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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恋史-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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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轻轻一笑。

元月三十一号早上二堂主他们还在背监规,铁戈等人照常到车间劳动。

铁戈刚在大木桌旁坐下,老刘就从抽屉里拿出一钵饭和一个小纸包放在铁戈面前说:“伢呀,我昨天晚上值夜班吃了夜餐,这钵饭是我今天的早饭,我没有动,你加点水在炉子上煮一下吃了吧。这纸包里有一点油炸黄豆,是今年元旦我老婆跟我儿子接见带来的。二十七年第一次有亲人来看我,舍不得吃,就算给你过一个不自由的生日吧!”

刹那间铁戈的眼圈红了,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漫过了眼眶……

“伢呀,这有么事好哭的?人落枯井心自死,看来你的道行不深哪!你这大的块头每天只有九两饭,哪里吃得饱?何况你还要打球。前天你说三十一号过生日,我就盘算么样给你过生。论年纪我大概跟你外公差上不差下,就算代你外公给你过生日。我只有这点东西,铁戈你莫嫌少啊。”

铁戈擦去泪水,轻轻地对老刘说了一句:“你真是个有人情味的军统特务。”

“苕伢(武汉话:傻孩子),你并不真正了解军统。军统跟各个国家的特工人员一样,都是政府手里的工具。军统里面的人既有霹雳手段,也有美色柔情,都是为政府服务的。不多说了,快去热饭吃,吃完了还要写标签,明天这批货要发给长航。”

一个坐了二十七年牢的军统特务,现在却在照顾一个共产党南下军人的后代,本来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阵营里的人,如今却要同船过渡,这种殊途同归的结局倒是颇有讽刺意味。铁戈原来学的那些革命理论、受的那些阶级斗争教育又有什么用?眼前这个人就是活生生的阶级敌人,铁戈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这阶级斗争还怎么搞?他糊涂了。

二十三年来这是铁戈过得最惨淡却也最温馨的一个生日。

铁戈吃完饭,趁着下楼洗碗的机会问中队执行员:“老刘昨天晚上值了夜班吗?”

“没有。除了胶印车间上夜班以外,没有人加夜班。”

铁戈这才明白老刘是省下早餐给自己吃,心里更觉得堵得慌。回到大木桌旁他问道:“老刘,你没有值夜班,哪来的夜餐?况且值了夜班上午应该休息,你为什么还在上班?”

“伢呀,人老了胃口不好,少吃点无所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的好胃口。莫说了快点做事,明天就要交货。”

这天上午铁戈和老刘没说什么话,两人都在赶活。他发现老刘不断喝茶不断续水又不断上厕所,知道老刘是以茶抵饿。他真后悔不该对老刘说什么过生日的事,害得老刘没吃早饭。

中午吃饭时他把小老乡叫到一边问道:“那个军统老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http://87book。com”

“老刘真的是军统特务,但这个人很正直,嘴巴紧,文化素养很高。走廊上的黑板报就是他写的,你看人家写的那字,咱哭都哭不出来。咦,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铁戈懊恼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老刘把早饭省下来给我吃了,说是给我过生,你说这叫怎么回事?”

小老乡安慰道:“你也不要自责,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不接受反而不好。铁戈我看你的人缘很好嘛,我和靳国庆、张勇三个杀人犯喜欢你,老刘头那个军统特务喜欢你,和你一起入监的成飞也喜欢你,看来你是个人精哪。”

“伙计,不能这样说。我这个人性格外向,容易跟别人交往。你们三个喜欢我是因为我会打球,老刘喜欢我是因为我们谈得来。”

“你能和老刘头谈什么?那是个学究式的军统特务,他肚子里的东西多得很,一张嘴就是之乎者也已焉哉,我跟他绝对谈不来。”

“对呀,正因为他是个学究式的军统特务,所以我才跟他谈历史,就因为有共同语言嘛。”

“老刘头对古代的东西很有一套,在这方面中队没有人比得过他,这是公认的。你五大三粗的也会咬文嚼字?”

“你忘了我是为什么进来的?”

“哦,你是现反,反革命都会舞文弄墨。”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铁戈每天还是写标签,老刘还是打包贴标签。尽管这种劳动单调枯燥,但却十分轻松。车间里的铁炉子永远烧得春意盎然般暖意融融,炉子上的洋铁皮水壶“吱吱”地沸腾着永远有供应不完的开水,老刘肚子里永远有讲不完的古典文学掌故。

一天,铁戈把一组标签写完,趁着空闲时间在纸上把他那天冒雪过长江大桥时在心里吟成的一首诗抄好,拿给老刘看,请他指教。

老刘接过来一看,是一首五言诗:

《五绝·铁窗怀人》

别君逢瑞雪,茫茫两不知。

故人如有忆,云树总相思。

老刘看完后评论道:“首先我认为作为一个小学生能写出这样情景交融颇有古意的诗来实属难得。首句是‘别君逢瑞雪’,说瑞雪而不说大雪,很有深意。瑞者,祥瑞之谓也。瑞雪兆丰年,中国人都很喜欢瑞雪,认为这是丰收的吉兆。但是你却在漫天飞舞的瑞雪中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离别,这是一种被迫的身不由己的离别,有多少无奈难以诉说!而且是在身陷缧绁的特殊环境里的离别,这就和瑞雪的‘瑞’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反衬出你和朋友们离别时的悲凉和惆怅,何‘瑞’之有?所以这个‘瑞’用得好,这是正话反说。第二句‘茫茫两不知’,既是实写也是虚写。前几天的雪下得真大,好多年没有看见这样的大雪了,这是实写。朋友们发配到哪里去了?大雪茫茫,天地茫茫,前途茫茫,人生茫茫。你身负十年徒刑,不知朋友身在何处,朋友也不知你的下落,真是生死两茫茫啊,这是虚写,这一虚一实相辅相成。第三句‘故人如有忆’,不直说自己思念朋友,而假设朋友思念自己,反而更能衬托你思友心切。末句‘云树总相思’,这里暗用了杜甫《春日忆李白》中‘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的典故,这不是情人之间的相思,而是志同道合者之间的思念,让人感觉到一种苍茫世间的生离死别,使你对朋友强烈的思念更加凸显出来。这倒颇有点韦庄的《古离别》中‘莫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的意味。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

铁戈听了老刘这一番解释,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刘啊,用我们东北人的话说,这叫‘站着撒尿——不扶(服)不行。”

老刘喝了口茶,把茶缸盖上,说:“不过这首小诗虽然写得情景交融感情真挚,但也还是有些不足之处,当然这不是说诗的内容和意境上有问题,而是在诗的格律上有问题。所谓律诗、绝句,有七律五律、七绝五绝之分。律诗是要讲究格律的,也就是说它有严格的平仄规定。过去读老书的人写七律七绝,就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说法。一三五不论是说每一句诗的第一三五字可以不去管它,但二四六字一定要讲究平仄。用在五律五绝上,就是一三不论,二四分明。这个口诀对初学写诗的人是有一定帮助的,因为它起码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但是如果真的照搬这个口诀,又很容易犯三平或孤平的毛病。另外律诗很爱出现失粘和失对的问题,这些知识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要是有可能的话看一看王力写的《诗词格律十讲》,那里面讲得比较详细。你的这首诗不能称为绝句,因为绝句要受平仄严格的限制。古绝不受格律的限制,而且古绝一般只限于五绝。有人说文从胡说起,诗自放屁来。胡说要胡说得有理,放屁要放得有味。所以写诗最要紧的是立意,然后才是格律,切不可因辞害意。你这首小诗立意是不错的,写得还有点味,就是格律上有问题。”

铁戈听了笑道:“那我就把这首诗改为《古绝•;铁窗怀人》可以吧?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老刘怜爱的拍了拍铁戈的头说:“铁戈,要改你就改吧,反正这都是写自己的事,自娱自乐。旧社会的私塾先生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要学写诗首先就是要多读诗,熟能生巧嘛。中国写律诗写得最好的巨擘要算杜甫了,他那首《登高》你读过没有?”

“读过,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首。”

“对对对。这首七律号称千古第一律,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律诗除了意境、格律以外,还要讲究对仗。这首七律从头到尾全部是对仗,就是说一二句、三四句、五六句和七八句你随便拿两句出来就是一副对联。而一般的七律只有三四句的颔联和五六句的颈联,没有首联和尾联,这就不得不令人佩服了。所以后来有人说律诗做到唐朝就做完了,这话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你把从古至今所有的律诗都拿出来比较一下,后人在写律诗方面无论如何都没有超过唐朝。所以说诗不过唐,词不过宋,曲不过元,小说不过《红楼梦》。你这伢喜欢这方面的东西,写得也有点意思,以后要多看一些这方面的书,而且必须死记硬背,没有捷径可走,这就叫积累,到一定的时候才能做到厚积薄发,信手拈来。读诗写诗可以陶冶一个人的情趣,提高人的文化素养。所谓修齐治平,第一要务就是修身,然后才能兼及其他。虽然自古有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话,但政治犯总比那些刑事犯强得多。”

铁戈嘻嘻一笑:“过去有文人相轻的说法,今天倒是听到了犯人相轻。政治犯是不是都有点瞧不起刑事犯的心理?”

老刘反问道:“你自己认为呢?”

铁戈老实的回答道:“多少有点这种心理。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那些刑事犯比那些政治骗子们倒是要强百倍。”

老刘笑道:“这话有道理。铁戈你写的诗要背下来,然后毁掉,留着是个祸害,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

有分教:

忘年相识在囚园,慧语谆谆非偶然。

同是铁窗沦落客,举头无语会苍天。

正是:小铁戈百感交集暗泪偷弹,老军统心如止水从容谈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78。…第七十八回 易管教初识铁戈

第七十八回

易管教初识铁戈

大脑壳相遇同乡

话说入监组来了一个个子很高球技十分了得的反革命的这个消息,很快被六队和七队的犯人传了出去。六队的犯人告诉五队,七队的犯人则告诉四队。同时,四队和五队的犯人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各自的干部,铁戈会打球的名声就这样在省模范监狱里不胫而走。

一天中午铁戈和小老乡等人打完球,小老乡告诉他:“你可能分到四队去。”

“你怎么知道?”铁戈很诧异。

“刚才四队的队长和指导员来看你打球,他们肯定会到狱政科去要你,狱政科是管分配犯人的。”

“随便到哪个队,反正都是坐牢,一样。”

“那不一定。”小老乡开导铁戈:“四队住楼上,下楼打球要请假,太不自由了,而且四队犯人土克西太多。”

“五队武汉伢多,比那些乡里来的土克西要强得多。”靳国庆补了一句。

“伙计,我也是乡里人。”铁戈冷冷地说,他最痛恨武汉人把别人说成乡里人。

“你不算乡里人,你是红州地区来的。”靳国庆自知失言。

小老乡继续解释道:“四队只有宜昌的汪毅打得好一点,其他人都是乌拉西(文革时期武汉黑话:差得很,不中用)。你想想,要是分到四队去了只有你和汪毅两个人会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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