度,却能给你一份完全柔软的感觉!
十二月不是游览季节,布希丝别墅中游客稀少。志翔专心在自己的工作里,对于别的游客也漠不关心。可是,忽然间,他耳中传进了一声清脆的,像银铃般悦耳的、女性的声音,用标准的“国语”在喊著:
“爸爸!妈!快来看这个!一个大力士抱著个好美好美的女孩子!”在异国听到中国话,已经使志翔精神一振,何况这声音如此清脆动人!他本能的抬起头来,顿时,他觉得眼前一亮,那“掳拐”旁边,已经多出了另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一对灵活的、黑亮的眸子,正从“掳拐”上移到他的脸上来,好奇的、大胆的、肆无忌惮的望著他。
这是一个少女,一个中国少女,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穿著件白色狐皮短外衣,戴著顶白色狐皮小帽子,白色外套敞著扣子,里面是一色的橘红色洋装,橘红色的毛衣,橘红色的呢裙,橘红色的靴子,脖子上还系著一条橘红与白色参织的毛线长围巾。志翔对于“颜色”原就有相当的“敏感”,这身打扮已带给他一份好“鲜明”的感觉。再望著那年轻的脸庞,圆圆的脸,秀眉朗目,挺直的小鼻梁,下面是张小小的嘴。东方女孩,脸上一向缺乏“棱角”,却比西方女孩“柔美”。他以一个雕塑家的心情,在“打量”这女孩的面颊轮廓,和那称得上“明媚”的眸子。而那女孩,原是挺大方的,却在他“锐利”的注视下瑟缩了。她把头一扬,小帽子歪到一边,露出剪得短短的头发,她的身子侧开了。转向在一边看另一件雕刻品的中年夫妇——显然也是纯粹的中国人!“爸爸!妈!”那少女带著股调皮的神情,眼角仍然斜睨著他:“这儿有一个‘书呆子’一直对我瞪眼睛,八成是个日本人!我不喜欢小日本,咱们走吧!”
书呆子?小日本?前者说得很可笑,后者未免太可气!志翔下巴一挺,冲口而出就是一句:
“小日本?我看你才是个小日本哩!”
那少女本来已经跑开了,听到这句话,她站定了,回过头来,她扬著眉毛瞪著他,气呼呼的说:
“你怎么可以骂我是小日本?我最恨小日本,你这是侮辱我!”“那么,你说我是小日本,就不是侮辱了?”他顶了回去,也瞪著她。她张大眼睛,嘴唇微张著,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接著,脸上绷紧的肌肉一松,她就天真的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他也跟著笑了。“中国人吗?”她问。“当然哩!”他答。“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陈志翔!”“志气的志,吉祥如意的祥吗?”她摇摇头,颇不欣赏的。“俗里俗气!”“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分辩,只是反问了一句。
“朱多丽!”“很多美丽吗?还是英文的Dolly?”他也摇摇头,学她的样子,颇不欣赏的:“很多美丽是土里土气,英文名字就是洋里洋气!”她愤愤然的跺了一下脚。
“别胡扯!我的名字是朱丹荔,当红颜色讲的丹,荔枝的荔!”“好名字!”他赞美的。“我的名字是志气的志,飞翔的翔!”
“这也不错!”她点点头。“你是留学生?从台湾来的?还是香港?”“台湾。你呢?”“瑞士。”“瑞士?”“我家住在瑞士,我爸是从香港移民到瑞士的。所以我有双重国籍,我们是来罗马度假的,这是我第一次来罗马!”
“丹荔!”那个中年绅士在叫了。“咱们走哩!看来看去都是石头雕像,实在没意思。”
朱丹荔对志翔悄悄的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
“他们没兴趣的东西,偏偏是我最有兴趣的东西!跟爸爸妈妈出来旅行,是天下最扫兴的事情!树有什么好看?花有什么好看?博物馆有什么好看?雕像有什么好看?壁画有什么好看?最后,就坐在暖气十足的大餐馆里吃牛排!”
听她说得坦白而有趣,志翔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悄眼看了看那对父母,他低问:“你喜欢雕像?喷泉?怕不怕冷?”
“笑话!怕冷?”“要不要我当你的向导?我对罗马每一□的土地都好熟悉!”“丹荔!”那个父亲又在叫了。“你在干什么?咱们走哩!”
朱丹荔犹豫了两秒钟,就很快的对志翔说:
“你等在这儿,别走开,我去办办交涉!”她跑到父母面前去了。志翔站在那儿,遥望著他们,丹荔指手划脚的,不知在对父母说些什么,那对父母缓缓的摇摇头。丹荔抓住了父亲的胳膊,一阵乱摇,又跺脚又摔头的闹了半天,那父母往志翔这边看看,终于无可奈何似的点头了。丹荔喜悦的笑著,一面往志翔这边跑,一面对父母挥手:
“拜拜,妈,我吃晚饭时一定会回酒店!”
那母亲扬著声音叮了句:
“不要在室外待太久,小心受凉呵!”
“我知道!”那父母走出了博物馆。丹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好不容易!”“我看没什么困难!”志翔说:“你父母显然拿你根本没办法!”丹荔笑了。“这倒是真的!因为他们太爱我。每个儿女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父母的爱来达到目的!”
志翔深深的看了丹荔一眼,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稚气未除的女孩,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想必,她的内涵比她的外表要深沉得多。“你对你父母说些什么?”
“我说我碰到熟人哩!”她笑嘻嘻的。
“刚刚你还大声骂我是小日本,又说是熟人,岂不是自我矛盾?”“我说我看错哩!”“你父母相信吗?”“当然不相信哩!他们又不是傻瓜!”她笑得更甜了。“他们不过是假装相信罢哩!”
“他们知道你撒谎,还让你跟我一起玩吗?不怕我是坏人,把你拐跑?”“拐跑?你试试看!”她扬扬眉,睁大眼睛,满脸的俏皮相,浑身都绽放著青春的气息。“我爸爸和妈妈都很开明,他们知道把我管得越紧越不好。何况,我跟爸爸说,如果他不让我跟你一起去玩,他就得陪我去逛博物馆,包括圣彼得博物馆、圣保罗博物馆、圣玛丽亚博物馆、圣方达博物馆、马丁路德博物馆……他一听头都炸了,慌忙说:你去吧去吧!让那个呆子陪你去逛这些博物馆吧!”
志翔怔了怔。“嗨!”他说:“你说的这些博物馆,我可一个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哩!”丹荔咧著嘴,她的牙齿又细又白又整齐。“这都是我顺著嘴胡诌出来的,反正我念得唏哩唿噜,来得个快,他也弄不清楚!”
“你……”志翔惊奇而又愕然的望著她,然后,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丹荔也跟著笑,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在博物馆里,这样笑可实在有点不礼貌,但是,志翔又实在熬不住,就一面笑,一面拉著丹荔的手,跑出了博物馆,站在博物馆外的台阶上,他们笑了个前俯后仰。
笑完了,志翔望著丹荔。自从来罗马之后,他似乎从没有这样放怀一笑过。丹荔那对灵敏的眼珠在他面前闪动,围巾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飘荡,她那年轻的面庞,映著阳光,显得红润而光洁。志翔有些迷惑了。
“你预备在罗马住多久?”
“一个星期!”“今天是第几天?”“第二天!”“还有六天?”“唔!”“看过《罗马假期》那个电影吗?”
“我不是公主!”她笑著。“你也不是记者!”
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到他们的面前,那意大利车夫用不熟练的英语招呼他们,问他们要不要坐马车环游布希丝公园?丹荔立即兴奋了,毫无考虑的就往马车上跳,志翔一把拖住她,问那车夫:“多少钱?”“三千里拉!”这是敲竹杠!志翔心里明白,他口袋里一共只有六千里拉,还是早上志远硬塞给他的:“晚上请忆华去看场电影,别老是待在家里清谈!”他想讲价,可是,丹荔已用困惑的眼光望著他。他那男性的自尊封住了他的口,他拉著丹荔跳上了车子。车夫一拉马缰,马蹄得得,清脆的敲在那石板路上,像一支乐曲。丹荔愉快的笑著,那爽朗天真的笑声,像另一支乐曲。志翔抛开了心中那微微的犯罪感,一心一意的陶醉在这两支乐曲声中了。
8
忽然间,罗马的黄昏与落日,变得出奇的美丽。忽然间,罗马的夜晚,充满了缤纷的彩色。忽然间,连那冬季的寒风,都充满了温馨。忽然间,连那路边的枯树,都绽放著生命的光辉。志翔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沉睡了二十四年的感情,在一刹那间觉醒了,复苏了。
一连几日,在下课以后,他都和丹荔在一起。虽然丹荔像一块强而有力的磁铁般吸引他,他却不肯为她放弃自己的功课,因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在享受罗马的黄昏与落日,夜色与星光。丹荔是活泼的,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她脸上永远带著笑,每晚有几百个希奇古怪的主意来玩。她爱穿红色的衣服,鲜艳得一如她的名字,丹荔,因而,志翔对她说:
“你那么艳,又那么娇小,我要叫你小荔子。”
“小荔子?”她微侧著头,月光涂在她的颊上,闪亮在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人叫我小荔子,我喜欢它!”她喜悦的对他笑著:“那么,我叫你小翔子!”
“很好!”他盯著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专门称呼吗?小荔子?”“只要你高兴,小翔子!”
“那么,告诉我,你今晚想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出来!”
他们走在罗马的大街上,这是冬天,罗马的冬季好冷好冷,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丹荔穿著件毛绒绒的红大衣。戴著顶白色的毛线帽子,围著白色的长围巾。她娇小玲珑,活泼风趣。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她说:“你穿得太少了。”
“不,我一点都不冷。”他回答。“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觉得现在是冬天。”“你的嘴巴太甜,这样的男人最可怕!”
“在遇到你以前,我是有名的笨嘴笨舌!”
“别骗人,我不会相信!”她侧头研究他。“你为什么来罗马读书?大部份留学生都去美国。”
“要学艺术,只有到欧洲,何况,我哥哥在这儿。”
“你的哥哥在做什么?”
“他……”志翔沉吟著,半晌,才轻声说:“他在歌剧院工作。”“歌剧院?”她惊呼,兴奋得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去歌剧院。我从来没去过歌剧院!”
“不!”他站住了,脸上变了颜色。“不要!我不去!我不想去!”她凝视他,研究著他的神色。
“为什么?”“不为什么,”他掩饰著,相当懊恼。“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歌剧都是又沉闷又冗长的玩意儿,而且,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而且……”他咬咬牙。“老实说,我很穷,我请不起你。”她上上下下的看他。“不去就不去好哩!”她说:“干嘛又穷啊富啊的!你如果真穷,你就不会来罗马,更不可能念这种贵族学校。”
他怔了怔,欢愉从他的身上悄悄溜走。
“丹荔,”他望著脚下的石板路。“你们为什么要移民瑞士?你父亲很有钱,是不是?其实,我问得很傻,你家一定很富有,因为你从没穿过重复的衣服。”
“我爸爸是个银行家,他被聘来当一家大银行的经理。至于移民吗?爸爸说,全世界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瑞士!我老爸又爱钱又爱命!哈!”她笑著。“说实话,所有的人都又爱钱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