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出头脸,补画了耳朵。就站起来自己看了一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寿星的头,比巴斗还大。只见他退后看了看地步,又跪下去,钩了半个大桃子,才画了一只手;又把桃子补完全了,恰好是托在手上。方才起来,穿了鞋子,想了半天,取出一枝对笔、一根头绳、一枝帐竿竹子,把笔先洗净了,扎在帐竿竹子上,拿起地下的墨水等,把帐竿竹子扛在肩膀上,手里拿着对笔,蘸了墨,试了浓淡,然后双手拿起竹子,就送到纸上去,站在地上,一笔一笔的画起来;双脚一进一退的,以补手腕所不及。不一会儿,全身衣褶都画好了,把帐竿竹子倚在墙上,说道:“见笑,见笑!”我道:“果然画法神奇!”雪渔道:“不瞒两位说,自我画画以来,这种大画,连这张才两回。上回那个是借裱画店的裱台画的,还不如今日这个爽快。”德泉道:“亏你想出这个法子来!”雪渔道:“不由你不想,家里哪里有这么大的桌子呢。莫说桌子,你看铺在地下,已经占了我半间堂屋了。”一面谈着天,等那墨笔干了,他又拿了揸笔,蹲到画上,着了颜色。等到半干时候,他便把钉在墙上的画片都收了下来,到隔壁借了个竹梯子,把一把杌子放在桌上,自己站上去,央德泉拿画递给他,又央德泉上梯子上去,帮他把画钉起来。我在底下看着,果然神采奕奕。
又谈了一会,我取表一看,才三点多钟。德泉道:“我们再吃酒去罢。”雪渔道:“此刻就吃,未免太早。”德泉道:“我们且走着顽,到了五六点钟再吃也好。”于是一同走了出来,又到观前去吃了一回茶,才一同回栈。德泉叫茶房去买了一坛原坛花雕酒来,又去叫了两样菜,开坛炖酒,三人对吃。德泉道:“今天看房子来不及了,明日请你早点来,陪我们同去。”雪渔道:“这苏州城大得很,象这种大海捞针一般,往哪里看呢?”德泉道:“只管到市上去看看,或者有个空房子,或者有店家召盘的,都可以。”雪渔道:“召盘的或者还可以碰着,至于空房子,市面上是不会有的。到明日再说罢。”于是痛饮一顿,雪渔方才辞去。
德泉笑道:“几碗黄汤买着他了。”我道:“这个人酒量很好。”德泉道:“他生平就是欢喜吃酒,画两笔画也过得去。就是一个毛病,第一欢喜嫖,又是欢喜说大话。”我想起他在酒店里的话,不觉笑起来道:“果然是个说大话的人,然而却不能自完其说。他认了江忠源做五服内的伯父,却又说是明朝万历年间由湖南迁江苏的,岂不可笑!以此类推,他说的话,都不足信的了。”德泉道:“本来这扯谎说大话,是苏州人的专长。有个老笑话,说是一个书呆子,要到苏州,先向人访问苏州风俗。有人告诉他,苏州人专会说谎,所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信。书呆子到了苏州,到外面买东西,买卖人要十文价,他还了五文,就买着了。于是信定了苏州人的说话,只能信一半的了。一天问一个苏州人贵姓,那苏州人说姓伍。书呆子心中暗暗称奇道,原来苏州人有姓‘两个半’的。这个虽是形容书呆子,也可见苏州人之善于扯谎,久为别处人所知的了。”
我道:“他今天那张寿星的画法,却也难为他。不知多少润笔?”德泉道:“上了这样大的,只怕是面议的了。他虽然定了仿单,然而到了他穷极渴酒的时候,只要请他到酒店里吃两壶酒,他就甚么都肯画了。”我道:“他说忙得很,家里又画下了那些,何至于穷到没酒吃呢?”德泉笑道:“你看他有一张人物么?”我道:“没有。”德泉道:“凡是画人物,才是人家出润笔请他画的;其余那些翎毛、花卉、草虫小品,都是画了卖给扇子店里的,不过几角洋钱一幅中堂,还不知几时才有人来买呢。他们这个,叫做‘交行生意’。”
我道:“喜欢扯谎的人,多半是无品的,不知雪渔怎样?”德泉道:“岂但扯谎的无品,我眼睛里看见画得好的画家,没有一个有品的。任伯年是两三个月不肯剃头的,每剃一回头,篦下来的石青、石绿,也不知多少。这个还是小节。有一位任立凡,画的人物极好,并且能小照。刘芝田做上海道的时候,出五百银子,请他画一张合家欢。先差人拿了一百两,放了小火轮到苏州来接他去。他到了衙门里,只画了一个脸面,便借了二百两银子,到租界上去顽,也不知他顽到那里,只三个月没有见面。一天来了,又画了一只手,又借了一百两银子,就此溜回苏州来了。那位刘观察,化了四百银子只得了一张脸、一只手。你道这个成了甚么品格呢?又吃的顶重的烟瘾,人家好好的出钱请他画的,却搁着一年两年不画;等穷的急了,没有烟吃的时候,只要请他吃二钱烟,要画甚么是甚么。你想这种人是受人抬举的么!说起来他还是名士派呢。还有一个胡公寿,是松江人,诗、书、画都好,也是赫赫有名的。这个人人品倒也没甚坏处,只是一件,要钱要的太认真了。有一位松江府知府任满进京引见,请他写的,画的不少,打算带进京去送大人先生礼的;开了上款,买了纸送去,约了日子来取。他应允了,也就写画起来。到了约定那一天,那位太守打发人拿了片子去取。他对来人说道:‘所写所画的东西,照仿单算要三百元的润笔,你去拿了润笔来取。’来人说道:‘且交我拿去,润笔自然送来。’他道:‘我向来是先润后动笔的,因为是太尊的东西,先动了笔,已经是个情面,怎么能够一文不看见就拿东西去!’来人没法,只得空手回去,果然拿了三百元来,他也把东西交了出来。过了几天,那位太守交卸了,还住在衙门里。定了一天,大宴宾客,请了满城官员,与及各家绅士,连胡公寿也请在内。饮酒中间,那位太守极口夸奖胡公寿的字画,怎样好,怎样好。又把他前日所写所画的,都拿出来彼此传观,大家也都赞好。太守道:‘可有一层,象这样好东西,自然应该是个无价宝了,却只值得三百元!我这回拿进京去,送人要当一份重礼的;倘使京里面那些大人先生,知道我仅化了三百元买来的,却送几十家的礼,未免要怪我悭吝,所以我也不要他了。’说罢,叫家人拿火来一齐烧了。羞得胡公寿逃席而去。从此之后,他遇了求书画的,也不敢孳孳计较了,还算他的好处。”我道:“这段故事,好象《儒林外史》上有的,不过没有这许多曲折。这位太守,也算善抄蓝本的了。”说话之间,天色晚将下来,一宿无话。
次日起来,便望雪渔,谁知等到十点钟还不见到。我道:“这位先生只怕靠不住了。”德泉道:“有酒在这里,怕他不来。这个人酒便是他的性命。再等一等,包管就到了。”说声未绝,雪渔已走了进来,说道:“你们要找房子,再巧也没有,养育巷有一家小钱庄,只有一家门面,后进却是三开间、四厢房的大房子,此刻要把后进租与人家。你们要做字号,那里最好了。我们就去看来。”德泉道:“费心得很!你且坐坐,我们吃了饭去看。”雪渔道:“先看了罢,吃饭还有一会呢;而且看定了,吃饭时便好痛痛的吃酒。”德泉笑道:“也罢,我们去看了来。”于是一同出去,到养育巷看了,果然甚为合式。说定了,明日再来下定。
于是一同回栈,德泉沿路买了两把团扇,几张宣纸,又买了许多颜料、画笔之类。雪渔道:“你又要我画甚么了?”德泉道:“随便画甚么都好。”回到栈里,吃午饭时,雪渔又吃了好些酒。饭后,德泉才叫他画一幅中堂。雪渔道:“是你自己的,还是送人的?”德泉道:“是送一位做官的,上款写‘继之’罢。”雪渔拿起笔来,便画了一个红袍纱帽的人,骑了一匹马,马前画一个太监,双手举着一顶金冠。画完了,在上面写了“马上升官”四个字。问道:“这位继之是甚么官?”德泉道:“是知县。”他便写“继之明府大人法家教正”。我暗想,继之不懂画,何必称他法家呢。正这么想着,只见他接着又写“质诸明眼,以为何如”。这“明眼”两个字,又是抬头写的。我心中不觉暗暗可惜道:“画的很好,这个款可下坏了!”再看他写下款时,更是奇怪。正是:偏是胸中无点墨,喜从纸上乱涂鸦。
要知他写出甚么下款来,且待下回再记。
第三十八回 画士攘诗一何老脸 官场问案高坐盲人
只见他写的下款是:“吴下雪渔江签醉笔,时同客姑苏台畔。”我不禁暗暗顿足道:“这一张画可糟蹋了!”然而当面又不好说他,只得由他去罢。此时德泉叫人买了水果来醒酒,等他画好了,大家吃西瓜,旁边还堆着些石榴莲藕。吃罢了,雪渔取过一把团扇,画了鸡蛋大的一个美人脸,就放下了。德泉道:“要画就把他画好了,又不是杀强盗示众,单画一个脑袋做甚么呢?”雪渔看见旁边的石榴,就在团扇上也画了个石榴,又加上几笔衣褶,就画成了一个半截美人,手捧石榴。画完,就放下了道:“这是谁的?”德泉道:“也是继之的。”雪渔道:“可惜我今日诗兴不来,不然,题上一首也好。”我心中不觉暗暗好笑,因说道:“我代作一首如何?”雪渔道:“那就费心了。”我一想,这个题目颇难,美人与石榴甚么相干,要把他扭在一起,也颇不容易。这个须要用作无情搭的钩挽钓渡法子,才可以连得合呢。想了一想,取过笔来写出四句是:兰闺女伴话喃喃,摘果拈花笑语憨。
闻说石榴最多子,何须蘐草始宜男。
雪渔接去看了道:“萱草是宜男草,怎么这蘐草也是宜男草么?”他却把这“蘐”字念成“爰”音,我不觉又暗笑起来。因说道:“这个‘蘐’字同‘萱’字是一样的,并不念做‘爰’音。”雪渔道:“这才是呀,我说的天下不能有两种宜男草呢。”说罢,便把这首诗写上去。那上下款竟写的是:“继之明府大人两政,雪渔并题。”我心中又不免好笑,这竟是当面抢的。我虽是答应过代作,这写款又何妨含糊些,便老实到如此,倒是令人无可奈何。
只见他又拿起那一把团扇道:“这又是谁的?”德泉指着我道:“这是送他的。”雪渔便问我欢喜甚么。我道:“随便甚么都好。”他便画了一个美人,睡在芭蕉叶上。旁边画了一度红栏,上面用花青烘出一个月亮。又对我说道:“这个也费心代题一首罢。”我想这个题目还易,而且我作了他便攘为己有的,就作得不好也不要紧,好在作坏了由他去出丑,不干我事。我提笔写道:一天凉月洗炎熇,庭院无人太寂寥。
扑罢流萤微倦后,戏从栏外卧芭蕉。
雪渔见了,就抄了上去,却一般的写着“两政”“并题”的款。我心中着实好笑,只得说了两声“费心”。
此时德泉又叫人去买了三把团扇来。雪渔道:“一发拿过来都画了罢。你有本事把苏州城里的扇子都买了来,我也有本事都画了他。”说罢,取过一把,画了个浔阳琵琶,问写甚么款。德泉道:“这是我送同事金子安的,写‘子安’款罢。”雪渔对我道:“可否再费心题一首?”我心中暗想,德泉与他是老朋友,所以向他作无厌之求;我同他初会面,怎么也这般无厌起来了!并且一作了,就攘为己有,真可以算得涎脸的了。因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