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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政哼了一声。侯景忙朝身后示意，两个小黄门便飞也似的离开。不多会，薄衫取来，蒙政就地换上，才束好腰带，他若有所思，道：“侯景，你说，南边是不是更热？”
“回陛下，南边向来是热得早，也热得让人受不了——哎，扶南将军他们顶着暑气开疆辟土，也是够辛苦的。”
蒙政皱起眉，道：“快快准备去暑消炎的各样东西，马上给湄儿送去。”
侯景答应着，正着人去办，天子又补充道：“叫绣娘赶制夏衫，一并送去！”
侯景仔细的观察蒙政，轻声道：“陛下，那也是给扶南将军准备的？”
少年眯起眼，斜斜睥睨。侯景垂下头，陪笑曰：“陛下，将军身在军营，周围全是男子，单她一人穿着轻薄夏衫，怕是有些妨碍吧？”
蒙政笑了，懒洋洋道：“谁说夏衫就是女人的衣裙？寡人要的，是男人穿的长袍！要最柔软的细绢，最鲜嫩的颜色，最扎眼的花样——湄儿穿上那样的袍子，最显精神！”
侯景有些惊悚，然细细一想：大秦的皇帝，年纪虽轻，但绝对没有断袖之癖！因之，忙满面笑容的附和：“是呢，扶南将军穿上男装，倒别有一番风味，叫常人远远莫及。说起来，她那样的人，委屈着为宫婢，实在是可惜了。”说到这里，他瞄见天子心情极其愉悦，索性大着胆，又道，“若说扶南将军是一颗埋在泥里的明珠，那也得慧眼相识，刨出土来，方可璀璨夺目。若没有陛下，她纵是天大的能耐，又如何能施展抱负，如何让天下景仰？她今日的一切，可都是陛下给的啊！”
蒙政果然沾沾自喜，道：“寡人还可以给她更多！侯景，你知道吗，三千年前的商朝，有个君王叫武丁，他的王后叫妇好。他们夫唱妇随，共同缔造了一个强大的王朝！寡人和湄儿，准比他们做得更好！”
侯景抿嘴一笑，正要溜须拍马，忽然跑来几个宫娥。那些女子边跑边尖叫，待看见皇帝时，已经晚了。人人吓得手软脚软，忙跪在地上。
蒙政冷着脸，侯景则喝道：“陛下在此，为何喧哗？”
宫娥们连连叩首，哆嗦道：“启奏陛下，有人失足落水，掉进前边的碧水池……婢女们着急，慌张中忘了规矩，以至于惊吓陛下……求陛下宽恕……”
“既是溺水，为什么不打捞？四处乱窜有什么用！”
“回陛下，婢女们都不会水性……”
蒙政俊眼一溜，身后一个宦者站出来，道：“陛下，小的略通水性。”
蒙政点点头，那人忙朝碧水池跑去。侯景本欲劝他离开，谁想他定要去看看，诸人只得随上。等他们赶到碧水池时，救人的宦者已经划到溺水者身旁。但见他腾出一只胳膊，从背后搂住溺水者的颈，再拖着她朝岸边游去。岸边立刻伸下几双手，七手八脚的将二人拉上来。
蒙政有所触动，问救人者：“你为何要从背后搂她的颈项？”
“回陛下，不懂水性的人溺水时，会格外慌乱，力气也变得特别大。一旦发现周围有人或是有什么东西，便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死拽着不放。若从正面救他，不但救人不得，还极有可能被拖下水去，一同丧命。故必得从背后搂住她的颈，方可成功。”
蒙政瞪大眼，一件往事如电闪过！
那时，她也是从背后抓住他，想来也是想搂住他的颈，好将他拖上岸！可是，那样冷的天，那样冰的水，他又穿得那么多，力量虚薄的她，惟有抓住他的后襟——当所有的衣物都被使劲往后拽的时候，便让他有如被白绢勒住般难受！
对的，她从来就没有害人之心！那时，她真真是想救他！可他——
他想不下去了，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猛然又想起顾翦的密报，说她在病中被人下毒，几乎送掉性命！——那么纤弱单薄的身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受摧残，她可怎么承受得起！
湄儿，你千万不要有事！你一定要，一定要平安的回到我身旁！
“侯景！”
“小的在。”
“到御库房，选最好的人参、燕窝，及各类养身强体的药丸，即刻送到许城。还有，传最好的太医，叫他随同前往，好好看护湄儿！若她有什么差池，寡人谁也饶不了！”
侯景吃惊的望望蒙政，讷道：“陛下，前天您才这么吩咐过，怎么又要——”
蒙政霍然转头，眼光犀利似刀，吓得侯景生生将半截话咽回去。忽的，眼前一花，却见少年天子拔足狂奔。侯景吓坏了，忙提着衣衫，尾随跟上。七拐八弯的跑了一阵子，他总算明白过来：陛下要去的地方，是咸阳宫地势最高处——摘星楼！
可怜他毕竟有了年纪，不及那生龙活虎的少年，好容易跑到摘星楼下，已是气喘吁吁，两腿颤颤。眼见头领的管事变成这样，一干小黄门和羽林侍卫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侯景一边喘气，一边骂：“愣……什么愣……还不快跟上……”
众人忙争先恐后的爬上摘星楼。待微微恢复些气力，侯景在一个小黄门的扶持下，勉勉强强也爬了上去。他才从楼梯处冒出头，看到的景象便让他吓白了脸！
蒙政靠着朱色大柱，居然站在细细的栏杆上！
风呼啸而过，一遍一遍的，将他的衣袂翻得老高！那高瘦的身子恍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都会被吹落刮倒！
最可怕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脸朝南方，紧抿着唇，眼里闪烁的，全是疯狂而悲伤的眼神！
侯景真要晕过去了！虽然天子少小习武，本领高强，可这毕竟是高达数十丈的厥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得好！
就在侯景喉头抽搐，几近窒息时，两个大胆的侍卫轻声蹑脚的摸上前去。猛的，四只手臂一伸，稳稳抱住蒙政——一个搂其腰，一个抱其腿——三个人大叫着往后倒，全重重的摔在地板上。
侯景“哎吆”了一声，竟也跟着瘫软。幸得小黄门拉着，才没有委顿地上。次后，他定定神，连滚带爬的爬到蒙政身边，号哭曰：“陛下，陛下！您可别吓小的呀！”
蒙政被身下的侍卫制得动弹不得，他涨红着脸，怒道：“尔等想死么？还不快快撒手！”
身下之人稍稍凝滞，蒙政便挣脱出来，又扑到栏杆处。旁的人全都吓坏了，正慌得六神无主时，却见他俯在横杆处，双手紧紧捏着木栏，眸子死死的盯着前方，大喝：“滚！全都给寡人滚！”
众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踌躇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无计可施。倒是侯景冷静下来，他示意众人稍稍后退。然后，他慢慢挪上去，轻声道：“陛下，适才微臣在摘星楼下，看见顾校尉的信鸽已经飞回来了。”
少年的肩抽动了一下。许久后，他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走向楼梯。侯景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他悄悄抬起眼皮，隐约看到天子双目赤红。他由不得心惊肉跳：果然老话说得没错——女人哪，都是祸水！
那嬴湄，就是祸水中的祸水！
☆、第三十八章 真相（二）
远在魏地的嬴湄，自然听不到秦宫的怨念。她才从汝阳王处回来，劳心劳力，一进厅堂，便栽倒在最近的一把椅子里。寒水见了，不声不响的下到膳房，专心熬滋补小粥。
嬴湄正合眼小憩，婢女来报：“将军，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是一对夫妻——”
嬴湄霍然坐直身子：“是不是女的姓周，男的姓管？”
“是呢，将军。”
“快带他们进来！”她的声音不觉有点嘶哑，在婢女退出前，又急急交代，“你将他们带进来后，谁也不许靠进这屋子！便是谁有要紧事情找我，也只说我病了，不便见客！”
婢女见她神情古怪，不敢说话，忙点头离开。
一待婢女转身，嬴湄就想站起来，谁想腿脚绵软，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正着急，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欣喜的抬起头，立刻看见绯烟和管强并肩立在门外。她是想挤出笑容的，可惜，嘴角抽动了几下，神情倒比哭还难看。
她苍白着脸，还没唤出声，绯烟就跨过门槛，半跪着扑到她怀里，哽咽道：“姑娘，我总算见着你了！”
她楼着绯烟，亦是泪花闪闪，低低呢喃：“好妹子，我想死你了。路上，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绯烟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抽泣。管强也走了过来，他焦虑的看着嬴湄，迟疑道：“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憔悴成这样？”
他的妻子猛然抬起头，仰望自家姑娘尖瘦的脸，满眼震惊：“姑娘，你——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她摇摇头，不愿花时间解释。倒热切的盯着绯烟的眼：“他……他在哪里？”
绯烟的眸子倏然暗淡，头竟垂了下去。嬴湄急了，抓住她的手：“好妹子，我要见他！你快告诉我！”
绯烟的手轻轻的颤着，好一会儿后，才艰涩道：“姑娘，你见着先生没有？”
泪水从嬴湄幽黑的大眼睛里汩汩流出：“见着了……要没先生，我还不知道爹和娘的事……绯烟，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姑娘难道没见着冰少爷么？”
她在绯烟的眼眸里看到躲避的神情，刹那，她懂了：有人事先警告过绯烟，想钳住她的口，不让她对自己说实话！
笑话，我夫君的事情，你们倒要瞒着我！
于是，嬴湄冷静下来。原先，那紧紧掐住绯烟的手，亦消了手劲，变成轻轻的摩挲。她的眼，固然悲哀得看不到边际，但声音里，已经存了一种了然的味道：“冰都告诉我了。但是，他不肯说他在哪里。妹子，你一定知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别的念想，我只想……只想再看他一眼。妹子，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所求者，仅仅是再看他一眼……”
先时，绯烟紧咬着嘴唇，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顿时趴在她的膝盖上嚎啕大哭。直哭得嬴湄双膝漉漉，她才抽噎道：“姑娘……不是我要瞒你……实在是……我不知道冰少爷将姑爷的灵柩运到哪里去了……我听说……他们姬家……在许城近郊有个极隐密的避难所……或许……”
绯烟的话没能说完，一个身影窜了进来，一把将她提起，往后推去。她站立不稳，几乎摔倒。亏得丈夫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抱住。
再看去时，寒水已经取代她的位置，半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环住嬴湄，又痛又急的低唤：“湄儿，湄儿！是我！你快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绯烟和管强大惊，这才发现自家姑娘脸色死灰，眸子里没有半点活气！——原来，她一直都不知道！她适才说的，不过是在套他们说出真话！
绯烟骇呆了。去年在望乡安葬老爷、夫人的时候，姬冰恰巧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