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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人代拿着,他自己的手里,不是拿了鹌鹑囊,便是臂了鹰。他们出来,无非是到操场上去操。到了操场时,他们各人先把手里的鹰安置好了,用一根铁条儿,或插在树上,或插在墙上,把鹰站在上头,然后肯归队伍。操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望着自己的鹰;偶然那铁条儿插不稳,掉了下来,那怕操到要紧的时候,他也先把火枪撂下,先去把他那鹰弄好了,还代他理好了毛,再归到队里去。你道这种操法奇么?”我道:“那带兵的难道就不管?”子明道:“那里肯管他!带兵的还不是同他们一个道儿上的人么。那管理神机营的都是王爷。前年有一位郡王奉旨管理神机营,他便对人家说:‘我今天得了这个差使,一定要把神机营整顿起来。当日祖宗入关的时候,神机营兵士临阵能站在马鞍上放箭的,此刻闹得不成样子了;倘再不整顿,将来不知怎样了!’旁边有人劝他说:‘不必多事罢,这个是不能整顿的了。’他不信。到差那一天,就点名阅操,拣那十分不象样的,照营例办了两个。这一办可不得了,不到三天,那王爷便又奉旨撤去管理神机营的差使了。你道他们的神通大不大!”
我道:“他们既然是宗室,又是王爷都干得下来,那么大的神通,何必还去当兵?”子明道:“当兵还是上等的呢。到了京城里,有一种化子,手里拿一根香,跟着车子讨钱。”我道:“讨钱拿一根香作甚么?”子明道:“他算是送火给你吃烟的。这种化子,你可不能得罪他;得罪了他时,他马上把外面的衣服一撂,里边束着的不是红带子,便是黄带子,那就被他讹一个不得了!”我道:“他的带子何以要束在里层呢?”子明道:“束在里层,好叫人家看不见,得罪了他,他才好讹人呀;倘使束在外层,谁也不敢惹他了。其实也可怜得很,他们又不能作买卖,说是说得好听得很,‘天满贵胄’呢,谁知一点生机都没有,所以就只能靠着那带子上的颜色去行诈了。他们诈到没得好诈的时候,还装死呢。”我道:“装死只怕也是为的讹人 ?'霸气书库…87book'”子明道:“他们死了,报到宗人府去,照例有几两殡葬银子。他穷到不得了,又没有法想的时候,便装死了,叫老婆、儿子哭丧着脸儿去报。报过之后,宗人府还派委员来看呢。委员来看时,他便直挺挺的躺着,老婆、儿子对他跪着哭。委员见了,自然信以为真,哪个还伸手去摸他,仔细去验他呢,只望望是有个躺着的就算是了。他领了殡葬银,登时又活过来。这才是个活僵尸呢。”我道:“他已经骗了这回,等他真正死了的时候,还有得领没有呢?”子明道:“这可是不得而知了。”
我道:“他们虽然定例是不能作买卖,然而私下出来干点营生,也可以过活,宗人府未必就查着了。”子明道:“这一班都是好吃懒做的人,你叫他干甚么营生!只怕赶车是会的,京城里赶车的车夫里面,这班人不少;或者当家人也有的。除此之外,这班人只怕干得来的,只有讹诈讨饭了。所以每每有些谣言,说某大人和车夫换帖,某大老和底下人认了干亲家,起先听见,总以为是糟蹋人的话,谁知竟是真的。他们阔起来也快得很,等他阔了,认识了大人先生,和他往来,自然是少不免的,那些人却把他从前的事业提出来作个笑话。”我道:“他们怎么又很阔得快呢?”子明道:“上一科我到京里去考北闱,住在我舍亲宅里。舍亲是个京官,自己养了一辆车,用了一个车夫,有好几年了,一向倒还相安无事。我到京那几天,恰好一天舍亲要去拜两个要紧的客,叫套车,却不见了车夫,遍找没有,不得已雇了一辆车去拜客。等拜完了客回来,他却来了,在门口站着。舍亲问他一天到哪里去了。他道:‘今儿早起,我们宗人府来传了去问话,所以去了大半天。’舍亲问他问甚么话。他道:‘有一个镇国公缺出了,应该轮到小的补,所以传了去问话。’舍亲问此刻补定了没有。他道:‘没有呢,此刻正在想法子。’问他想甚么法子。他道:‘要化几十两银子的使费,才补得上呢。可否求老爷赏借给小的六十两银子,去打点个前程,将来自当补报。’说罢,跪下去就磕头,起来又请了一个安。舍亲正在沉吟,他又左一个安,右一个安的乱请,嘴里只说求老爷的恩典。舍亲被他缠不过,给了他六十两银子。喜欢得他连忙叩了三个响头,嘴里说谢老爷的恩典,并求老爷再赏半天的假,舍亲道:“既如此,你赶紧去打点罢。’他欢欢喜喜的去了。我还埋怨我舍亲太过信他了,那里有穷到出来当车夫的,平白地会做镇国公起来。舍亲对我说:‘这是常有的事。’我还不信呢。到得明天,他又欢欢喜喜的来了说:‘一切都打点好了,明天就要谢恩。’并且还带了一个车夫来,说是他的朋友,‘很靠得住的,荐给老爷试用用罢。’舍亲收了这车夫,他再是千恩万谢的去了。到了明天,他车也有了,马也有了,戴着红顶子花翎,到四处去拜客。到了舍亲门口,他不好意思递片子进来,就那么下了车进来了。还对舍亲请了个安说:‘小的今天是镇国公了!老爷的恩典,永不敢忘!’你看这不是他们阔得很快么?”我道:“这么一个镇国公,有多少俸银一年呢?”子明道:“我不甚了了,听说大约三百多银子一年。”我笑道:“这个给我们就馆的差不多,阔不到哪里去。”子明道:“你要知道他得了镇国公,那讹人的手段更大了。他天天跑到西苑门里去,在廊檐底下站着,专找那些引见的人去吓唬。那吓唬不动的,他也没有法子。他那吓唬的话,总是说这是甚么地方,你敢乱跑。倘使被他吓唬动了,他便说:‘你今日幸而遇了我,还不要紧,你谨慎点就是了。’这个人自然感激他,他却留着神看你是第几班第几名,记了你的名字,打听了你的住处,明天他却来拜你,向你借钱。”我道:“镇国公天天要到里面的么?”子明道:“何尝要他们去,不过他们可以去得。他去了时,遇见值年旗王大臣到了,他过去站一个班,只算是他来当差的。”我道:“他们虽是天潢贵胄,却是出身寒微得很,自然不见得多读书的了,怎么会当差办事?”子明道:“他们虽不识字,然而很会说话,他们那黄带子,都是四品宗室,所以有人送他们一副对联是:‘心中乌黑嘴明白,腰上鹅黄顶暗蓝。’”我道:“对仗倒很工的。”
说话之间,外面已放天明炮,子明便要走。我道:“太早了,洗了脸去。”便到我那边,叫起老妈子,炖了热水出来,让子明盥洗,他匆匆洗了便去。正是:一夕长谈方娓娓,五更归去太匆匆。
未知子明去后如何,且待下回再记。
第二十八回 办礼物携资走上海 控影射遣伙出京师
我送子明去了,便在书房里随意歪着,和衣稍歇,及至醒来,已是午饭时候。自此之后,一连几个月,没有甚事。忽然一天在辕门抄上,看见我伯父请假赴苏。我想自从母亲去过一次之后,我虽然去过几次,大家都是极冷淡的,所以我也不很常去了。昨天请了假,不知几时动身,未免去看看。走到公馆门前看时,只见高高的贴着一张招租条子,里面阒其无人。暗想动身走了,似乎也应该知照一声,怎么悄悄的就走了。回家去对母亲说知,母亲也没甚话说。
又过了几天,继之从关上回来,晚上约我到书房里去,说道:“这两天我想烦你走一次上海,你可肯去?”我道:“这又何难。但不知办甚么事?”继之道:“下月十九是藩台老太太生日,请你到上海去办一份寿礼。”我道:“到下月十九,还有一个多月光景,何必这么亟亟?”继之道:“这里头有个缘故。去年你来的时候,代我汇了五千银子来,你道我当真要用么?我这里多少还有万把银子,我是要立一个小小基业,以为退步,因为此地的钱不够,所以才叫你汇那一笔来。今年正月里,就在上海开了一间字号,专办客货,统共是二万银子下本。此刻过了端节,前几天他们寄来一笔帐,我想我不能分身,所以请你去对一对帐。老实对你说:你的二千,我也同你放在里头了,一层做生意的官息比庄上好,二层多少总有点赢余。这字号里面,你也是个东家,所以我不烦别人,要烦你去。再者,这份寿礼也与前不同。我这里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如意。这里各人送的,也有翡翠的,也有羊脂的。甚至于黄杨、竹根、紫檀、瓷器、水晶、珊瑚、玛瑙,无论整的、镶的都有了;我想要办一个出乎这几种之外的,价钱又不能十分大,所以要你早去几天,好慢慢搜寻起来。还要办一个小轮船──”我道:“这办来作甚么?大哥又不常出门。”继之笑道:“哪里是这个,我要办的是一尺来长的顽意儿。因为藩署花园里有一个池子,从前藩台买过一个,老太太欢喜的了不得,天天叫家人放着顽。今年春上,不知怎样翻了,沉了下去,好容易捞起来,已经坏了,被他们七搅八搅,越是闹得个不可收拾,所以要买一个送他。”我道:“这个东西从来没有买过,不知要多少价钱呢?”继之道:“大约百把块钱是要的。你收拾收拾,一两天里头走一趟去罢。”我答应了,又谈些别话,就各去安歇。
次日,我把这话告诉了母亲,母亲自是欢喜。此时五月里天气,带的衣服不多,行李极少。继之又拿了银子过来,问我几时动身。我道:“来得及今日也可以走得。”继之道:“先要叫人去打听了的好。不然老远的白跑一趟。”当即叫人打听了,果然今日来不及,要明日一早。又说这几天江水溜得很,恐怕下水船到得早,最好是今日先到洋篷上去住着。于是我定了主意,这天吃过晚饭,别过众人,就赶出城,到洋篷里歇下。果然次日天才破亮,下水船到了,用舢船渡到轮船上。
次日早起,便到了上海,叫了小车推着行李,到字号里去。继之先已有信来知照过,于是同众伙友相见。那当事的叫做管德泉,连忙指了一个房间,安歇行李。我便把继之要买如意及小火轮的话说了。德泉道:“小火轮只怕还有觅处;那如意他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又不曾指定一个名色,怎么办法呢?明日待我去找两个珠宝掮客来问问罢。那小火轮呢,只怕发昌还有。”当下我就在字号里歇住。
到了下午,德泉来约了我同到虹口发昌里去。那边有一个小东家叫方佚庐,从小就专考究机器,所以一切制造等事,都极精明。他那铺子,除了门面专卖铜铁机件之外,后面还有厂房,用了多少工匠,自己制造各样机器。德泉同他相识。当下彼此见过,问起小火轮一事。佚庐便道:“有是有一个,只是多年没有动了,不知可还要得。”说罢,便叫伙计在架子上拿了下来。扫去了灰土,拿过来看,加上了水,又点了火酒,机件依然活动,只是旧的太不象了。我道:“可有新的么”佚庐道:“新的没有。其实铜铁东西没有新旧,只要拆开来擦过,又是新的了。”我道:“定做一个新的,可要几天?”佚庐道:“此刻厂里忙得很,这些小件东西,来不及做了。”我问他这个旧的价钱,他要一百元。我便道:“再商量罢。”
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