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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东方的听力和口语班上了一个月的课。
“你是新东方的吧?”杨红略带抱歉地说,“有点想不起你的名字来了。”
“我是特蕾西,跟你一样,都是朱彼得班上的。你肯定不记得我了,”特蕾西调皮地说,“不过你那时可是像朱彼得说的那样:‘鸡立鹤群’,我们班肯定每个人都记得你。”
杨红听她提起朱彼得,想起他上课第一天对自己的嘲笑,有点不快地说:“那个朱彼得,油嘴滑舌,哪里像个老师。”
“朱彼得说话是太损了点。”特蕾西说,“不过,你还别说,经他那么一调教,你还真大变了样。你瞧现在你这打扮,比三个月前至少年轻了十岁。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本科生呢。”
“还本科生,都研究生导师了。”杨红嘴里谦虚着,心里却十分舒坦,对朱彼得的恨意也消了许多。
“听说你那会儿在校长面前参了朱彼得一本,后来怎么样,把朱彼得赶走了没有?”特蕾西好奇地问。
“没有,”杨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是要把他赶走,只是刚开始不太习惯他那样的教学方法。”她不想提那件尴尬的事,于是问道,“怎么,你不知道他一直教完我们那个班?”
“我没上几天课就走了。”
“是吗?为什么?”
“忙起来了呗,”特蕾西对杨红挤挤眼,学着朱彼得的腔调说,“我他妈真忙,但不是忙他妈的!”
4
在遇到朱彼得以前,杨红根本不知道这个F…word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英语里面的“4…letter…word(四个字母的词,骂人话)”,她也不用中文里的脏字。她是老师,讲究个为人师表。
但她忽然想起周宁倒是有点喜欢说话带个脏字,而且使用这个字的频率很高。
结婚前,杨红没怎么注意到他这个习惯。一来因为周宁正在热恋之中,对自己的期待值也比较高,身不由己地就想把自己造就成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二来因为还没领结婚证,怎么样都觉得像是没转正的学徒工一样,总想在老板面前留下个兢兢业业的印象,脑子里那根弦就绷得比较紧,嘴上也就多个岗哨。那时不要说是指代那个部位的字,就连与那个部位相邻地区的词都从他口中消失了。明明是肚子疼,说出来就成了“胃疼”。
其实那时即便偶尔疏忽,用了那个字,杨红也不会注意,因为杨红自己也处在热恋之中,脑子也是晕晕乎乎的,而且杨红跟周宁的老家隔山隔水,两个人的家乡话完全像两种不同的语言一样,指代那个部位的当然是完全不同的名词。周宁的那个×字,对杨红来说完全是个生词,恐怕查字典都查不出来,即使查出来也没那个释义。
结婚后,周宁就有点大意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把这个字在他家乡话中的字义告诉杨红。杨红知道了这个字的含义后,觉得很刺耳。为此,两口子经常发生口角。
后来经周宁赌咒发誓地解释,尤其是杨红到他老家去过了几次,亲耳听到那里的人讲话,才知道周宁说的基本属实。
周宁在那个镇上颇有名气,虽然镇上也不乏出了大学生的家庭,但娶了博士做老婆的,他还是头一个。而且老婆还是党委书记,小镇的人不管你是院党委书记,还是校党委书记,是正书记,还是副书记,一律称之为“大学的书记”。每次一听说周家的老二带老婆回家探亲来了,镇上相干不相干的人就会跑来坐一阵儿,闲聊聊,看看城里媳妇的模样。
如果是暑假高考之后,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提着礼物,来求大学的书记把自家的子女招到H大去。周宁一般还是很考虑杨红的难处的,能拒绝的就拒绝了。不过有时来求他的是自家的亲戚,或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被人灌几杯汾酒或者是茅台,就一口应承下来。趁着酒兴,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应承告诉杨红,弄得杨红十分为难。开后门招这个学生吧,违背政策,整起风来,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自己权力有限,不像镇上人想的那样:既然是大学的书记,在自己的大学还不是一手遮天?想招谁就招谁,你说不行,肯定是嫌礼物送得太少,或者是交情不够。
所以搞到最后,杨红就怕跟周宁回老家,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周宁说她是厌恶他的家乡,嫌他是乡下人,在他的亲戚朋友面前摆架子,存心让他丢脸。杨红说他一回老家就是烟酒牌,还拉扯来一大堆人情后门,害她违法乱纪。起先两个人都怕家人知道,所以就折中,哪个的老家都不去,就待在H市。吵到后来,就有点顾不上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
有一次,周宁竟然丢下怀孕的杨红,一个人跑回老家去了。
5
“看你那个样子,还在恨彼得啊?”特蕾西见杨红怔在那里,以为她还在为新东方的事生气,就笑着说,“难怪有人说无情才是真豪杰,原来仇恨就是力量。”特蕾西见杨红嘴张了张,好像要解释的样子,也不给她插嘴的机会,继续发挥自己的理论,“就因为你恨他,你对他才有免疫力。不像别的女孩,第一天就被他电倒,成了他的扇子。你知不知道那个萨曼莎?她可不是一般的扇子,可以称得上是铁扇公主级的。彼得到哪里开班,她就扇到哪里听课。上个月彼得去了美国,听说萨曼莎就扇到美国去了。”
杨红觉得特蕾西说的话,有点像托福听力考试的那些段落,那里面一个一个的词,似乎都不是生词,听的时候以为个个都听懂了,但回头来想整个段落的意思,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听懂。听力老师总说不要为了一两个词在那里流连忘返,你把一段话当作整体听完了,那一两个不懂的词在上下文里面,自然就好懂了。但对杨红来说,如果有那么一两个关键词不懂,整个一段就全部泡汤了。
像特蕾西的这段话,“免疫力”是耳熟能详;“什么什么就是力量”更是个天天讲的句型;“无情才是真豪杰”,好像是鲁迅的名言,又好像不是。是不是无所谓,听得懂就是了。但就因为她不懂那个“扇子”什么的,这一段话就把她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只记住了一点:朱彼得和萨曼莎到美国去了。
特蕾西谈兴正高,杨红也不好问她扇子的事,就由她去讲。
“你还记不记得彼得的开场白?超级幽默!”特蕾西一扭身从座位上站起,也不管前后的人都在看她,只管学着朱彼得的口气说:
“我叫彼得朱,你们可以叫我彼得朱,或朱彼得,或彼得,或朱。你们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学到这里,特蕾西更来劲了:“叫我彼得朱的人——是崇洋媚外的人;叫我朱彼得的人——是土洋结合的人;叫我彼得的人——是我的至爱亲朋;叫我朱的人呢——哈哈,是喂猪的人。”
特蕾西学到这里,已笑得花枝乱颤。杨红也附和着笑,心里却想,看来我对朱彼得还真的有免疫力,他这番自我介绍,还真没把我电倒,而是把我气倒了。一个老师,站在讲台上不传授知识,却在那里油嘴滑舌,哗众取宠,如果是我院里的老师这么教书,早就受到警告了。
杨红最反感的是朱彼得的汉英混杂。她自己能讲好几种方言,但她从来不把两种方言夹杂在一起说,免得别人听了难受。她在学校跟同事和学生讲普通话,在家跟周宁讲H市话,回自己的老家跟父母讲家乡话,在周宁老家,她基本是打哑语,到哪山唱哪山的歌嘛。等她到了美国,她当然就要讲英语,她就是为这才到新东方学听力和口语的。哪知这个朱彼得却把个英语和汉语混在一起,使她听得很难受。你说英文就说英文,说中文就说中文,知道你是在说哪国话,听的人心里也有个准备,知道把大脑里哪个字库打开。你一下中文,一下英文,别人刚刚顺着中文的思路开始走,你又换成英文了,别人又要忙不迭地换一条思路。
杨红恨朱彼得的中英混杂,就像恨周宁在她开车时老叫她换道一样。每次杨红开车,只要周宁在旁边,她就没有好日子过。好端端的一条道他不让你一口气开完,无端地就逼你换道。
“换左边去!左边去!”她刚换了道,惊魂未定,气还没喘匀,周宁又叫了,“右边!右边!见鬼。叫你换你不换,现在被人家超了。”
6
“你不知道,彼得的杀伤力好大哟。”特蕾西夸张地说,“他往讲台上那么一站,把手往口袋里那么一插,那个性感甫士一下就把那些个妹妹电晕了。”特蕾西说着就学朱彼得把两手往屁股后头的口袋里一插,稍稍偏着个头,眯缝着眼,脸上似笑非笑。
杨红笑着说:“你学得还真像。”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就能迷倒人呢?真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同样一个朱彼得,杨红第一天看到的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他穿一件旧T恤,一条半短不长的裤子,惊心动魄地挂在胯骨上。裤子上有数不清的口袋,横七竖八地贴在那里。头发是湿漉漉的,像刚从澡盆里爬出来一样。后脑勺和两边的头发短得像周宁的寸头,但在前额上,却有长短不一的一撮儿,像被人踩过的麦田,东倒西歪,杂乱无章。走到教室门边时,他手里还有小半截烟,也不舍得丢,就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踩在门外,深深地一吸,只见吞云,未见吐雾,就已经站到讲台上了。等他开口做自我介绍时,吸进去的烟才从他头上各个通风口里袅袅地飘出来。
“听没听说过‘备皮’啊?”特蕾西憋着个男声,“‘备皮’就是医院里动手术之前,先把病人拉出去,剃毛消毒,为手术做好准备。我的课呢,是为你们出国‘备心’。你们先被我雷几回,到了国外,就不会被文化冲击折腾得半身不遂了。”
特蕾西学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评价道,“他哪里是‘备心’?明明是‘偷心’。不过他放电倒是真的。”特蕾西说着就往后一倒,做晕倒状。
杨红看见特蕾西那件本来就开口很低绷得又紧的衬衣,被她这样一倒,胸前就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V字顶端那粒纽扣岌岌可危地悬在那里,很替她捏把汗,生怕她再往后倒,那粒扣子就会蹦脱,胸前那两个乱颤的东西就会飞弹而出。杨红赶快把她扶起,转个话题:“你说朱老师到美国去了?怎么没听他说起过签证的事?”
“哪个朱老师?噢,你说彼得啊,”特蕾西说,“他签什么证?他有绿卡的。回去坐移民监去了。”
“噢,那萨曼莎呢?她也是有绿卡的?”杨红想,有绿卡的人教口语还说得过去,有绿卡的人来新东方学口语就奇怪了,“萨曼莎?她要绿卡干什么?她老爸是×××,搞个出国机会还不容易?”
杨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省委书记×××?”
“本省莫非还有第二个×××么?”特蕾西恍然大悟,“原来你不知道啊?难怪你敢告彼得的状,我说你怎么那么大胆呢。搞半天是无知者无畏。后怕了吧?”她安抚性地拍拍杨红的手,“幸好你的状没告下来。不然,你要真把彼得赶走了,萨曼莎肯定在她老爸面前参你一本,叫你死得难看。”
杨红想,反映一下朱老师的教学情况,应该罪不至死吧?她有点好奇地问:“这个朱老师到底有什么迷人之处,惹得省委书记的女儿穷追不舍?”
“拜托,拜托,你别一口一个朱老师好不好?你叫他朱老师,听着巨搞笑。”特蕾西说,“他的迷人之处,还真不好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