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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选人员到部投供,与及小班子的验看,大约一大半都是请人去代的,将来只怕引见也要闹到用替身的了。”我道:“那些验看王大臣,难道不知道的么?”继之道:“哪有不知之理!就和唱戏的一样,不过要唱给别人听,做给别人看罢,肚子里哪一个不知道是假的。碰了岔子,那王大臣还帮他忙呢。有一回,一个代人验看,临时忘了所代那人的姓名,报不出来,涨红了脸,愣了半天。一位王爷看见他那样子,一想这件事要闹穿了,事情就大了,便假意着恼道:“唔!这个某人,怎么那么糊涂!’这明明是告诉他姓名,那个人才报了出来。你想,这不是串通做假的一样么。”
我笑道:“我也要托人代我去投供了。”继之道:“你几时弄了个候选功名?”我道:“我并不要甚么功名,是我家伯代我捐的一个通判。”继之道:“化了多少钱?”我道:“颇不便宜,三千多呢。”继之默然。一会道:“你倒弄了个少爷官,以后我见你,倒要上手本,称大老爷、卑职呢。”我道:“怎么叫做少爷官?这倒不懂。”继之道:“世上那些阔少爷想做官,州县太烦剧,他懒做;再小的,他又不愿意做;要捐道府,未免价钱太贵。所以往往都捐个通判,这通判就成了个少爷官了。这里头他还有个得意之处:这通判是个三府,所以他一个六品官,和四品的知府是平行的,拜会时只拿个晚生帖子;却是比他小了一级的七品县官,是他的下属,见他要上手本,称大老爷、卑职。实缺通判和知县行起公事来,是下札子的,他的署缺又多,上可以署知府、直隶州;下可以署州县。占了这许多便宜,所以那些少爷,便都走了这条路了。其实你既然有了这个功名,很可以办了引见到省,出来候补。”我道:“我舒舒服服的事不干,却去学磕头请安作甚么。”继之想了一想道:“劝你出来候补是取笑的。你回去把那第几卯,第几名,及部照的号数,一切都抄了来,我和你设法,去请个封典。”我道:“又要化这个冤钱做甚么?”继之道:“因为不必化钱,纵使化,也化不上几个,我才劝你干啊。你拿这个通判底子,加上两级,请一个封赠,未尝不可以博老伯母的欢喜。”我道:“要是化得少,未尝不可以弄一个。但不知到那里去弄?”继之道:“就是上海那些办赈捐的,就可以办得到。”我道:“他们何以能便宜,这是甚么讲究?”继之道:“说来话长。向来出资助赈,是可以请奖的。那出一千银子,可以请建坊,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其余不及一千的,也有奖虚衔,也有奖封典,是听随人便的。甚至那捐助的小数,自一元几角起至几十元,那彀不上请奖的,拿了钱出去就完了,谁还管他。可是数目是积少成多的,那一本总册在他那里,收条的存根也在他那里。那办赈捐的人一定兼办捐局,有人拿了钱去捐封典、虚衔,他们拿了那零碎赈捐,凑足了数目,在部办那里打点几个小钱,就给你弄了来,你的钱他可上了腰了。所以他们那里捐虚衔、封典,格外便宜,总可以打个七折。然而已经不好了,你送一百银子去助赈,他不错一点弊都不做,完全一百银子拿去赈饥,他可是在这一百之外,稳稳的赚了七十了。所以‘善人是富’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个毛病,起先人家还不知道,这又是他们做贼心虚弄穿的。有一回,一个当道荐一个人给他,他收了,派这个人管理收捐帐目,每月给他二十两的薪水。这个人已经觉得出于意外了。过得两个月便是中秋节,又送他二百两的节敬。这个人就大疑心起来,以为善堂办赈捐那里用得着如此开销,而且这种钱又往那里去报销。若说他自己掏腰包,又断没有这等事。一定这里面有甚么大弊病,拿这个来堵我的口的,我倒不可不留心查查他,以为他日要挟地步。于是细心静意的查他那帐簿,果然被他查了这个弊病出来,自此外面也渐渐有人知道了。有知道他这毛病的,他们总肯送一个虚衔或者一个封典,这也同贿赂一般,免得你到处同他传扬。前回一个大善士,专诚到扬州去劝捐,做得那种Н嵲诒В蠲伎嗄康难樱嬲小杭⒓耗纭纳袂椋皇雠┘ペ搅肆骄洹K墙杖俗罨岬氖羌ペ饺耍沧罨崽思一袄锏囊蛴桑凰橇礁鼋杖伺鲈谝黄穑匀槐舜嘶嵋狻J雠┎恢怂桓錾趺矗挂臀业姆獾洌沂窃缃补牧耍辉摹4丝探惺雠┬匆环庑湃ィ虏慌死矗ザ嗖坷锏男》延晌颐侨匣顾樟恕!蔽业溃骸罢庖舶樟恕5任曳攀保潮愠顺隼淳褪恰!钡毕拢职压愣⑾愀鬯旄魇麓舐郧樾危嫠吡思讨槐椋讲呕氐轿夷潜撸湍盖住⑸裟铩㈡㈡ⅲ档惚鸷蟮氖拢痔傅慵椅袷虑椤T谛欣蠲胬铮〕隽奖菊什竞臀以诠愣娜占牵醒就匪腿ジ讨
过得两天,撤儿满月,开了个汤饼会,宴会了一天,来客倒也不少。再过了十多天,述农算清交代回省,就在继之书房下榻。继之便去上衙门禀知,又请了个回籍措资的假,我和述农都不曾知道;及至明天看了辕门抄,方才晓得。便问为甚事请这个假。继之道:“我又不想回任,又不想求差,只管住在南京做甚么。我打算把家眷搬到上海去住几时,高兴我还想回家乡去一趟。这个措资假,是没有定期的,我永远不销假,就此少陪了,随便他开了我的缺也罢,参了我的功名也罢。我读书十年,总算上过场,唱过戏了,迟早总有下场的一天,不如趁此走了的干净。”述农道:“做官的人,象继翁这样乐于恬退的,倒很少呢。”继之道:“我倒不是乐于恬退。从小读书,我以为读了书,便甚么事都可以懂得的了。从到省以来,当过几次差事,做了两年实缺,觉得所办的事,都是我不曾经练的,兵、刑、钱、谷,没有一件事不要假手于人;我纵使处处留心,也怕免不了人家的蒙蔽。只有那回分校乡闱试卷,是我在行的。此刻回想起来,那一班取中的人,将来做了官,也是和我一样。老实说一句,只怕他们还不及我想得到这一层呢。我这一番到上海去,上海是个开通的地方,在那里多住几天,也好多知点时事。”述农道:“这么说,继翁倒深悔从前的做官了?”继之道:“这又不然。寒家世代是出来作官的,先人的期望我是如此,所以我也不得不如此还了先人的期望;已经还过了,我就可告无罪了。以后的日子,我就要自己做主了。我们三个,有半年不曾会齐了,从此之后,我无官一身轻,咱们三个痛痛快快的叙他几天。”说着,便叫预备酒菜吃酒。
述农对我道:“是啊。你从前只嬲人家谈故事,此刻你走了一次广东,自然经历了不少,也应该说点我们听了。”继之道:“他不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备了一本日记,除记正事之外,把那所见所闻的,都记在上面,很有两件希奇古怪的事情,你看了便知,省他点气,叫他留着说那个未曾记上的罢。”于是把我的日记给述农看。述农看了一半,已经摆上酒菜,三人入席,吃酒谈天。
述农一面看日记,末后指着一句道:“这‘《续客窗闲话》毁于潮人’是甚么道理?”我道:“不错。这件事本来我要记个详细,还要发几句议论的,因为这天恰好有事,来不及,我便只记了这一句,以后便忘了。我在上海动身的时候,恐怕船上寂寞,没有人谈天,便买了几部小说,预备破闷的。到了广东,住在名利栈里,隔壁房里住了一个潮州人,他也闷得慌,看见我桌子上堆了些书,便和我借来看。我顺手拿了部《续客窗闲话》给他。谁知倒看出他的气来了。我在房里,忽听见他拍桌子跺脚的一顿大骂。他说的潮州话,我不甚懂,还以为他骂茶房;后来听来听去,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不象骂人。便到他门口望望。他一见了我,便指手画脚的剖说起来。我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撕破的书,正是我借给他的。他先打了广州话对我说道:‘你的书,被我毁了。买了多少钱,我照价赔还就是。’我说:‘赔倒不必。只是你看了这书为何动怒,倒要请教。’他找出一张撕破的,重新拼凑起来给我看。我看时,是一段《乌蛇已癞》的题目。起首两行泛叙的是:‘潮州凡幼女皆蕴癞毒,故及笄须有人过癞去,方可婚配。女子年十五六,无论贫富,皆在大门外工作,诱外来浮浪子弟,交住弥月。女之父母,张灯彩,设筵席,会亲友,以明女癞去,可结婚矣’云云。那潮州人便道:‘这麻疯是我们广东人有的,我何必讳他。但是他何以诬蔑起我合府人来?不知我们潮州人杀了他合族,还是我们潮州人了他的祖宗,他造了这个谣言,还要刻起书来,这不要气死人么!’说着,还拿纸笔抄了著书人的名字──‘海盐吴炽昌号芗斥’,夹在护书里,说要打听这个人,如果还在世,要约了潮州合府的人,去同他评理呢。”述农道:“本来著书立说,自己未曾知得清楚的,怎么好胡说,何况这个关乎闺女名节的呢。我做了潮州人,也要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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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因为他这一怒,我倒把那广东麻疯的事情,打听明白了。”述农道:“是啊。他那条笔记说的是癞,怎么拉到麻疯上来?”我道:“这个是朱子的典故。他注‘伯牛有疾’章说:‘先儒以为癞也。据《说文》:‘癞,恶疾也’。广东人便引了他做一个麻疯的雅名。”继之扑嗤一声,回过脸来,喷了一地的酒道:“麻疯还有雅名呢。”我道:“这个不可笑,还有可笑的呢。其实麻疯这个病,外省也未尝没有,我在上海便见过一个;不过外省人不忌,广东人极忌罢了。那忌不忌的缘故,也不可解。大约广东地土热,犯了这个病要溃烂的,外省不至于溃烂,所以有忌有不忌罢了。广东地方,有犯了这个病的,便是父子也不相认的了,另外造了一个麻疯院,专收养这一班人,防他传染。这个病非但传染,并且传种的要到了第三代,才看不出来,然而骨子里还是存着病根。这一种人,便要设法过人了。男子自然容易设法。那女子却是掩在野外,勾引行人,不过一两回就过完了。那上当的男子,可是从此要到麻疯院去的了。这个名目,叫做‘卖疯’,却是背着人在外面暗做的,没有彰明昭著在自己家里做的,也不是要经月之久才能过尽,更没有张灯宴客的事,更何至于阖府都如此呢。”
继之愣愣的道:“你说还有可笑的,却说了半天麻疯的掌故,没有可笑的啊。”我道:“可笑的也是麻疯掌故,广东人最信鬼神,也最重始祖,如靴业祀孙膑,木匠祀鲁班,裁缝祀轩辕之类,各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