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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至琰突然大咳起来,我脸色煞白,一下捏紧了羽瞻的手指。
羽瞻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言语,自有侍女上前伺候,她为至琰揩了口,疾步走到我们身前,轻声道:“大汗,国舅他……又吐血了。”
羽瞻点点头,亲自看了至琰的伤处,眉皱得更紧,声音却不急不慌:“依朕所见,虽伤势沉重,但国舅吉人天相,定无大碍,你们小心伺候着。再有什么事就自己处理了吧!”
我听他此意,分明是要抛下至琰不管的口气。
当着众人之面,我虽惊得说不出话来却不敢多言一句,怕堕了他面子,惹他更怒。
若是从前,也许我会开口求他的,而现在,当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娘家可言时,却不自觉的变了态度,再不敢稍有放纵。
他出了至琰的帐,却没有往银帐中回的意思,反而令人牵过马,分明是要出城的意思。
“大汗……”我若此刻不言,也许再没有机会说话:“大汗,您救救臣妾的弟弟吧!”
他笑得毫无笑意。
“他不需要朕管。”
“大汗……他……他都吐血了!”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不要尝试骗朕。”
我不知该如何说下一句,他口气决绝:“朕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意图瞒过朕行自己的事情。”
“可是,臣妾没有……”
“你是没有骗朕,但你也没有看出来至琰在骗人吧?”
此时,那牵马的侍卫已经回来,羽瞻翻身上马,朝我伸出手来:“和朕出去。”
我不敢犹豫,借他的力量跨上马背,他的右臂虚握着马鞭,左臂护住我腰,双腿一夹,骏马踏着碎步向斡尔多城之外跑去。
出了营门,他便不断催马,马儿越跑越快,直至在月光下的草原上奔驰起来。
及至斡尔多城变成遥远的剪影,他方才勒马停下:“现在可以说话了……阿鸢,你当真没发现至琰在骗人?”
“您这么说,臣妾……”我叹一口气:“确是没有发现的,请问大汗看出了什么?”
“你知道么,只有肺经受伤的人才会咳血,至琰吐血之前曾剧烈地大咳过,你也看过他的伤处,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恍然:“他的伤处……是在腰臀之上,此处受击打是不会伤到肺经的。”
他点点头:“就算那下棍子的人手法再高超,要击伤他肺经还不留下任何皮外伤痕迹,那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伤到肺,那他咳血就很不正常,而若是腹中的脏器受了伤,多半是便血。”
“便血不容易被看出来,于是他‘咳血’了,这是最明显的……是吗?”
“其实,他若是不咳嗽那一阵,只吐血,朕也不能断定他在装伤。吐血是伤了心脉,那也是有可能的,但咳出血来……不免有些夸张了。”
“谁在教他骗人?”我心下思量,顺口问了出来,但问出来想羽瞻也答不上,否则以他性子怎会就把我带出来说明此事而不拿那人问罪,这一问只是徒增尴尬罢了。
但羽瞻开口了。
“想是没人教,他自己生出这法门的。”
我骇然:“您是说这孩子才这么大就……”
“不容易,对吧?”我本是侧着身看他,但此时他脸上的冷笑在月光下分外碜人,我不敢多看,急忙又扭回身去,只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但孩子就是孩子,自以为计划周密,但都会让人看出破绽来。”
“为什么大汗断定没有人教他?”
“先假设有大人教唆他吧,那个人一定是想借此机会骗过朕,要骗人一定会在对方不熟悉的方面下套——可是朕自小长于军旅之中,不提医术,伤到什么地方会有什么征象这些简单的道理都还是懂的!和至琰亲近,能教唆到他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朕自是不会自己下套自己钻,你也没有教唆一个孩子的必要,慕容朝身为将军自然不会出有如此破绽的点子,而伺候至琰的那些侍卫侍女,他们也该知道在这方面想瞒过朕几乎是发梦,就算要骗,也会做好周密的准备……”
我点点头,以为然,但犹有一事想不通:“至琰他骗您做什么?”
“你的想法和朕完全一样的话,就会有些细节被同时遗漏……阿鸢,朕想让你自己想想这事儿,把你的想法告诉朕。”
“臣妾能回去再想这事儿么?现下里脑子乱得很呐。”我告饶。
“随你,那就走走,散散心吧。”他勒转马头,却是缓缓向斡尔多城的方向返程。
我闭上眼,头向后枕在他肩上,虽不指望一时便想透此事,但理出一个脉络也好,脑海中却是一片纷乱。
许是因为我并未从心中相信至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按羽瞻的说法,此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只是一个孩子邀宠的小小伎俩,但对我来说,却分明是重重的一击。
如果他才六岁就能想到如此的招数,今后必然是一个极难缠的角色,我能不能控制他很成问题,而如果一着不慎,还有可能被他利用——我怎么能想到这孩子有这样的心计,是我太小看他了么?
他的目的……他为什么要装着伤势沉重?是想吸引羽瞻的注意,那又是为了什么?最简单的可能是想疏远羽瞻和德兰,但损害德兰会让谁受益呢?
德兰为人慷慨洒脱,虽颇为莽撞,却毫无心机,郜林人多是如此脾性,他该不会是得罪过谁。而斡尔多城一战,他居功甚伟,难道是为此让什么人觉得他碍事了?
也许是今日在至琰那儿哭了一场的缘故,也许是夜风太凉,我的太阳穴一阵阵传来钝痛,终于无法想下去了,遂睁了眼,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几乎要惊呼起来。
我眼前的是无数低垂的星星!
羽瞻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惊喜,他口角含笑地看着我:“怎么,阿鸢?”
“很美,很美……”我喃喃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细看草原上的星星呐。这么低这么亮,伸手能够到么?”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笑道:“你伸手试试?”
我果然像小猫儿一般伸长了臂膀,在空中抓来晃去,引他一阵大笑。
“笑什么?”我嗔道:“你个儿比我高,替我够一颗试试。”
他顿时敛起笑容,讪讪地闭了嘴,我却不依不饶,闹着求他帮我够星星。
“像什么样子啊……”他嘴上这么说,终究抵不过我在马背上扭来扭去大呼小叫,伸手马马虎虎地晃了几下:“你看,摘不到的。”
“……”我气结:“毫无诚心!”
“你要我怎么诚心啊?星星哪儿是人能摘得到的……我发现你这几日每到晚上就做些傻得不能再傻的事情,说些呆得不能更呆的话。”
我横他一眼:“好吧。臣妾放肆了,求大汗恕罪。”
我正正经经的一句话丝毫没有收到效果,他笑得前仰后合,我佯怒:“再笑,再笑你就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果然止了笑,在我额角一吻:“不过我很喜(87book…提供下载)欢你这种傻样子。”
“喜(87book…提供下载)欢这傻样子就别指望我替你考虑那些脑袋疼的事情……”我笑出声来:“怎么选?”
“真是不给人活路。”他装作无奈:“那你就白天聪明晚上傻吧,好歹这傻兮兮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他话音刚落,我们便皆大笑出声,颇为开怀,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我多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不要再回到斡尔多城里面对着不知什么人搞出的烂摊子,只要倚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温暖和呼吸心跳,让天地之间只留下我们两个人,再不考虑谁的栽赃谁的陷害谁的复仇……
可是,这样的愿望我不敢与他说,他是帝王,定是不会喜(87book…提供下载)欢我这小儿女的希冀的。
而马走得再慢,也终究会走回那宫帐之城,我也一定会跟着他回到那富丽堂皇的银顶大帐去。逃不脱,也没法逃。
叛乱和后患
斡尔多城外,早已有人候着。
羽瞻勒住马,那边的人便迎了上来:“大汗,大延那边有变……”
他的手环过我的身体握住马缰绳,这一刻借着月色,我分明看到他手背上的筋绷紧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等朕回金帐处理。那边来人了?”
“是。”
“阿鸢你随朕一起去。”
他容不得我说话,直接下了令。
金帐里早已点满了灯火,光影斑驳晃动,他直入主座坐下,我随他,坐在他的左边。
那侍立于下的人是大延人的装扮,此时方行了礼,道:“大汗,皇帝陛下已经动手了。”
冬珉动手了……他动什么手,我疑惑地望着羽瞻的侧脸,他的眼神波澜不惊。
“随他。”
“可是大汗,如果咱们不动,会被他一网打尽的。”
“动了就不会被一网打尽吗?”羽瞻浮上一丝戏谑的笑意:“最好沉默。近来什么也不要做,否则更容易被发现。”
那人想了想,道一声是,又问:“那要不要移动那两个人?”
羽瞻慢慢点了头:“千万不要让他们落入冬珉手中。最好迁到外州,京畿之地终究危险。”
那人似乎此时方才发现我,竟惊叫出声:“长公主殿下?!”
“不是长公主殿下,是可敦娘娘。”我虽有万千疑问,此时却必须抢在羽瞻前纠正那人的口误。
话一出口,我瞥到羽瞻嘴角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哦……那是小的过虑了。”那人垂下头:“那么,小的告退。”
“早点回去吧,传朕的意思,绝对不可以妄动……至于冬珉那边,朕会让他把心思移个地方的。”
“要怎么捣乱?”见那人出了帐,我笑道。
“哦?现在不嫌朕欺负大延了?”
“……说过了,我不是长公主殿下,是可敦娘娘了。”我笑笑:“虽然不高兴,但是,好像也没得反悔。”
“你说怎么捣乱呢?”他颇有兴味地看着我:“冬珉想端了我的眼线,我总得搞点儿事出来让他分心吧。”
“不妨再让昌兴都闹一次瘟疫。”我托着下巴笑道:“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就是太缺德了些。”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知道这主意缺德?何况再闹瘟疫,他一定又要找个替罪羊,刚好……”他比出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把这罪责推给里通外国的人。”
“您要转移的那两个人,是汀芷和孩子么?”我改了话题:“拿他们也可以要挟冬珉的。”
“你别尽出这样的主意啊。”他哭笑不得:“怎么要挟?写信给冬珉,你女人孩子在我手上,再敢对我的人动手我就不客气?!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臣妾想不出来!”我耍赖了:“您今天又是让臣妾想至琰的事儿,又是让臣妾想怎么给大延捣乱,您说说,臣妾有几个脑袋?!”
“怎么听起来是朕要砍了你?”他眉尖微蹙:“罢了,不难为你。你就等着看戏吧。从今天起,至琰不能出他的帐,有事必须由你通禀。且莫说他想要骗朕可能只是小孩儿邀宠的伎俩,便当真是有人在背后指示,想也不能越过你生起什么波澜……不过阿鸢,你不会怪朕软禁他吧?”
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