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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武当的陪都,弘文帝的脚下,自己能躲去哪里?
“太后……太后,您暂时避一避吧……”
她非常的冷静:“怎么避?你以为,他一计不成,会直接派人来刺杀我?”
李冲无言以对,但见这个女人,忽然失去了分寸一般,只是呆呆地坐着,既不是普通女人的惊恐,也不是皇太后的愤怒,甚至连憎恨也没有。他急忙出去,吩咐关闭了宫门。整个慈宁宫,忽然彻底肃静下来。真正形如一座巨大的棺材。
如此,外面的人,就再也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芳菲依旧端坐着,一动不动。
心里是灰的。这一生,从未如此灰心绝望过。她仔细地又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多么甜蜜的糕点啊。她自言自语道:“李冲,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呢。”
李冲骇然:“太后……吃不得啊。”
她凝视着那精美的冰皮:“我那时才多大?七八岁吧。遇到先帝,他给我吃点心。那还是我第一次吃点心……”
李冲不敢作声。
她也没有说下去,只是颓然把点心放下。
恩断义绝3
既不悲哀,也不恐惧,慢慢地,看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斜。
“李冲,你下去吧。”
“太后……小臣想在这里陪着您。”
兔死狐悲。李冲固执地垂手站在一边。想起当日李奕被处决的时候,冯太后是如此保护自己的。若非这个女人,自己这条命早已保不住了。
芳菲看着他固执的脸孔,一时有点恍惚。多么酷似李奕啊。一样的沉毅,一样的忠诚,唯一的不同,只是在于他的才干还在他的哥哥之上。
李奕死了,他呢?
覆巢之下无完卵!
“多谢你救了我。”她淡淡一笑,“对于你们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的哥哥,因我而死。这一次,又是你救我的命。”
“太后,这是小臣的义务。”
她摇摇头,本是要问他许多事情的,却欲言又止,这些,问了又起什么作用呢。
但是,李冲却径直说了下去:“太后,是李欣和陆泰这两个家伙捣鬼……他们收买了太监作祟……小臣是昨晚得到的消息,一位御林军的统领,和小臣私交不错。他说,他们之前就举得李欣等人举止十分鬼祟,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悄悄地监视着李欣等人……太后,等事实确凿,直接拿下了李欣,谋杀太后,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芳菲淡淡一笑:“李冲,多谢你安慰我。”
李冲还要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又不好说,只好退下。
“太后,臣今日就留在慈宁宫。”
“好吧,你出去和赵立他们在一起。”
她心里一丝暖意,患难见人心。冯太后纵横半生,政敌无数,一个李奕,为自己舍弃了性命,到现在,还能有几个人不离不弃,也算是难得了。
“太后,小臣就在外面,但有吩咐,尽管叫小臣。”
“好,你下去吧。”
恩断义绝4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走得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的确是李欣和陆泰捣鬼,这班狼子野心的家伙,一个个对自己都恨透了,这不足为奇。
可是,如果没有弘文帝的默许和支持,他们敢么?要知道,北武当虽然不如平城皇宫那么严密,可是,皇太后,小太子的饮食,也是严格控制检查的,慈宁宫和太子府的侍卫合起来,表面上很放松,其实上,安全程度丝毫也不会逊色于平城。
敢于对皇太后下毒,这岂能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何况,如果没有一定程度上的默许,谁敢于买通弘文帝的贴身太监?
要知道,朱钧可是弘文帝最信任的太监之一,仅次于魏启元。
她忽然觉得很欣慰,幸好,弘文帝总算把儿子接走了。虎毒不食子,他再这样,也不会对儿子下手。至少,现在还不会。
而自己!
飞鸟尽,良弓藏。
子立母死,不死不休。
许久,腿都坐麻木了,她才站起身,看夕阳,晚霞。想起自己这一生。这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八岁?十八岁?或者二十八岁?
她站了一会儿。
只有张娘娘站在旁边。可怜的老妇人,已经吓白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但见她转过脸,声音和之前的李冲一样发抖:“太后……到底怎么办啊?”
自己一死,只怕,这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保不住。
她怜悯地看着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叹道:“早知如此,你真不该跟着我的。”
老妇人哭起来:“太后,老身服侍您,是老身的福分,老身从未后悔过。”
她也眼眶濡湿。
只走到门口,看儿子。希望儿子快点回来。
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通报。小太子一直不曾回来。慈宁宫的大门是紧闭的,在小太子回来之前,绝不会打开。
恩断义绝5
但是,芳菲心想,今晚,也许弘文帝不会让孩子回来了。他也怕吧,怕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太后……您吃点东西吧。午膳都没用。”
她摇摇头:“我不饿。”
“太后,身子重要……”张娘娘还是庆幸的,幸好太后没有吃下那些糕点,这也是死里逃生啊。
芳菲当然知道她的庆幸,她也笑起来:“张娘娘,我想换一身衣服。”
“太后,老身服侍您。”
“不用了。”
老妇人一怔。芳菲已经径直来到了寝宫。衣橱打开,一色的流光溢彩已经不见了,都是太后的隆重而黯淡的衣服——寡妇的颜色。
她看了一会儿,来到另一边。
那里,几件簇新的衣服,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袖口上绣着淡雅的梅花。是她去青州前线陪伴罗迦的时候穿过的。尤其,直到罗迦死那天,她记得自己恰好穿的就是这样。所以,她来北武当的时候,一直带着这几件衣服,但是,从未穿过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保存得很好,有股子樟脑的味道。
她仔细地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坐在镜子面前。
头发散开,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这些年在北武当,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最初,容貌是不变的。可是,这两年,却变得厉害,自从弘文帝开始接二连三的生儿子后,她就憔悴得厉害。
内心里,不是没有过绝望和恐惧的。
当人被逼到了一个份上,也不得不操心的那种恐惧和担忧。
却不料,担忧了这么久,依旧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她梳好了头发,才淡淡道:“张娘娘,你去玄武宫接小太子吧。”
张娘娘嗫嚅着:“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放人。”
她十分镇定:“你去吧,请陛下一起过来坐坐,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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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断义绝6
她梳好了头发,才淡淡道:“张娘娘,你去玄武宫接小太子吧。”
张娘娘嗫嚅着:“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放人。”
她十分镇定:“你去吧,请陛下一起过来坐坐,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但见张娘娘还是很犹豫,她想了想,拿出一样东西,“你把这个给陛下,他一定会来的。”
那是一只手镯。是宏儿出生之前两个月的时候,弘文帝送来的。
张娘娘拿了玉镯出去了,芳菲才缓缓起身,来到正殿。正殿里鸦雀无声,所有宫女,太监,杂役,侍卫,都在外面。只剩下了红云和红霞,赵立,乙辛,还有李冲。
众人一见她,立即跪了下去。
气氛那么阴沉。
芳菲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红云,红霞,当初才多大?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二十几岁了。她们早该嫁人生子了。然后是赵立,乙辛,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唯一时间短暂一点的,便是李冲。可是,他秉承了李奕的相貌,甚至她对李奕的那份复杂的心情:友情,愧疚,负罪的情感,就因此,所以对李冲向来是分外的青睐。
她淡淡一笑:“红云,红霞,你二人服侍了我十几年了,早就过了嫁人的年龄了。是我耽误了你们的青春。”
二人泪流满面:“不,奴婢不想离开太后。”
二人都是一个部落的孤女,没有家人。本来,宫里规定,25岁之后的宫女,是可以服役完毕,随时离宫的。但是,她们二人一直不愿意。因为在北武当好吃好喝,而且自由自在,所以,一直不愿意外嫁。
芳菲对于此事也留心了一些日子,但是,后来政事繁忙,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算算她们的年龄,也就是刚过25岁不久。并不算得很大,如今,放出去,希望还不会晚。而且,她们久居深宫,很少纷争,容颜并不曾有多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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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断义绝7
“赵立,乙辛,你二人虽然成家了,但是,也很少回家。这些年,都忙于慈宁宫的事情了。”
二人恭恭敬敬的:“蒙太后恩典,臣等的家眷都在北武当,小臣等没有后顾之忧。”
她缓缓地站起来,将一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你等服侍我多年,今日,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些首饰,是我这些年的私人积蓄。我没有亲属女眷,也没有外戚,所以,今日把这些首饰分给你们,一人一份。下来后,你们直接去内务府支取银子,每人1000两;此后,各自回到老家,买田置地,只要不胡乱赌博和挥霍,应该足以安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众人都跪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因为这样丰厚的赏赐而开心,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仿佛冯太后在交代遗言一般。
尤其是红云和红霞,更是哭得泪流满面。
芳菲这才转向李冲:“李奕因我而死,我也无法报答他。这个匣子,你就带着,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那个匣子里面,几乎都是她私人的珍藏品,好几件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昔日没能赏赐李奕,今日已经晚了。
李冲跪在地上,不肯接匣子。他的心思当然比其他几个人更加明白,见冯太后已经在清楚明白地安排——后事了!
如果不是灰心到了极点,她岂会如此?
他忽然亢声道:“太后,您可不能就这么灰心了……”
芳菲看着自己旁边这个沉甸甸的匣子。都是金银珠宝。除了政治需要,她私下里,几乎很少动用这么大的赏赐。
可是,再大的赏赐,又岂能换回一条人命?
早在李奕被腰斩的时候,她其实便隐约明白,这一日是会来的,只不过是迟早而已——弘文帝,其实还让这一日来得太迟了。
“太后,您千万不能灰心……”
她摇摇头,不灰心又能如何?
恩断义绝8
自己可以愤怒之下,去杀了李欣和裴攸——可是,对于弘文帝又能如何?或者也亲手把弘文帝杀了?
别说杀弘文帝,自己连李欣都没能杀死。
那是一种很长久很刻骨的疲倦——从罗迦死的时候就带来的疲倦。支撑到现在,再也熬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