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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恋史-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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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歌在别人听来是一首极动听的情歌,而在他这个刚走出监狱的人听来却有字字血泪的感觉,真是时光一去永不回呀。实际上这是一首情歌,但他却听不出这种味道。多年以后,当他再听这首歌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街上的男女青年穿的都是紧身衣、大喇叭裤,整个人看上去呈“A”字型。铁戈记得文革期间武汉最玩味的打扮就是宽大的铁灰色哈弗衣和瘦瘦的拷板裤,看上去像“T”字形。看来现在最玩味的(他不知道“流行”这个词汇)东西,把文革期间那点可怜的时髦全都颠覆了。也好,这才叫“各领风骚三五年”。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成不变,运动是绝对的,静止只是相对的,他想起了以前学过的哲学,也许这可以解释如今出现的新事物。但他仍然感到自己的思想和思维方式还停留在文革时期,自己活像个刚出土的文革“文物”。想到这里,着实使他吓了一大跳!他觉得如同他刚进监狱时必须尽快适应铁窗生涯一样,现在他必须尽快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

走到一个电影院正在放映电影《归心似箭》,他买了张票进去看。三年了,没有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今天要好好享受一下。电影看完了,什么情节他没记住,但那里面的插曲《雁南飞》却深深地打动了他,他现在不正是归心似箭吗?

他又慢慢走回到监狱里。五队今天上夜班,他在等五队的人出发上夜班。当他回到五队时已经是九点四十分,这就是说他们刚出发五分钟。

中队执行员陈老三看见他回来了笑着说:“铁戈,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走哇?”

“还真有点舍不得,再睡最后一夜吧,明天要回家了。”铁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完扔了一根烟过去。

陈老三接过烟笑道:“你也是汉阳来的贱三爷,这监号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要是平反了老子跳起胯子就跑,还等个鬼。”

他也不答话,爬到上铺,就着二十瓦的灯泡发出昏黄色的光晕,他把刚才在街上构思好的诗抄写在信纸上:

《狱中留别赠祝平》

沉冤一洗净,君我共欢悲。

却忆唱酬乐,心随鸥盟飞。

楚囚欲有问,辽客忍相违。

归棹一回望,铁窗几度梅?

铁戈

八零年二月十二日

铁戈把信纸叠好,跳下通铺,朝车间走去。

力织二车间灯火通明,纺织机皮结击打木梭的嘈杂声老远就能听见。以往他极端痛恨这种刺耳的噪音,今夜听来却感到格外亲切。

焦队长正在带班,铁戈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准备喊报告,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公民了,还喊哪门子报告?他觉得好笑,这真是习惯使然哪。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不用喊报告走进车间办公室而没有遭到干部的申斥,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镇汽水,那感觉好极了。

焦队长笑眯眯地站起来问:“怎么?还想看看?”

“和大脑壳他们告个别,这里面绝大多数狱友也许以后永远也看不到了。三年的铁窗时光,让人这种感情动物还是忘不了共同劳改时产生的感情,我最后去看他们一眼。”

“很多犯人打小报告说你特别讲义气,看来此言不虚。去吧,要不要我陪你去?”焦队长真诚的说。

“不用了。你去还不把人吓着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铁戈从一工段开始,依次跟曹矮子、余友新、大脑壳、韦少山等球队宣传队的人握手打招呼,又给他们发烟。一些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也去握握手,这些人都是他认为不打小报告始终保持着人格的那类人。

来到十工段他先和巩长林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自己挡了三年的那两台K251织机前,祝平正在挡这两台车。

铁戈从口袋里拿出刚写好的那首诗交给祝平,又附在他耳朵旁大声说:“给你的,你先看看,我来挡会儿车,以后再也挡不成了。”

看到两台车里的梭子里纬线还有不少,他又走到车后分经打蜡。他打蜡很仔细,就像替自己的初恋情人梳头一样,一下一下把经线上那细小的绒毛慢慢地往后赶。他估计梭子里的纬线快完了,就去换了两台车里的梭子,又去给另一台车分经打蜡。

他的手很轻,很柔,泪水悄悄地浸润了眼眶,使他眼前的经线模糊成白蒙蒙的一片。这第二台车其实他是摸索着打完蜡,然后把蜡饼上的绒毛用手一抹弹掉,又轻轻地抹去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曾经那么痛恨的地方产生这种感情,也许他痛惜的是自己失落在这里再也找不回来的铁窗青春。

他走到祝平面前大声说道:“一定要坚持申诉下去,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当他和修梭工牛瞎子告别后,便去跟焦队长告别:“焦队长,我们大概也是见最后一面了。说实话我很喜欢你,因为你不野蛮,而且懂得犯人的心理,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焦队长一脸愕然。

“奇怪吗?监狱跟火葬场一样,不能说再见。跟火葬场的人说再见证明还要死人。跟你说再见那就证明还要来劳改,所以我们还是不见为好。

焦队长这才明白铁戈的意思,笑道:“我也同样希望见不到你,更见不到任何反革命。”

“那你不就失业了吗?”

“我们国家所谓的反革命在西方称为政治犯,他们那里允许持不同政见者,所以政治犯并不判刑。如果有一天我们国家也不关押政治犯了,哪怕我失业了也是高兴的。”

铁戈万万没有想到焦队长会说这样的话,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铁戈准时起床,赶在五队上夜班的人回来以前离开。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若等下夜班的人回来岂不徒增伤感?他默默地对着空旷的走廊看了最后一眼,两边的监号铁门洞开静悄悄的,不知怎么会对监狱有这种眷恋和迷惘的感情?

他来到就业队,刘武汉和老万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刘武汉把铁戈的箱子放到三轮车上,一起上了车。

铁戈说:“刘武汉,不要送了,天太冷。”

刘武汉呵呵一笑:“你是我的徒弟,又是我的兄弟,哪有不送之理?让我再送送你,同队劳改也是缘分呐!何况我们这一分手,可能永远也不会见面了。”

铁戈闻言心里一惊,说:“我觉得好像生离死别。”

“我比你更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我在这里坐了快十三年牢!”

“古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武汉,你的情我心领了……”

刘武汉打断铁戈的话头:“古人还说过‘愿身能似月华明,千里伴君行’。就算我是代表五中队的全体同改们送你最后一程吧。”

铁戈知道刘武汉执意要送自己,就不再说什么,两人相对而坐。

刘武汉拍了拍老万的背说:“走吧。”

三轮车缓缓地启动了,一会就出了监狱那道黑色的大铁门。

铁戈觉得这铁门好比一张巨大的虎口,当年他进来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现在自己又如同一块被从虎口吐出来的劫后余生尚未被消化的肉。他没有回头看,他不想也不愿回首这段不堪回首的牢狱生活,就让那段黑暗的历史永远留在这厚厚的大铁门里吧!

长途班车开出武汉市,铁戈在这座华中地区最大的城市里呆了三年多时间,但他对这座城市仍然是陌生的。

车到武昌郊区,柳树吐出鹅黄色的嫩芽,红菜苔抽出肥肥的长茎,地里的麦苗绿得分外舒坦。杜鹃鸟一声接一声地叫道:“哥哥快活。”

铁戈心里暗自笑道:“这回才真是哥哥快活。”

这些在人们眼里再普通再自然不过的景色,却让铁戈内心抑制不住地兴奋。三年前那个凄风苦雨的日子,他也是这样痴痴地盯着车窗外的景色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时候他只知道再要看到这些自然景色还要等十年。他心里默算着十年刑满时我就三十三岁了,这个年龄对一个人来说还不算太老,应该说是人生的春末夏初,就凭我这一身力气再怎么着也能养活自己。东北老家有句老话叫做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生存下去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十年刑期委实太难熬了。尽管和郎超雄、石庵村相比刑期短了不少,但十年刑期毕竟是一个可怕的概念。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年多就从监狱这所社会大学毕业了,这真让人感慨万千。

啊,久违的春天!

有分教:

毕竟青山遮不住,东风浩荡送归人。

当年白菂河边柳,飞雪漫天盼早春。

正是:拱手别祝平坠泪,说匆忙铁戈留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6。…第一百一十六回 耿耿丹心难忘烽火抗战史

第一百一十六回

耿耿丹心难忘烽火抗战史

垂垂皓首犹忆铁血远征军

话说班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进了红州车站。铁戈还没下车,就听见爸爸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赶紧跳下车,穿过人群扑了过去,紧紧地拥抱着爸爸。他又闻到爸爸身上那熟悉的但却久违了的浓浓的烟味。

他抱起爸爸使劲地转起圈来:“爸,我回来了。”他从小就有点怕老爸,也从来没有和爸爸这样亲热过。

铁夫嘴里喃喃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问:“有什么行李吗?”

铁戈说:“车顶上有一口箱子。”

铁夫一听就要往车顶上爬,铁戈拦住他:“我年轻,还是我上吧。”

铁夫接过木箱扛在肩上,大声说:“回家!”那口气简直就是命令。

铁戈要把箱子拿过来:“爸爸,你年纪大了,还是我来扛。”

铁夫哈哈一笑:“再沉也沉不过汉剧团的道具箱。那箱子一个足有二百斤,想当年我扛着就跟玩似的。”

“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铁戈揶揄道。

铁夫乐呵呵地说道:“瞧不起我了?小样!就这口小木箱它还不是我心里的事。”

铁戈问道:“爸,咱家住哪儿?”

自打七六年铁戈回红州申诉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爸爸又调了新单位,他还真不知道家在哪儿。

铁夫边走边说:“不远,马上就到。咱家现在可大了,有五间红瓦房,一个小院子。原来是地区外贸局副局长的房子,外贸局盖了新宿舍,上面就让我搬进这里。我们地区工商局将来就要在这里盖办公楼和宿舍。”

果然,只拐了两个弯就到了新家。

一进院子铁夫喊了一嗓子:“寿龄,铁戈回来了!”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弟弟铁剑,紧接着铁兰、铁瑛也跑出来。铁剑一把抱住铁戈:“哥,你终于回来了!”

汪寿龄闻声放下厨房里的活,连手都顾不上洗拉着铁戈的手抽抽嗒嗒的哭起来:“儿呀,到底把你盼回来了……”

铁戈反倒笑起来:“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应该笑啊!只有那帮诬陷我的人这时候才最难受,他们的阴谋破产了。”他很夸张地做了一个动作,模仿阿尔巴尼亚电影说了一句:“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弄得一屋人开怀大笑,连汪寿龄也笑了。

众人簇拥着铁戈正要进屋,他的家家(湖北话:外婆)拄着拐棍把他拦在外面:“等一下。”又对铁戈妈说:“龄儿,去把火盆拿来。”

汪寿龄一拍脑袋说:“差点搞忘记了。”立马到客厅里拿来火盆,又从厨房里拿来几个稻草把子放在上面烧着。

家家说道:“从火盆上面跨过来,去去晦气。”

铁戈笑道:“看来家家还是个老迷信头子,我都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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