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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坐这把椅子的那位先生,屁股都要烧了呢。此刻一到冬天,那一个司事房里没有一个煤炉?只举此一端,其余就可想了。这位总办,别的事情不懂,一味的讲究节省,局里的司事穿一件新衣服,他也不喜欢,要说闲话。你想赵小云坐马车,被他看见了,他也不愿意,就可想而知了。其实我看是没有一处不糜费。单是局里用的几个外国人,我看就大可以省得。他们拿了一百、二百的大薪水,遇了疑难的事,还要和中国工师商量,这又何苦用着他呢!还有广方言馆那译书的,二三百银子一月,还要用一个中国人同他对译,一天也不知译得上几百个字。成了一部书之后,单是这笔译费就了不得。”
我道:“却译些甚么书呢?”佚庐道:“都有。天文、地理、机器、算学、声光、电化,都是全的。”我道:“这些书倒好,明日去买他两部看看,也可以长点学问。”佚庐摇头道:“不中用。他所译的书,我都看过,除了天文我不懂,其余那些声光电化的书,我都看遍了,都没有说的完备。说了一大篇,到了最紧要的窍眼,却不点出来。若是打算看了他作为谈天的材料,是用得着的;若是打算从这上头长学问,却是不能。”我道:“出了偌大薪水,怎么译成这么样?”佚庐道:“这本难怪。大凡译技艺的书,必要是这门技艺出身的人去译,还要中西文字兼通的才行。不然,必有个词不达意的毛病。你想,他那里译书,始终是这一个人,难道这个人就能晓尽了天文、地理、机器、算学、声光、电化各门么?外国人单考究一门学问,有考了一辈子考不出来,或是儿子,或是朋友,去继他志才考出来的。谈何容易,就胡乱可以译得!只怕许多名目还闹不清楚呢。何况又两个人对译,这又多隔了一层膜了。”我道:“胡乱看看,就是做了谈天的材料也好。”佚庐道:“也未尝不可以看看,然而也有误人的地方。局里编了一部《四裔编年表》,中国的年代,却从帝喾编起。我读的书很少,也不敢胡乱批评他,但是我知道的,中国年代,从唐尧元年甲辰起,才有个甲子可以纪年,以前都是含含糊糊的,不知他从哪里考得来。这也罢了。谁知到了周朝的时候,竟大错起来。你想,拿年代合年代的事,不过是一本中西合历,只费点翻检的工夫罢了,也会错的,何况那中国从来未曾经见的学问呢。”我道:“是怎么错法呢?是把外国年份对错了中国年份不是?”佚庐道:“这个错不错,我还不曾留心。只是中国自己的年份错了,亏他还刻出来卖呢。你要看,我那里有一部,明日送过来你看。我那书头上,把他的错处,都批出来的。”正是:不是山中无历日,如何岁月也模糊?
当下夜色已深,大家散了。要知他错的怎么,且待我看过了再记。
第三十一回 论江湖揭破伪术 小勾留惊遇故人
到了次日午后,方佚庐果然打发人送来一部《四裔编年表》。我这两天帐也对好了,东西也买齐备了,只等那如意的装璜匣子做好了,就可以动身。左右闲着,便翻开来看。见书眉上果然批了许多小字,原书中国历数,是从少昊四十年起的,却又注上“壬子”两个字。我便向德泉借了一部《纲鉴易知录》,去对那年干。从唐尧元年甲辰起,逆推上去,帝挚在位九年,帝喾在位七十年,颛顼氏在位七十八年,少昊氏在位八十四年。从尧元年扣至少昊四十年,共二百零一年。照着甲辰干支逆推上去,至二百零一年应该是癸未,断不会变成壬子之理。这是开篇第一年的中国干支已经错了。他底下又注着西历前二千三百四十九年。我又检查一检查,耶稣降生,应该在汉哀帝元寿二年。逆推至汉高祖乙未元年,是二百零六年。又加上秦四十二年,周八百七十二年,商六百四十四年,夏四百三十九年,舜五十年,尧一百年,帝挚九年,帝喾七十年,颛顼氏七十八年,少昊共在位八十四年。扣至四十年时,西历应该是耶稣降生前二千五百五十五年。其中或者有两回改换朝代的时候,参差了三两年,也说不定的,然而照他那书上,已经差了二百年了。开卷第一年,就中西都错,真是奇事。又翻到第三页上,见佚庐书眉上的批写着:“夏帝启在位九年,太康二十九年,帝相二十八年。自帝启五年至帝相六年,中间相距五十一年。今以帝启五年作一千九百七十四年,帝相六年作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中间相距才三十七年耳,此处即舛误十四年之多矣”云云。以后逐篇翻去,都有好些批,无非是指斥编辑的,算去却都批的不错。
金子安跑过来对我一看道:“呀!你莫非在这里打铁算盘?”我此时看他错误的太多,也就无心去看。想来他把中西的年岁,做一个对表,尚且如此错误,中间的事迹,我更无可稽考的,看他做甚么呢。正在这么想着,听得金子安这话,我便笑问道:“怎么叫个铁算盘?我还不懂呢。”金子安道:“这里又摆着历本,又摆着算盘,又堆了那些书,不是打铁算盘么。”我问到底甚么叫铁算盘。子安道:“不是拿算盘算八字么?”我笑道:“我不会这个,我是在这里算上古的年数。”子安道:“上古的年数还算他做甚么?”我问道:“那铁算盘到底是甚么?”子安道:“是算命的一个名色。大概算命的都是排定八字,以五行生克推算,那批出来的词句,都是随他意写出来的;惟有这铁算盘的词句,都在书上刻着。排八字又不讲五行,只讲数目,把八个字的数目叠起来,往书上去查,不知他怎样的加法,加了又查,每查着的,只有一个字,慢慢加上,自然成文,判断的很有灵验呢。”我道:“此刻可有懂这个的,何妨去算算?”
说话间,管德泉走过来说道:“江湖上的事,哪里好去信他!从前有一个甚么吴少澜,说算命算得很准,一时哄动了多少人。这里道台冯竹儒也相信了,叫他到衙门里去算,把合家男女的八字,都叫他算起来。他的兄弟吉云有意要试那吴少澜灵不灵,便把他家一个底下人和一个老妈子的八字,也写了搀在一起。及至他批了出来,底下人的命,也是甚么正途出身,封疆开府。那老妈子的命,也是甚么恭人、淑人,夫荣子贵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呢!”子安道:“这铁算盘不是这样的。拿八字给他看了,他先要算父母在不在,全不全,兄弟几人;父母不全的,是哪一年丁的忧,或丧父或丧母。先把这几样算的都对了,才往下算;倘有一样不对,便是时辰错了,他就不算了。”德泉道:“你还说这个呢!你可知前年京里,有一个算隔夜数的。他说今日有几个人来算命,他昨夜已经先知道的,预先算下。要算命的人,到他那里,先告诉了他八字;又要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和他说知,如父母全不全,兄弟几个,那一年有甚么大事之类,都要直说出来。他听了,说是对的,就在抽屉里取出一张批就的八字来,上面批的词句,以前之事,无一不应;以后的事,也批好了,应不应,灵不灵,是不可知的了。”我道:“这岂不是神奇之极了么?”德泉笑道:“谁知后来却被人家算去了!他的生意非常之好,就有人算计要拜他为师,他只不肯教人。后来来了一个人,天天请他吃馆子。起先还不在意,后来看看,每吃过了之后,到柜上去结帐,这个人取出一包碎银子给掌柜的,总是不多不少,恰恰如数。这算命的就起了疑心,怎么他能预先知道吃多少的呢?忍不住就问他。他道:‘我天天该用多少银子,都是隔夜预先算定的,该在那里用多少,那里用多少,一一算好、秤好、包好了,不过是省得临时秤算的意思。’算命的道:‘那里有这个术数?’他道:‘岂不闻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既是前定,自然有术数可以算得出了。’算命的求他教这法子。他道:‘你算命都会隔夜算定,难道这个小小术数都不会么?’算命的求之不已,他总是拿这句话回他。算命的没法,只得直说道:‘我这个法子是假的。我的住房,同隔壁的房,只隔得一层板壁,在板壁上挖了一个小小的洞。我坐位的那个抽屉桌子,便把那小洞堵住,堵小洞的那横头桌子上的板,也挖去了,我那抽屉,便可以通到隔壁房里。有人来算命时,他一一告诉我的话,隔壁预先埋伏了人,听他说一句,便写一句。这个人笔下飞快,一面说完了,一面也写完了。至于那以后的批评,是糊里糊涂预写下的,灵不灵那个去管他呢。写完了,就从那小洞口递到抽屉里,我取了出来给人,从来不曾被人窥破。这便是我的法子了。’那人大笑道:‘你既然懂得这个,又何必再问我的法子呢。我也不过预先算定,明日请你吃饭,吃些甚么菜,应该用多少银子,预先秤下罢了。’算命的还不信,说道:‘吃的菜也有我点的,你怎么知道我点的是甚么菜、多少价呢?’那人笑道:‘我是本京人,各馆子的情形烂熟。比方我打算定请你吃四个菜,每个一钱银子:你点了一个钱二的,我就点一个八分的来就你;你点了个六分的,我也会点一个钱四的来凑数。这有甚么难处呢。’算命的呆了一呆道:‘然则你何必一定请我?’那人笑道:‘我何尝要请你,不过拿我这个法子,骗出你那个法子来罢了。’说罢一场干笑。那算命的被他识穿了,就连忙收拾出京去了。你道这些江湖上的人,可以信得么!”一席话说得大家一笑。
德泉道:“我今年活了五十多岁,这些江湖上的事情,见得多了。起先我本来是极迷信的,后来听见一班读书人,都斥为异端邪术,我反起了疑心。这等神奇之事,都有人不信的,我倒怪那些读书人的不是呢。后来慢慢的听得多了,方才疑心到那江湖上的事情,不能尽信,却被我设法查出了他许多作假的法子。从此以后,我的不信,是有凭据可指的。那一班读书先生,倒成了徒托空言了。我说一件事给你两位听:当日我有一位舍亲,五十多岁,只有一个儿子,才十一二岁,得了个痢症,请了许多医生,都医不好。后来请了几个茅山道士来打醮禳灾,那为头的道士说他也懂得医道,舍亲就请他看了脉。他说这病是因惊而起,必要吃金银汤才镇压得住。问他甚么叫金银汤,可是拿金子、银子煎汤?他说:‘煎汤吃没有功效,必要拿出金银来,待他作了法事,请了上界真神,把金银化成仙丹,用开水冲服,才能见效。’舍亲信了,就拿出一枝金簪、两元洋钱,请他作法。他道:‘现在打醮,不能做这个;要等完了醮,另作法事,方能办到。’舍亲也依了。等完了醮,就请他做起法事来。他又说:‘洋钱不能用,因为是外国东西,菩萨不鉴的,必要锭子上剪下来的碎银。’舍亲又叫人拿洋钱去换了碎银来交与他。他却不用手接,先念了半天的经,又是甚么通诚。通过了诚,才用一个金漆盘子,托了一方黄缎,缎上面画了一道符,叫舍亲把金簪、碎银放在上面。他捧到坛上去,又念了一回经卷,才把他包起来放在桌子上,撤去金漆盘子,道众大吹大擂起来。一面取二升米,撒在缎包上面;二升米撒完了,那缎包也盖没了。他又戟指在米上画了一道符,又拜了许久,念了半天经咒,方才拿他那牙笏把米扫开,现出缎包。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