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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帝王正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神色安宁,除了红润的嘴唇变成了不正常的青色。
青鸾一阵心痛,咬了咬牙,转头道:“娘娘,可否让所有人都出去?”
武媚娘点点头,很快带着众人离开。空荡荡的寝殿内,青鸾深深地凝望着李治,眼中浮起无限柔情,她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皇上,我不是狐,我是人,是一个从小被人训练成工具的人。我不会医术,也没有能力救人,可是我从小就被浸泡在各种毒药中,我的血就是最好的解药。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将那些压迫在心头的重担稍稍卸下,放心地将一切心事宣之于口。
她拔出一支金簪,划过掌心,然后将殷红的血喂入李治口中。“我原先以为,来到大唐,窃取大唐的机密,就能立下大功,就能替我的父母家人增添荣耀。可是来了之后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因为你的单纯,你的善良,你的爱,已经渐渐把我腐蚀了,我再也无法思考,怎么来窃取机密?我也无法思考,我的背叛会给家人造成什么样的命运。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贴着你,跟你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殷红剔透的血珠还残留在他的唇上,衬着青白的唇色,显出一种妖异的色彩。青鸾慢慢地替李治擦了擦嘴,俯身将头颅贴近他的胸口。
细弱的心跳声传来,逐渐变得强壮规律。青鸾低声道:“所以我怎么会是狐呢?你才是狐。你不但让我打消了窃取机密的念头,还偷走了我的心。现在,他们要我走,可是我走不了了,我再也走不了了。”
层层伪装的硬壳剥开,终于露出柔软脆弱的内心。泪珠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胸口,那里很快沾湿了一小片,像是绽开了一小朵透明哀伤的花。
等泪花渐渐消失不见,李治也慢慢醒了过来,微睁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四周,“媚……”
低低的呼唤惊醒了身边的人,青鸾惊喜地呼道:“皇上。你醒了?”
李治目光终于渐渐聚拢,“青……青鸾……你怎么哭了?”
她赶紧抹去眼泪,“臣妾看到皇上醒了,心里高兴。”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李治只觉头痛欲裂,记得正在与媚娘说话,忽然间就眼前一黑,对了,他好像还吐血了,“朕是怎么啦?”
青鸾安慰道:“没事。皇上只是吹了吹风,有点受寒,睡一觉就好了。”一边替他掖好被角。
李治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真的吗?”
青鸾用力点点头,“真的。皇上你放心,臣妾会保护你的。臣妾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寒受冻了,臣妾保证……”青鸾握住他的手,露出了坚定的眼神。
紧紧盯着眼眸之中那残留的一点晶亮,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守护,李治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而青鸾也结束了留居宣政殿的看护工作,回到了蓬莱殿。
“臣来恭喜宸妃娘娘又立下大功。”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站在偏僻的廊道上,青鸾转过头,盯着不速之客,坦言道,“没错,我确实不想走了。而且我还要警告你,不许再伤害皇上,否则休怪我不顾念同袍情分。”
见她如此直接地袒露心迹,明义眼中闪过狠戾,“我不知道,西突厥精心训练了十几年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栽倒在一个男人的温柔乡里?你可知道,你这是叛国之罪,我可以立刻杀了你。”
“你我都是细作,我既然敢说,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下了决心,青鸾反而轻松起来,她笑道,“我已将西突厥的防御图和分布在大唐各处的细作全部都记录下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一死,就会有人面呈皇上。”
明义讽刺地一笑,“又是这一招。彩蝶郡主已经用过了,她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你也知道,我不是彩蝶郡主那种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那么你的家人呢?也不顾惜了?”
“所以需要你来帮我隐瞒,就说我已经死了。”青鸾理所当然地答道。
明义先是一愣,旋即笑出声来,“然后呢?”
“然后我做我的宸妃,你做你的细作,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放心,我会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忘掉,把自己当成一个全新的人。”
终于确定青鸾不是在开玩笑,明义忍不住大笑起来,“青鸾,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天真的人。多了十几年的严酷训练,你还是比彩蝶郡主那个蠢丫头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真是让我失望。”
“随便你说什么吧,我自己的选择自己明白。我这一辈子都由别人来摆布我的人生,但是到现在,我决定走自己的路,哪怕只有一天。”她笑起来,灿烂的笑意直达眼底,不带一丝杂质。
明义眯起了眼睛,视线的尽头,她从容地转过身,走向了那片幽深的宫廷。也许未来的日子依旧风云叵测,但无论酸甜苦辣,那都是属于她自己的滋味了。
第二章 南柯一梦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儿和裴少卿紧跟着明义的步伐,“俨哥哥,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带你们过来看看。”明义一边说着,将心儿拉到了一个小摊贩前,似乎是个杂耍摊子,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心儿之前不是问我天眼通是怎么回事吗?昨天经过大街,我凑巧看到了这个表演。”
挤进人群,果然一个老人正在对着几封信摆弄着,口中念念有词。不久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道:“公子,你这信封里写的是给你娘子的休书。”
周围人群纷纷惊叹:“太神奇了,连这个你也看出来了。”
心儿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天眼通一直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迟迟得不到解释,连她这么不信鬼神的人几乎也要相信宸妃真的是狐仙降临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卖艺老人身边:“老人家,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卖艺老人眼皮子也不抬,悠然道:“这是老朽的神仙术,天机不可泄漏。”
心儿迟疑了:“老人家……”
裴少卿走上前,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金子,亮了亮。
老人顿时眼睛都直了,看了看周围,手脚麻利地收起摊子,笑道:“几位跟我来吧。”
一直走到僻静处,他搓了搓手。
裴少卿将金子递上,老人放到口里咬了咬,看着上面的牙印笑得合不拢嘴。将金子塞进怀里,老人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这个戏法很简单……”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在殿内,心儿赶到蓬莱殿的时候,正见到李弘和青鸾在一起玩耍。
“心儿,你怎么过来了?”青鸾有些惊讶,“是皇后娘娘要接太子殿下回去吗?”
“回娘娘的话,非是太子殿下,是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调查宫中细作一案,有些疑问特地来请教娘娘。”
青鸾坐直了身子,“你说吧。”
“宫中守卫森严,寻常人要想做什么事很难做到。之前皇后娘娘曾怀疑娘娘的秘术,日前心儿刚好机缘巧合,知道了天眼通的秘密,特地来向娘娘求教。”
青鸾忽然笑起来,“哦?愿闻其详。”
“这天眼通的秘密在酒上,每一次娘娘施展此项秘术,身边必然有一壶酒。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指尖略沾酒水,划过信封,就可以透纸见字。而酒极易挥发,等娘娘看完了里面的内容,信封也就干了。这个秘术唯一的破绽是酒有酒味,所以娘娘会在演示的时候洒上香料,这样就能遮盖酒味了。娘娘你觉得奴婢说得对还是不对?”
出乎意料,未及青鸾答话,太子李弘先鼓起掌来,“心儿你说的一点儿没错,就是这个样子。”
“太子殿下?”心儿睁大了眼睛。
青鸾笑着一把抱住李弘,“本宫会一些雕虫小技,不过是想拿来打发日子的。自从上次皇后娘娘问起之后,我已经把这一切都告诉大家了,连太子殿下都学会了。心儿,你还要纠缠于此吗?”
心儿顿了顿,只好低头道:“原来如此。是奴婢疏忽了,冒犯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青鸾笑道:“不知者不罪。”
待心儿离开,她面上浮起一丝沉重,宫女端上了杏仁茶,李弘兴奋地扑了上去。青鸾接过一盏,银调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乳白的茶汤,貌似随意地问道:“今天的鸽子喂了没有?”
宫女回禀道:“正想跟娘娘说呢,奴婢刚才去喂鸽子,发现竟然少了好几只,也不知是飞去了哪里。”
青鸾手一颤,调羹险些落在地上。
走出蓬莱殿,裴少卿正等待在御花园中。见到心儿,赶紧迎上去,“怎么样?宸妃娘娘可有露出什么端倪?”
心儿摇摇头;“她已经把这方法告诉别人了,所谓的妖言惑众根本就不成立。”
裴少卿十分惊讶;“竟有此事?这个宸妃究竟是真的天真懵懂,毫无心机,还是心机太深,先发制人呢?”
心儿摇摇头,“不管怎么样,玉将军不可能操纵得了彩蝶郡主。宸妃出现得那么突然,又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实在很有嫌疑。现在就看俨哥哥那边的行动如何了。”
质询宸妃,只是明修栈道,而暗地里他们还有另外的行动。不久,明义提着一个大笼子从远处走来。
心儿眼睛一亮,“怎么样?抓到了多少?”
明义打开笼子,里面塞着七八只鸽子,正咕咕叫着。
裴少卿很是惊讶,“这是……”
心儿解释道:“宸妃娘娘豢养了很多鸽子,每日爱惜如命,俨哥哥怀疑这里面有奥秘,所以我们想从中查一查,看看有什么线索。”
裴少卿捉出一只,细细地观察,“这些鸽子好像不是信鸽,它们脚上也没有绑过东西的痕迹。”
“也许另有玄机。对了,上次那位卖艺的老人身边也有好几笼禽鸟,不如明日咱们再去问问他。”
送走了李弘,屏退宫人,青鸾在宫中枯坐了整整一下午,遥望着天边如火如荼的晚霞,活动冰冷僵硬的四肢,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传唤道:“来人,梳妆,本宫要去见皇上。”
凝望着镜子里的面容,素淡的长裙迤逦曵地,青梅刺绣半掩着线条优美的锁骨,乌发挽起,肌肤生光,金簪熠熠,环佩叮当,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了,心中充满了不舍。可是若不走……
来到宣政殿,正逢宫女端上药汤。青鸾上前接过,坐到李治床边喂他喝药。青鸾问道:“皇上感觉好些了吗?”
李治温柔地看着她,“好多了,这次又是你救了朕。”
青鸾低下头:“臣妾……臣妾只是小时候学过一点医术。”
“学过一点医术可没有那么高明,朕这个毒不是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吗?”李治慢慢地凑近青鸾,低声笑着:“朕宁愿相信外面的传说,青鸾是狐不是人。”压低的声音略有沙哑,带着拨弄心弦的魅力。
青鸾忽然抬头道:“皇上,倘若青鸾是狐,皇上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青鸾吗?”
李治拉住她的手,十指交叠缠绵:“朕愿化身石桥,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青鸾能从桥上走过。”
青鸾几乎落下泪来,脱口道:“皇上,咱们离开这里好吗?”
李治一愣,“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神仙一样的过日子。”她伏在他的肩头,低声倾诉着心中的梦幻。
李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