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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风景都看透-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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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陆茗眉是不懂鸟的,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是程松坡,他们就躺在这块木吊桥上,看着黑压压的候鸟从自己头顶飞过。
  候鸟的迁徒,是一场伟大的飞翔。
  许许多多的候鸟,来自不同的大陆,它们在这里短暂的相逢,而这种相聚却是为了分开。
  它们掠过澄蓝的湖面,穿过金色的麦田。面前有偶尔扬起浪花的水面,远处有海浪的呜咽,还有天空中,被它们的羽翼割开的声音,它们骄傲地穿过高山,跨过海洋,世间的凡尘纷扰,被它们挥挥翅膀,抖落身下。
  程松坡说,候鸟的迁徒,只是一个回家的故事。
  程松坡说,候鸟的迁徒,也是一个承诺的故事。
  程松坡说,万里的行程,只为了和你相聚。
  程松坡说,无论去哪里,我终会回到你的身边。
  现在有夏日的晚风,却没有当初的诺言。
  也许候鸟的相聚,也不过是为了最终的分离。
  陆茗眉攀扶在木桥的栏杆上,这样的季节没有游人,没有人会看见她在流泪。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可笑,程松坡的祖父心心念念要回归故土;而程松坡的故土,已不再是他祖父朝思暮想的家园。
  他的根深深扎在掸邦,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片盛开着霉菜花的土地。
  他也曾万里迁徒,从金三角到上海,从上海到佛罗伦萨,现
  在又回到这里歇脚。最终,最终他要回的家乡,不是他的故里。
  这个伸入东海的孤岛,不过是他短暂的憩息地。
  鸟儿飞去又飞回,草儿岁枯又岁荣,谁又知道这孤岛的苦楚?
  据说有一种鸟,一生只有两次迁徒,丁次从南至北,一次由北而南。
  孤岛和它的相聚,一生只有两次。
  它以为它只是在天空中拍拍翅膀,却不曾想它低头时的一次回顾,将在湖水心中投影至永世永生。
  陆茗眉哭到整个心肺部要从身体里迸裂出来,因为她知道可放纵的日子不多。她不是那只北去南归的候鸟,她只能苦苦守候在这里,春去秋来,岁枯岁荣。
  她终究没有能够洒脱到叛离父母,背井离乡。
  木桥上当初刻下的誓言,早已在风雨的磨砾下,腐烂殆尽。
  夏夜的暴雨声如黄钟大吕般奔腾而下,伴着隆隆的雷声,雨水淋漓酣畅地喷泼下来。
  陆茗眉忽然想起有一首歌,名字似乎叫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歌词己不记得,更加想不起调子。
  只是记得那一句,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
  今天的天空,是在为她掉眼泪么?
  那真是何其幸运,苍天居然也知道她有伤心的一天。
  身上早已淋得湿透,她却只觉得畅快,原来整个人被这无可抗拒的天意生吞活剥,是这样快意的事情。
  却又忍不住要想,候鸟南归的时候,还会记得曾有孤岛上的湖泊,曾倒影出它的翅羽么?
  阿茶,阿茶,有人曾在这里这样唤着她,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迫近,仿佛犹在耳旁。
  阿茶,阿茶,有人又在耳边这样唤着她,霄声阵阵,雨声沥沥,连人都生出幻觉来了。
  阿茶,阿茶,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走开,她无力地叫嚷,既然迟早要走,不如早走早了。
  阿茶,候鸟的迁徙,只是为了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阿茶,候鸟的迁徒,只为兑现承诺。
  承诺已经兑现,你可以走了。
  阿茶,万里的行程,只为和你相聚。
  相聚也只是为了分离。
  阿茶,无论去娜里,我终会回到你身边。
  我终会回到你身边。
  昏昏沉沉,忽冷忽热,头痛欲裂。
  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医院,一颗头埋在雪白的床褥旁,陆茗眉伸手摸摸那一一根根如尖刺般硬挺的头发,程松坡猛抬起头来,〃你醒了?〃程松坡双目血丝,下巴上有刚探出头来的微青胡茬,一夜都没睡好的模样。见她醒过来,张张嘴,却说不出一旬话来,怔仲许久后才猛然伸出双臂,把她的头紧紧搂入怀中,像生怕她会转瞬间消失于天地之间。陆茗眉张嘴要说话,喉咙却嘶哑得厉害,又干又痛,只能哆嚏着用最简短的字眼说:〃水。〃她连说好几遍,程松坡才醒过来似的,猛放开她去倒水,怕
  自己力道过大,忙又伸手去扶她。他手忙脚乱,无措得厉害,先倒了热水,把自己烫着,倒掉换冷水,端过来又觉得不妥,再倒掉一半加热水。如此反复再三,才端来一杯温水来递给她,他捧着水杯,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甘露琼浆,颤抖得厉害,又珍惜到无以复加。
  程松坡弓着身子,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弦,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喝完整杯水。陆茗眉把杯子递给他,他捏着杯子问:〃还要不要?〃陆茗眉摇摇头,他立刻就坐下来,如长臂猿似的,把她整团身子都圈到怀里。
  陆茗眉忽然就笑出来,印象中她从未见过程松坡如此慌乱的模样。
  即便面对她的母亲,他也是剑拔弩张,绝没有一丝半毫的惮意。现在他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神情,仿佛他怀里是全世上最易碎的瓷珍。
  〃阿茶,〃他又像醒悟过来什么似的,急惶惶地捞着她的脸,生恐晚一秒就要错过什么,〃我不是要离开你。〃 〃上次我气昏了头,口不择言。〃 〃我昨天……我昨天……〃他仍是前言不搭后语,尚未从昨天夜里那种心悸中平复过来,惶急地想把所有要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我答应你,等爸爸的骨灰要回来,过去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我都不理。〃 〃我保证什么都忘掉。〃 〃我不会再找你妈妈的麻烦了,我保证。〃 〃你不要做傻事。〃
  〃我去找你,看到时经纬的车泊在你楼下,等到半夜,他都没有出来,我——我气昏头,所以才跟你说那些胡话。〃 〃阿茶。〃 〃这是最后一件事,我想把爸爸葬回江西。〃 〃除了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了。〃 〃阿茶,我……我也怕。〃他的手掐得入骨,陆茗眉却不觉疼痛,热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像给她注入了新的生机。
  〃松坡。〃 〃嗯?〃程松坡又低下头来吻她,他嘴唇干裂,擦在唇上有些微的痛感,不过,感觉很好。陆茗眉歪倚在他怀里,他还欲言又止的不知从何说起,好久后突然问出一句:〃你饿不饿?〃 〃嗯。〃 〃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粥。〃 〃好。〃程松坡放下她,走出两步叉回过脚步,〃〃什么粥?〃 〃海鲜虾仁。〃 〃好,我这就去。〃他刚转过身,陆茗眉又叫住他:〃松坡。〃 〃嗯?〃 〃你还没换衣服。〃程松坡还穿着病号服,大概是昨夜淋了雨,医院临时给换的,他的衬衣西裤都搭在窗台上,地上残留着一小摊水迹。他居
  然直接拿起那些衣服往身上套,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又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似的,手足无措。
  〃找护士从外面去买点就好了,〃陆茗眉为他的傻气笑起来,忍不住又加了旬,〃傻瓜。〃程松坡也就跟着她笑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笑得和孩子一样。
  医生进来做复诊,确证只有高烧,并无其他并发症,打了点滴后即可出院。
  程松坡说回他那里,陆茗眉只哪着嘴说句不好,他立刻乖乖送她回她住的小区。
  她说要喝奶茶,程松坡马上在厨房叮叮梆梆地捣鼓起来。
  从床头柜里摸出手机,开机,果然有无数的末接电话,还有几条短信,都是时经纬的,说自己己经把车开走了,后面儿条是要她回电话。陆茗眉回拨过去,那头时经纬鼻音浓重,陆茗眉忍不住好笑,〃哟,Superman也生病啊?〃时经纬嗯了一声,说出门采访逢上暴雨,陆茗眉嘱咐他保重身体,他回答说自己己经在休病假了。听上去时经纬状态十分萎靡,落病的老虎不如猫,今天难得的不哆唆。陆茗眉摇头笑笑,收线后又给明爱华发条短信,告诉她自己还活着,毋须担心。
  程松坡调配的奶茶比例很差劲,喝起来有股诡异的涩味,陆茗眉嗔怪问:〃你做的东西真难喝,在外面都是怎么活下来的?〃程松坡不答,半蹲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笑,〃那你做啊。〃 〃我做的很难吃。〃 〃做成什么样我都吃。〃 〃真的?〃 〃真的。〃程松坡挪到床头坐下,左手仍撰着她,右手拂过她耳
  边,将她儿丝鬃发理到耳后。粒粒轻吻落在她耳垂边,脖颈上,激起阵阵酥麻,他微含着半粒耳珠轻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茗眉转过脸来,〃什么都答应?〃他双眸温融,蕴藏的风暴似沸动探海,〃嗯。〃 〃如果……〃陆茗眉狡黠一笑,〃不要你画画呢?〃他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封住她稍嫌苍白的唇瓣,柔柔软软的湿润触感,辗转反复,〃那就不画,反正现在也够你吃一辈子的了。〃原来程松坡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陆茗眉感觉如在梦里,他拥住她,只觉得浑身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不踏实。
  程松坡寸步不离地照料了陆茗眉三天,直到陆茗眉坚持身体己经恢复要去上班,程松坡便很认真且郑重地向她提议:〃你可以不用上班的。〃 〃你养我啊?〃 〃有问题吗?〃陆茗眉楞过神后摇头,〃没问题。〃 〃那不就得了?〃 〃我不会做家庭主妇,〃陆茗眉这番不光身体恢复,连带着气势都恢复过来,知道程松坡紧张她,立刻蹬鼻子上脸,嬉皮笑脸道,〃除了用洗衣机洗衣服,别的什么都不会。〃程松坡经受住她两天舌燥,居然也很习惯她的颐指气使,知道她要一次性把十几年积攒的娇都撒出来,也无可奈何。陆茗眉见他不搭理自己,略嫌没趣后又横生枝节,〃你将来喜新厌旧怎么办?〃程松坡扶额问:〃那你想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陆茗眉喜滋滋地凑上来,〃我听说徐
  悲鸿原来和蒋碧薇私奔,婚后又有新欢,蒋碧薇忍无可忍和他闹离婚,不过要了一百幅画当分手费!一百幅徐悲鸿的画啊,价值连城呢!〃 〃你都哪儿听来的这些野史八卦?〃 〃我……〃陆茗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勤学好问!〃其实都是时经纬刚知道她和程松坡在一起时故意来泼她凉水的,清仓大甩卖似的兜售了一箩筐画坛巨匠们的风流韵事。徐悲鸿如何和蒋碧薇复合不成半个月内另娶新欢,张大千又怎么抛弃有救命之恩的三大人,至于罗丹和卡米耶更不用说。总结起来都逃不出喜新厌旧忘恩负义八个大字,不过——这可不能告诉他是时经纬说的。
  〃这么说……我得先画一百幅画给你做聘礼?〃陆茗眉小鸡啄米般地猛点头,程松坡凉凉道:〃等我画完一百幅,你都成老姑娘了。〃原来陆茗眉是顶厌烦银行这份工作的,从早到晚应付各式各样的客户,还得时刻紧盯经济形势,每日里犹如在砧板上打滚,最盼望的便是有朝一日中五百万大奖便不必在银行做马仔。如今真有机会放在眼前,陆茗眉却迟疑起来。倒不是她有多么喜欢理财师这份工作,也不是对程松坡不放心,不过是做惯朝九晚五的日子,连这几日程松坡陪着养病,她都嫌太无所事事,非得找点什么事来做才好。
  程松坡屡屡明言暗示,也有不耐烦应付各色琐事的原因画展办完后,各色琐事纷至杏来,约访谈的、约稿的、约画的、请题字的……原本只和少数人联系的手机号码不知怎么也传了出去,常有人打来电话,约他去讲座剪彩。还有些莫名其妙附庸风雅的富商名流,一副〃请你画画是看得起你〃的嘴脸,甚至连邮箱里也常多出些附有照片的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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