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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租来住了,起居动用,象是很宽裕的。然而只有一个人,用了一个仆妇。住了两个月,便与那女房东相好起来。他自己说是在新加坡开甚么行栈的,丈夫没了,又没有儿子,此刻回来,要在同族中过继一个儿子。谁知回来一查,族中的子侄,竟没有一个成器的,自己身后,正不知倚靠谁人。说着,便不胜凄惶,以后便常常说起。新加坡也常常有信来,有银子汇来。来了信,他便央男房东念给他听。以后更形相熟了。房东本有三个儿子,那第二个已经十七八岁了。那老婆子常常说他好:‘我有了这么个儿子就好了’那女房东便说:‘你欢喜他,何不收他做个干儿子呢?’那老婆子不胜欢喜,便看了黄道吉日,拜干娘。到了这天,他还慎重其事的,置酒庆贺。干娘干儿子,叫得十分亲热。他又说要替干儿子娶亲了,一切费用,他都一力担任。那房东也乐得依他。于是就张罗起来,便有许多媒人来送庚贴说亲。说定了,便忙着拣日子行聘迎娶,十分热闹。待媳妇也十分和气。又替媳妇用了一个年轻梳头老妈子。房东见他这等相待,便说是亲生儿子,也不过这样了。老婆子道:‘我们没有儿子的人,干儿子就和亲生的一般。我今年五十多岁,没有几年的人了,只要他将来肯当我亲娘一般,送我的终,我的一分家当便传授给他,也不去族中过继甚么儿子了。’女房东一想,他是个开行栈的人,家当至少也有几万,如何不乐从。便叫了儿子来,说知此事,儿子自然也乐得应允。老婆子更是欢喜,就在那里天天望孙了。偏偏这媳妇娶了来差不多一年,还没有喜信。老婆子就天天求神拜佛,请医生调理身子。过了几个月,依然没有信息。老婆子急不能待,便要和干儿子纳妾。叫了媒婆来说知,看了几家丫头和贫家女儿。看对了,便娶了一个过来。一样的和他用一个年轻梳头老妈子。刚娶了没有几天,忽然新加坡来了一封电信,说有一单货到期要出,恰好行里所有存款,都支发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一时又收不回来。银行的一个存折,被女东带了回粤,务祈从速寄来云云。老婆子央房东翻出来,念了一遍,便道:‘你看,我不在那里,便一点主意都没了。自己的款项虽然支发出去,又何妨在别处调动呢。我们几十年的老行号,还怕没人相信么。’说着,闷闷不乐。又道:‘这个存折怎好便轻易寄去,倘或寄失了,那还了得么。’商量了半天道:‘不如我自己回去一趟罢。我还想带了干儿子同去。他此刻是小东家了,叫他去看看,也历练点见识,出来经历过一两年,自己就好当事了。’房东一心以为儿子承受了这分大家当,有甚么不肯之理。他见房东应允了,自是不胜欢喜。于是带了一个干儿子、两房干媳妇、两个梳头老妈子,一同到新加坡去了。这是去年的事。我这回到家里去,那房东接了他儿子来信了。你晓得他在新加坡开的是甚么行号?原来开的是娼寮。那老婆子便是鸨妇。一到了新加坡,他便翻转了面皮,把干儿子关在一间暗室里面。把两房干媳妇和两个梳头老妈子,都改上名字,要他们当娼;倘若不从,他家里有的是皮鞭烙铁,便要请你尝这个滋味。可怜这四个好人家女子,从此便跳落火坑了。那个干儿子呢,被他幽禁了两个月,便把他‘卖猪仔(读若崽)’到吉冷去了。卖了猪仔到那边做工。那边管得极为苛虐,一步都不能乱走的。这位先生能够设法寄一封信回来,算是他天大的本领了。”
我道:“卖猪仔之说,我也常有得听见,但不知是怎么个情形。说的那么苦,谁还去呢?”理之道:“卖猪仔其实并不是卖断了,就是那招工馆代外国人招的工,招去做工,不过订定了几年合同,合同满了,就可以回来。外国人本来招去做工,也未必一定要怎么苛待。后来偶然苛待了一两次,我们中国政府也不过问。那没有中国领事的地方,不要说了;就是设有中国领事的地方,中国人被人苛虐了,那领事就和不见不闻,与他绝不相干的一般。外国人从此知道中国人不护卫自己百姓的,便一天苛似一天起来了。”我道:“那苛虐的情形,是怎么样的呢?”理之道:“这个我也不仔细,大约各处的办法不同。听说南洋那边有一个软办法:他招工的时候,恐怕人家不去,把工钱定得极优。他却在工场旁边,设了许多妓馆、赌馆、酒馆、烟馆之类,无非是销耗钱财的所在。做工的进了工场,合同未满,本来不能出工场一步的,惟有这个地方,他准你到。若是一无嗜好的,就不必说了;倘使有了一门嗜好,任从你工钱怎么优,也都被他赚了回去,依然两手空空。他又肯借给你,等你十年八年的合同满了,总要亏空他几年工钱,脱身不得,只得又联几年合同下去。你想这个人这一辈子还可以望有回来的一天么,还不和卖了给他一样么。因此广东人起他一个名字,叫他卖猪仔。”说话之间,船上买办打发人来招呼理之去有事,便各自走开。
一路无事。到了上海便登岸,搬行李到字号里去。德泉接着道:“辛苦了!何以到此时才来?继之半个月前,就说你要到了呢。”我道:“继之到上海来过么?”德泉道:“没有来过,只怕也会来走一趟呢。有信在这里,你看了就知道了。”说着,检出一封信来道:“半个月前就寄来的,说是不必寄给你,你就要到上海的了。”我拆开一看,吃了一惊,原来继之得了个撤任调省的处分,不知为了甚么事,此时不知交卸了没有。连忙打了个电报去问。直到次日午间,才接了个回电。一看电码的末末了一个字,不是继之的名字。继之向来通电给我,只押一个“吴”字,这吴字的码,是零七零二,这是我看惯了,一望而知的;这回的码,却是个六六一五,因先翻出来一看,是个“述”字,知道是述农复的了。逐字翻好,是“继昨已回省。述”六个字。
我得了这个电,便即晚动身,回到南京,与继之相见。却喜得家中人人康健。继之又新生了一个儿子,不免去见老太太,先和干娘道喜。老太太一见了我,便欢喜的了不得。忙叫奶娘抱撤儿出来见叔叔。我接过一看,小孩子生得血红的脸儿,十分朏壮。因赞了两句,交还奶娘道:“已经有了名儿了,干娘叫他甚么,我还没有听清楚。是几时生的?大嫂身子可好?”老太太道:“他娘身子坏得很,继之也为了他赶回来的。此刻交代还没有算清,只留下文师爷在那边。这小孩子还有三天就满月了。他出世那一天,恰好挂出撤任的牌来,所以继之给他个名字叫撤儿。”我道:“大哥虽然撤了任,却还得常在干娘跟前,又抱了孙子,还该喜欢才是。”老太太道:“可不是么。我也说继之丢了一个印把子,得了个儿子,只好算秤钩儿打钉──扯直罢了。”我笑道:“印把子甚么希奇,交了出去,乐得清净些,还是儿子好。”说罢,辞了出来,仍到书房和继之说话,问起撤任缘由,未免着恼。继之道:“这有甚么可恼。得失之间,我看得极淡的。”于是把撤任情由,对我说了。
原来今年是大阅年期,这位制军代天巡狩,到了扬州,江、甘两县自然照例办差。扬州两首县,是著名的“甜江都、苦甘泉”。然而州县官应酬上司,与及衙门里的一切开销,都有个老例,有一本老帐簿的。新任接印时,便由新帐房向旧帐房要了来,也有讲交情要来的,也有出钱买来的。这回帅节到了扬州,述农查了老例,去开销一切。谁知那戈什哈嫌钱少,退了回来。述农也不和继之商量,在例外再加丰了点再送去。谁知他依然不受。述农只得和继之商量。还没有商量定,那戈什哈竟然亲自到县里来,说非五百两银子不受。继之恼了,便一文不送,由他去。那戈什哈见诈不着,并且连照例的都没了。那位大帅向来是听他们说话的,他倘去说继之坏话,撤他的任倒也罢了,谁知后来打听得那戈什哈并未说坏话。正是:不必蜚言腾毁谤,敢将直道拨雷霆。
那戈什哈不是说继之坏话,不知说的是甚么话,且待下回再记。
第六十回 谈官况令尹弃官 乱著书遗名被骂
那戈什哈,他不是说继之的坏话,难道他倒说继之的好话不成?那有这个道理!他说的话,说得太爽快了,所以我听了,就很以为奇怪。你猜他说甚么来?他简直的对那大帅说:“江都这个缺很不坏。沐恩等向吴令借五百银子,他居然回绝了,求大帅作主。”这种话你说奇不奇?那大帅听了,又是奇怪,他不责罚那戈什哈倒也罢了,却又登时大怒起来,说:“我身边这几个人,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过来的,好容易有了今天。他们一个一个都有缺的,都不去到任,都情愿仍旧跟着我,他们不想两个钱想甚么!区区五百两都不肯应酬,这种糊涂东西还能做官么!”也等不及回省,就写了一封信,专差送给藩台,叫撤了江都吴令的任,还说回省之后要参办呢。我问继之道:“他参办的话,不知可是真的?又拿个甚么考语出参?”继之道:“官场中的办事,总是起头一阵风雷火炮,打一个转身就要忘个干净了。至于他一定要怎样我,那出参的考语,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好在参属员的折子上去,总是‘着照所请,该部知道’的,从来没有驳过一回。”我道:“本来这件事很不公的,怎么保举折子上去,总是交部议奏;至于参折,就不必议奏呢?”继之道:“这个未尽然。交部议奏的保折,不过是例案的保举。就是交部,那部里你当他认真的堂官、司员会议起来么!不过交给部办去查一查旧例,看看与旧例符不符罢了。其实这一条就是部中书吏发财的门路。所以得了保举与及补缺,都首先要化部费。那查例案最是混帐的事,你打点得到的,他便引这条例;打点不到,他又引那条例,那里有一定的呢。至于明保、密保的折子上去,也一样不交部议的。”我道:“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究竟也要拿着人家的罪案,才有话好说啊。”继之道:“这又何必。他此刻随便出个考语,说我‘心地糊涂’,或者‘办事颟顸’,或者‘听断不明’,我还到那里同他辩去呢。这个还是改教的局面。他一定要送断了我,就随意加重点,难道我还到京里面告御状,同他辨是非么。”
我道:“提起这个,我又想起来了。每每看见京报,有许多参知县的折子,譬如‘听断不明’的改教,倒也罢了;那‘办事颟顸,心地糊涂’的,既然‘难膺民社’,还要说他‘文理尚优,着以教职归部铨选,难道儒官就一点事都没得办么?把那心地糊涂的去当学老师,那些秀才们,不都叫他教成了糊涂虫么?”继之道:“照你这样说起来,可驳的地方也不知多少。参一个道员,说他‘品行卑污,着以同知降补’,可见得品行卑污的人,都可以做同知的了。这一位降补同知的先生,更是奉旨品行卑污的了。参一个知县,说他‘行止不端,以县丞降补’,那县丞就是奉了旨行止不端的了。照这样说穿了,官场中办的事,那一件不是可笑的。这个还是字眼上的虚文,还有那办实事的,候选人员到部投供,与及小班子的验看,大约一大半都是请人去代的,将来只怕引见也要闹到用替身的了。”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