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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子里没人应声,好像这个新来的真是个疯子,进了看守所还敢狂笑。
然后他眯缝起眼睛借着走廊上斜射进来的昏暗灯光打量着这阴森的小号子。
这间号子大约四米宽,三米深,与门相对的是一个窗户,大约只有半平方米大小,上面没有玻璃,窗框安着很粗的钢筋,窗台离睡觉的铺面有近两米高。像北方的炕一样的木板做的大通铺上满满当当的睡了九个人,人均大约只有四十几厘米。
铁戈说:“喂,各位挤一挤,给我腾点地方。”
牢房中的人都没有真的睡觉,中间有人很自觉地各自朝两边挪了挪,留出大约一尺多宽的空档。
有一个人帮他铺好被子,铁戈道了声谢钻进了被子,眼睛一闭,没过多久居然很快就进入黑甜的梦乡。
多少年以后他回忆起自己被关进小号子的第一个晚上为什(http://87book。com么睡得那么香,竟然连梦都(炫)没有做一个,思来想去悟(书)出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的(网)命运被决定之后,一切都不用想了。他现在已经被扔进牢房就成了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人家要把你切成肉丝、肉片或是剁成肉泥那是人家的事,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用。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也不想,爱咋咋地。所以那一夜他睡得特别香,真是一夜无梦在红州。
第二天一大早走廊上响起了哨子声,一个声音高叫着:“起床。”
铁戈习惯地看表,刚抬起手腕马上想起手表昨天晚上被没收了,便问同号子的犯人:“几点了?”
“六点。”
“起这么早干嘛?又不上班。”他不满地嘟囔着。
“你以为这里是疗养院哪?”睡在门口的那个人冷笑着反问道。
“在我看来跟疗养院也差不多,管吃管喝管住,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也不用上班,还有当兵的给我们站岗放哨。党给我们这么优厚的待遇跟他妈高干差不多,大家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才对。”铁戈调侃道。
号子里面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哧哧地轻声笑了起来。
七点送饭车来了,听到粼粼车声大家都到铁门下方一个十厘米高二十厘米宽的窗口拿饭。铁戈心想反正每人都有一份,去早去晚都一样。等他去拿饭时却没有饭,他看见睡在门口的那个人有两份饭,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没想到进号子的第二天早上就会打架,但他决心捍卫自己的第一顿囚粮,他坐在自己的枕头上厉声说:“伙计,自觉点,跟老子把饭拿过来。”
那人旁边的一个人答话了:“新犯子,刚进来的人肚子里油水厚,三天不吃也挺得住,这是号子里的规矩!”
“这是谁他妈定的臭规矩?”铁戈不温不火地问道。
“老子定的!”那个拿了铁戈早饭的家伙个头也不小大约一米八的身高,他蛮横而又轻蔑地说:“不服是不是?等下子还有节目,你别着急,慢慢来,坐牢别的没有,时间倒是大把的。”
一个黑胖子暧昧地笑道:“伙计,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管到哪里都是有规矩的,新来的犯人先要过‘清炖’这一关。你要是表现得好,就只‘清炖’一天。你要是翻洋(武汉话:不服、反抗)那就要‘清炖’三天。第二关就是‘月亮弯’,然后再就是‘黑三角’,最后才是‘大团圆’,这是过吃饭的三关。过了这三关下面还有节目,最轻的是面壁思过、漫游红州,重的有前三后四、夹糖饼子、打夯……”
铁戈也不答话,慢慢站起来朝那人逼过去。
那人放下碗筷说:“伙计们,碰到硬角色了!新来的不要以为你块头大,大家今天就玩一下,不然你硬是不识黑(武汉话:不知道厉害或不懂规矩)。”
立马有三个人也站起来。
铁戈对其他人说:“你们都躲远点,我们在通铺上玩一玩。”
话音未落,一个人挥拳朝他打来。铁戈也不避让,左手隔开打过来的拳头,同时右腿上前一步右直拳顺势打出去,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正打在对方的眼睛上,那人惨叫一声倒在铺上。
铁戈不等左边的人动手紧接着向左横跨一步,用左肘攻击另一个人的喉部,只听一声闷响那人捂着喉咙在通铺上痛苦的打滚。
没想到后面突然上来一个人用胳膊紧紧箍住他的脖子,铁戈双手抓住那人一只手转身一个反拧,跟着一个大背挎把那人摔在铺上照着腰上一脚,那人连喊都喊不出声躺在铺上直抽抽。
最后只剩下定规矩的那个人,他已经寒场(武汉话:害怕)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铁戈跨上前一步双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往跟前一带右膝猛顶他的下部,那人当时捂档哀嚎。
值班的枪兵听到动静马上赶来吼道:“为什么打架?”
铁戈淡淡地说道:“他们抢我的饭吃。”
那枪兵说:“一人一份抢什么抢?狗日的欠揍!呵呵,一打四,新来的身手还不错,再不准打了,听见没有?”说罢自顾走了。
这一番打斗把号子里所有的人全都看傻了眼,他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饭盘腿坐在通铺上边吃边厉声喝道:“都他妈过来跟老子跪下!”
这几个人自知不是对手,齐刷刷地跪在水泥地上哭丧着脸说:“拐子,我们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铁戈几口吃完饭,抹了抹嘴骂道:“你们这些婊子养的!真他妈的没见过粮食。就这三两糙米饭,几小块腌萝卜也值得这样大动干戈?都已经坐牢了,怎么还这么坏?我在外面就听说号子里边有牢头狱霸,今天算是见识了,原来是你们这样的角色!我操!就这两下子你们也敢称王称霸?你们以为四个人就能把我干倒?实话告诉你们,老子原来听说打架就跟过年一样。厂里办了我两年学习班,这两年没有打架,手有点生,不过打你们这些狗日的倒还不费劲。你们信奉拳头大是哥哥,看看,老子的拳头大不大?”他伸出拳头在那几个人面晃了晃。
“大!大!拐子的拳头最大。”那几个人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称是。
“跟我说一下你们那些臭规矩到底是这么回事?”
现在没人敢解释那些规矩,一个个吓得低下头不敢正眼看铁戈。
铁戈骂道:“谁他妈定的规矩谁来解释!”
那个定规矩的人只得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清炖’就是刚来的新犯人先要清饿一到三天,看着别人吃饭。‘月亮弯’就是把饭划成一个月牙形,你只能吃那个月牙,牢头吃一大半。‘黑三角’就是把饭划一个十字形,分成四份,你可以吃一半,也就是两个三角形。到了‘大团圆’时,你才能吃自己那一整份。”
“嗯,我懂了,就是牢霸可以强占别人的囚粮,还变着法取些好听的名字。你再说说‘面壁思过’是怎么回事?”
“‘面壁思过’就是脚尖挨墙站着,鼻尖也要贴着墙,两手背在后面,这种姿势要保持半个钟头,一动也不能动,只要动了就要挨打,然后就是‘漫游红州’。”
“什么叫‘漫游红州’?你学给我看看。”
“‘漫游红州’是这样的,”那人踮起脚尖蹲着马步,屁股后翘,上身前倾,双手做开摩托状,嘴里学着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现在到了大西门,呜——嘀嘀——现在到了龙头山,呜——嘀嘀,就这样一直报站名,而且脚后跟不准落地,落地就要挨打。”
“狗日的名堂还不少。然后呢?”
“然后就是‘前三后四’,吃‘夹糖饼子’。”
“怎么个吃法?”
“吃‘夹糖饼子’就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同时打这个人的前胸和后背。‘前三后四’就是一个人打前胸三拳,另一个人打后背四拳。”
“还有打夯,怎么个打法?
“打夯就是四个人抓住一个人的手和脚,像打夯那样往铺上砸。”
“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人说:“是我在武汉坐牢学来的。”
铁戈凌厉的目光扫视了这几个人一下说:“从今天起这个号子里所有人一律平等,不准以强凌弱。谁要是再欺负别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认识你们,这拳头不认识你们!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那四个人赶紧点头道。
号子里另外五个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都是这个号子里的弱者。这个大个子的到来使他们今后的日子稍微好过些,起码不会再有人敢剥夺自己的囚粮或无缘无故地挨打受气。
有分教:
刚离虎口进狼窝,牢霸歹毒奈我何?
拳打不平黑世道,铁棂高奏大同歌。
正是:颇有人性指导员暗中相助,持强凌弱狗牢霸自取其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63。…第六十三回 说案情豺狼介绍众牢犯
第六十三回
说案情豺狼介绍众牢犯
争人权铁戈调戏黑胖子
话说刚才拿走铁戈早饭的那个人,也就是睡在第一个铺位的人是这间号子里的牢霸,他讨好地对铁戈说:“拐子,从今天起你睡我的位子,那是头档,是拐子睡的地方。”
“为什么那个地方是头档?”铁戈不懂得牢房里的规矩。
“这个位子正对铁门,通风要好一些。你没看到马桶在最里面吗?屎臭尿骚味都在里面。拐子,这是前人传下来的规矩,不是我定的。”
“你不要叫我拐子,我也不是你们的拐子。我要是成了你们的拐子那我不就是流氓头子了吗?我叫铁戈,你们以后就叫我老铁。你还是睡你的头档,我睡这里还可以,就是挤了一点。伙计,还没有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哎呀不敢不敢,免贵姓柴,叫柴旺,他们都叫我‘豺狼’。”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吩咐睡在铁戈两边的人:“都往两边挪一下,别挤着老铁。”说实话四米宽的地方睡十个人的确很挤。
铁戈钻进被子说道:“‘豺狼’,你把这号子里面的人都介绍一下,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进来的。”
“豺狼”走到铁门边仔细听了听:“班长吃饭去了,现在才能说话。那我就按顺序来介绍,我是玩皮子进来的。”
铁戈知道他是个小偷,文革期间武汉人把偷钱包的叫做“告板”,也叫“皮匠”或“玩皮子的”。
“豺狼”指着另一个人说:“他叫华小六,是花案子。”
顾名思义,“花案子”就是指男女关系的事,湖北俗称“搞皮绊”。华小六就是刚才被铁戈肘击喉部的那个人,到现在还在揉他的喉咙。
华小六谦卑的朝铁戈咧嘴一笑,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我说怎么这样不禁打,原来你他妈被女人掏空了身子。”铁戈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豺狼”继续介绍道:“他叫周峰,也是皮匠。”
这人就是第一个冲上来打“出手”的黑胖子,此时他的左眼淤青得像个大熊猫。
“睡在你身边的那个叫孙少华,是个诈骗犯。”这人就是被铁戈反拧手的那一位,即使在看守所里他也是衣冠楚楚,看得出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你右边的那个人姓段,他的案子有意思。‘四人帮’被打倒后他在公社办公室门口写反标,一边是‘打倒华国锋’,一边是‘拥护四人帮’。”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宽宽的国字脸,下巴却瘦得可怜,脸上几乎看不见肉。
铁戈一听笑得浑身发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到了这个时候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你还管得了哪些?喂,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段说:“我认为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搞反革命政变。你们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