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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事实让郁心兰顿感遍体生寒,之前还想着娘亲是肯伏低做小的,自己再刻意讨好王氏,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王氏根本就不打算给娘亲转正,那自己和弟弟就是没名分的私生子。这、这、这……这样的身份,如何在古代立足啊?
主座上,郁老爷大大地一怔后,当着一屋子的丫头媳妇们的面,觉得下不了台,儒雅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婉儿最是淑良本分不过,夫人切莫听信谣言。”
王氏嗤笑,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白纸,递给老爷,“这上面所写之事,还请老爷释疑。”
那纸上将郁老爷在荣镇私纳温氏为妾,和郁心兰出生的日子记录得清清楚楚,还,其间相隔六个月一十八天。
郁老爷顿时面露尴尬羞恼之色。当年他年少风流,又孤身在荣镇办公差,难免寂寞,遇见美貌温柔的温氏,自然是情不自禁……他原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哪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先不说他在外地私自纳妾,一不禀明父母、二不告知发妻是否合理,单就是温氏未婚先孕、妇德有失这一条,夫人就有足够的理由拒其进门。
前阵子岳父大人斥责夫人心胸狭窄,夫人这才同意接温氏母子入京,他原以为夫人终于想通了,哪知人都到府里了,却生出这种变故。现在老太太、太太都不在,无人帮着他说和,是不是等明日再说?
王氏见难住了老爷,愈发得意,“这样的人怎么能进咱们郁府?这两孩子倒也罢了,怎么说都是老爷您的骨肉。这样吧,孩子留下来,明日我着人送温氏回荣镇。”
郁老爷闻言顿生不悦,又瞥见温氏浓密的长睫上沾上了泪花,更是对妻子的蛮横厌恶至极,可在妻子面前顺和惯了,也只是道:“她们一路劳顿,先去客房洗漱用饭休息,别的事明日再说。红绫,带她们去客房。”
温氏带着儿女又福了福,才跟着叫红绫的丫头退出正堂。
郁老爷遣退了仆妇,好声好气地劝说,“夫人,婉儿为我郁家开枝散叶,这……”
“老爷!”王氏打断郁老爷的话,一脸严肃诚恳地道,“老爷是朝中命官,即使是私事,也万不能行差踏错。若是被刘御史知道您将一个有失妇德的女子纳入府中,在圣上面前参您一本,就算不被罢官,也怕是会连累到老爷的官声。”
一番话义正词严,郁老爷无处反驳,只能大打亲情牌,再怎么样也不能拆散人家母子不是?
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又着意在床第间温柔缱绻,王氏终于答应让温氏留下,只是抬升名分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郁心兰等人在梓院的客房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还被告知未得传唤,不能出梓院走动。郁心兰一心琢磨日后的出路,也没心思乱闯,只是瞧着温氏眉间的浓愁心疼不已。温氏这个娘亲,对她这个女儿温柔细致关怀备至,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娘亲受什么委曲。她多次向娘亲提及,如果王夫人不给娘亲抬个姨娘的名分,她们母子三人就回荣镇去,她定有办法为娘亲养老送终的。
只是温氏看着温柔和顺,有时却也极固执,认为儿女们认祖归宗是最重要的,她只要能留在郁府服侍老爷就成了,是不是姨娘的没有关系,不许兰儿再提什么回荣镇事。
郁老爷除了头一天下朝后来小坐片刻,送上些头面首饰之外,就再没踏足梓院。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实在是怕引得妻子嫉恨,温氏的名分就更没着落了。
为了温氏名份的事郁老爷焦急上火,就连平日里最疼爱的长女回府省亲,也提不起兴致,随意问询两句,便借口让母女两说说贴己话儿,离开正堂。
郁瑾凝视着父亲消失的大门好一会儿,才挥手让丫头们退下,蹙眉问道:“母亲,父亲怎的好似有心事?可是为了那温氏?”
提及温氏,王氏就怒火攻心,噼里啪啦地将老爷如何磨叽要给个名分,如何每日暗中使人送吃穿用度,生怕自己虐了那几人的种种告诉女儿。末了,瞥见桌上的粉彩芙蓉杯,仿佛温氏那张细白如瓷、红晕染颊的狐媚脸,恨得一巴掌扫到地下,叮当摔个粉碎。
郁瑾见状眉头蹙得更紧,轻嗔道:“这芙蓉杯不是您平素最爱的吗,何苦为了一个贱婢就给摔了?”顿了顿,见母亲脸色微霁,便接着道:“母亲,您听女儿一句劝,若真是打发走了那贱婢,瑞哥儿怕是心生怨恨……”
王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是他的嫡母,还怕他翻天么?”迟疑了片刻又问,“真的带个男孩儿在身边,就能怀上男胎么?”
郁瑾连忙保证,“自是真的,相公家几位堂嫂,都是如此怀上男胎的。况且,又不是让您过继到名下,只要在身边带养着就行。您是嫡母,这本是名正言顺的事。只是,也得让瑞哥儿心情好,才能带个弟弟出来啊。”
郁瑾深知母亲最揪心的事儿,就是只生育了四个千金,没个儿子。这女人啊,再怎么呼风唤雨,若无儿防老,晚景也只得凄凉二字。所以她才在听闻这法子之后,立即告诉母亲。只是,人选颇费思量。
郁老爷另有两位侍妾,都是朝中官员馈赠的,王氏拒绝不得,可也没让她们有什么好日子,一年到头见不着老爷两面。但就算这般防着压着,那个叫秋容的小妾,还是怀上了身孕,一举得男。
王氏咽不下这口气,怎么也不答应教养庶子,现如今那庶子已经十四了,只怕跟他那个有心计的贱婢娘一般,满肚子弯弯绕绕,这样的庶子养在身边,不跟养头狼崽子一样么?而旁系的子侄,没道理平白接到身边,所以算来算去,只有瑞哥儿合适,聪明、功课好、乖顺懂事,年纪也尚幼。
王氏思量了片刻,便点了点头,不就是多个妾侍么?在她手里还不得任她搓圆搓扁。
郁瑾又问,“三妹那事儿……”
王氏道:“这事我自有分寸。”
郁瑾便放心了,又坐了片刻,用过午饭便回夫家了。
长女一走,王氏便松了口,对郁老爷道:“老爷,兰儿年纪也不小了吧?”
郁老爷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又狐疑夫人的用意,便只“嗯”了一声,“这月初六满的十五。”
王氏点了点头道:“年纪挺合适的,我看,这回宫里采选秀女,就送兰儿的画像上去吧。”
郁老爷大吃一惊,以往玫儿心高气傲,定是要做那皇妃不可的,怎么这会子将送上门的好事给往外推?
“玫儿她……”
“玫儿她现在不想入宫了,只是礼部又要求正五品以上官员家必须送选一女,我想,以兰儿的出身,若是想嫁得好,只能为妾,嫁个门户低的,又失了郁府的颜面。进宫倒是个挺不错的选择,还不用为她准备嫁妆。”
说到嫁妆,郁老爷心思有些活动。王氏肯定是不会拿自己的嫁妆给兰儿添妆的,而郁家,虽顶着世家的名头,其实已经没落三代了,家中的祖产早就变卖一空。这些年他为官赚下的银子不算少,也都尽数用在赎回祖产上。可这祖产,多半都得算是公中的,自己手头活络的银子可不多。
只是沉吟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兰儿胆小怯懦,在宫里不得被人生吞了去?再说,她哪懂得宫里的规矩……”最主要的,是他曾答应过温氏,要为兰儿选一门好亲事。
“不懂,请教习嬷嬷来教导便是。我是想啊,若兰儿被选入宫,她的生母,地位总不能太差,将温氏收进府里,在父亲那边,我也说得过去。”
王氏抛出温氏的名分这个香饵,又抬出身为丞相的父亲来压阵,郁老爷很快便同意了。反正只是参加征选,却可以令温氏抬升分位,到时自己找礼部的官员活动活动,第一轮就让兰儿下了,不就一举两得了?
郁老爷请王氏帮着准备报送要用的庚帖和画像,自己乐颠颠地跑去给温氏报喜。
王氏看着老爷的背影冷笑一声,若是老爷知道皇上是先给赫云连城这个扫帚星选妻,还会不会这般得意?
第三章
京城西郊的万刃山山势险峻,通常少有人烟,但是性喜冒险和勤于习武之人,却以攀登万刃山最高的仙人峰为乐。
四更初,星辰还悬挂于天边,两名气宇非凡的男子,就已长身玉立于仙人峰顶。
“连城,父皇昨日向太傅问询我的课业了。”说话的,是一名儒雅俊逸的佳公子,俊眉朗目,未语先笑,怎么看都显得文质彬彬。可是能一口气攀至仙人峰顶而不喘息的人,哪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叫连城的男子生得异常俊美,眉如长锋斜飞入鬓,眼如寒星深邃内敛,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勾勒出天地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沉稳冷峻,右颊一线极淡的疤痕,不显粗鄙,反给这张过于俊美的容颜凭添了几分男子气概。此时他璀璨如星的眸子望向方才说话的男子,紧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喜悦,“子恒,我想,定是皇上释怀。”
明子恒看向星空,“倒不算是,但至少不如以往那般防着疑着了。”说罢又笑了笑,看向连城,由衷开怀道,“对了,我听母妃说,父皇答应了姑母,这次征选秀女,先为你指婚呢。”
连城闻言俊眉微挑,“真有此事?那我回去说服母亲取消……”
明子恒讶异道:“为何,你年纪也不小了。”
连城道,“我现今这般落魄,就连普通百姓都不愿与我结亲,何况是官家小姐,何必强迫别人。”他嘴里说着落魄,神色间却无半分苍凉之感,目光极为坚定沉稳,显然不是个会被逆境击倒的强者。
明子恒与他自幼一同长大,十分清楚他高傲的性子,也清楚现在这种状况下,父皇必定不会将什么德才兼备的千金指给他,娶个小门小户空有美貌没有才德的女子,真不如不娶,于是便不再多言。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望向遥远的星空,仿佛想参透多舛的命运。
天刚微亮,郁府内的晚辈便到长辈房中请安。
郁心兰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兰儿给曾祖母、祖母请安。”听得郁老太太说“起来吧”,这才起身,回头示意锦儿将食盒提上来,交给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紫菱,乖巧地道:“这是温姨娘今晨亲自下厨为曾祖母和祖母熬的红衫鱼肉粥,这粥最适合春季滋补去寒,还有化啖的功效。”
闻言,郁老太太淡笑道,“昨日我不过是咳了两声,何必让你姨娘花这些功夫?”
郁心兰温婉地一笑,“曾祖母可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老祖宗,小咳嗽也得医好了才能让晚辈们安心呐。老祖宗不尝尝么?这粥里可是加了一味荣镇特产,极香的。”
老太太显出几分兴致,令紫菱盛了一碗,瞧见这粥细稠得看不出米粒儿来,闻着清香扑鼻,未尝便先暗赞了一声“好”,细品了一口,笑赞道:“香稠而不腻,咸淡适宜,太太也尝尝。”
太太恭顺地谢赏,紫菱自去忙碌添盛。
老太太拉过郁心兰道:“你这丫头心思细巧,这很好。这粥想是花了你和你姨娘许多功夫罢?回去告诉你姨娘,这份孝心我领了。我身边有人服侍着,她每日里还得去正房立规矩,不必操劳这些个,好好服侍老爷,为郁家多多开枝散叶,便是对我和太太最大的孝顺了。”
太太也在一旁应着“是啊”。
郁心兰乖巧地笑道:“老祖宗慈悲,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