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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靖书百爪挠心地焦虑起来,他真想问:你到底救不救我叔叔!
他却不敢这般放肆,他也没有资格和权利对这个人有任何过分的要求。
谷雁回那样叱骂他后,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挽救?
甘为霖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二十多载后也艰于放下执念,他更不敢激怒这人。
他的焦急却传递给了手心相合的少年。南宫珏一转头,对着甘为霖皱一皱眉,喝道:“你还要呆上多久,偏要拖到谷云起回天乏术么?”
周围这许多人,也只剩一个南宫珏敢对甘为霖如此大声喝呼了,所以这回竟没有人出口斥责他,反倒为此刻还能有人出如此声音而松一口气,不必再笼罩在甘为霖带来的阴霾压力之中。
甘为霖似乎也在迷惘,迷茫于自己负了这许久的气,如果就此打破誓言,还有什么意义。
而坚持下去,到底又还有什么意义。
南宫珏等了一刻,见他不答,便拉着谷靖书要转身而去,道:“靖书,这个人靠不住的。这样犹疑不决,还能做成什么事?”
南宫玮却嗤之以鼻,心想若没有这甘为霖带路,又能去哪里才能找到那谷云起?但他素来以秉承父亲性情意志着称,虽还未细想怎样将这天门宝藏据为己有,那却是因为觉着有父亲做主,自己没必要操心太多,但此刻能不能找到那个宝藏,甘为霖到底要不要救那谷云起,在他心中都无关紧要。反正父亲此刻想必已身在宝藏之内,就等他慢慢出来也是无妨。
谷靖书的脑子好在与他同样清楚,知晓不能一走了之,也呼道:“前辈!”
甘为霖眼珠转过来,斜看着他,静默不语。
谷靖书道:“死者已矣,生者……生者何堪!”
甘为霖脸上一瞬时起了奇异的变化。他似问似答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谷靖书心道你再拖延时间,来者却是亦不可追了!但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蓦地一沈,悔恨自己竟有这样不吉利的想法,急急点头,以期尽快催动他动身来挽救自己生出这“恶念”的失误。
甘为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只是他虽笑着,神态却是癫狂的,悲怆的,自嘲的,就是没有喜悦的。他笑得眼泪几乎要出来,身形终于霍地拔地而起,飞纵向道路前方。但听他且行且叹,只道:“我生气什么呢?生气什么呢?只因生着气,才会记不起他们早随天门灰飞烟灭的事罢了。其实我怎样也好,他已再不会有任何异议,我恨他,憎他,厌他……不过是投在了一片虚空……一片虚空!”
谷靖书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便展开行动,倒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是少年反应及时,搂着他一旋身,紧随跟上,不差分毫。
南宫玮两人这回落在最后,他们并不着急,而且与甘为霖还有前面那对小的不一样,正要低声商议一些关系南宫家收益的秘密话题。
自然,不跟南宫珏商量,除了这可能会损害谷靖书利益外,那小子根本不会听也是重要原因。
part182
步上青苔滑腻,落叶厚积的阶级,跨过玉槛横斜,花草葳蕤的板桥,路经的天门建筑旧漆剥落,雨浸风蚀,柱倒梁断,瓦上松柏幼瘠,室内荒草蔓蔓,鼠奔狐窜,雀飞雉腾,当真是荒废极矣。
甘为霖没再耽搁,与他们在那曲折往回的长长台阶上绕来绕去,下峡谷,穿隙洞,上山峦,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祠堂之前。
这祠堂建在半山之上,因地制宜,靠着山体作墙,瓦列鱼鳞,墙绘朱丹,虽历经数十年的无人看管亦十分破败,比起那些倾圮倒塌的高屋华厦,它只是不起眼地屹立此处。瓦不漏雨,室内地面干燥板实,并无乱草;墙不透风,供在祠堂里的香案积灰寸许,却完整无缺。
祠堂供奉的是谁,他们看不出来。甘为霖也没有向他们说明,只是跨进门槛,挥去层层蛛网,自己走到香案下放着的两个蒲团前,灰也不掸,一掀衣摆,双膝跪下。
四个小辈小心翼翼地跟他进去,小小祠堂顿时拥挤非常。他们各自努力打量着这里面的情景,但见四壁徒然,只甘为霖跪着面对一张案几,案上放着只香炉,几支烧黑的细香尚插在其中,仿佛能见着它浮在过去时空中的嫋嫋青烟。那香案之后,竖着一块无字的黑漆牌位。
那是神的?鬼的?还是什么人的?
他们心中满是疑问,却不敢贸然开口,去问那下跪的人。
而敢于开口的,偏偏头脑简单,只是扫过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危险,便将那所有怪异的物事全无疑惑地接受下来了。
几人就在这破败祠堂中沉寂下来,静悄悄地只看甘为霖跪在那儿,不知前路在何处。
甘为霖跪着,却没有磕头,盯着那牌位看了一会儿,便抖着膝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谷靖书早已左右看清,确定周围绝不可能有谷云起的藏身之处,心里正是火烧火燎的焦急,踌躇这一阵已忍到极限,见他起身,干脆一咬牙自己挺身而出,道:“前辈,您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叔叔他……他又在哪里?”
他后一句话说出,自己也知道不对,甘为霖并不知道谷云起在哪里,然而他们这些人中,只甘为霖对天门看来颇为熟悉,便是推断也要比他们准确十倍了。
甘为霖也没有答他,自顾踏前几步,走到那香案之前,一伸手将那铜鼎样的小香炉拿起来,随手递到身后,道:“拿着。”
最听话的自然是谷靖书,赶忙双手去捧,未料那香炉竟是沈甸甸的颇有分量,直将他双手压的一坠,好容易才没跌落地上。甘为霖已将香案移开,不知何时竟将那块牌位操在手中,所对着的却是那面山石墙壁。
那面石壁凿得十分平整,但高处想必是搭起架子修整的,因此仍留着一两行的排列整齐的孔洞,有些甚或形成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甘为霖持着那块牌位,将之当做利剑也似对着石壁中央一道缝隙,轻轻松松便插了进去。南宫家三兄弟都瞠目惊奇地看着他的举动,谷靖书抱着那铜香炉才一抬头,便见他将牌位朝石缝中插去。他只当那牌位乃是木制,这一下怕不折断毁坏,不由又一声:“前辈!”话音未落,那牌位就已嵌入石缝之中,连石屑也没擦下来半片。
他们所站着的地面同时一阵轻微震动,似有一声闷雷从脚下滚过般,甘为霖纵身后退,刚才放置香案的地方上下浮动,呈现四条明显裂缝,割裂出一米见方的一块岩石。那块岩石向上拱起半寸,抖开那些填塞缝隙的绵密泥尘,再一寸寸地往下凹陷进去。
那原来是一个机关,谷靖书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在南宫家的藏剑阁中见识过的,只是此处那开关与机关入口,原都是取自山岩本身,浑然一体,比南宫家的那个密室又隐蔽了许多。南宫玮却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时不由兴奋起来,不知这机关之下隐藏的到底是怎样宝贵的秘密。
那沈下去的岩石自作了第一级阶梯,甘为霖一步踏上去,很快便走下了台阶。
他虽没招呼,剩下的几个又哪会不知道要跟上去,当下急忙跑过去,谷靖书抱着铜炉在前,南宫玮护着南宫琛在后,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台阶下是一条宽敞的通道,两旁拳头大的扇贝作盏,鸽蛋大的明珠为灯,映照着一色白玉铺地,金粉雕饰的通道,直晃得谷靖书花了眼睛。他看见甘为霖的身影消失在十几米远的石门处,来不及消化眼前华美的景象,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南宫珏心无旁骛,轻飘飘地缀在他身旁,忽左忽右的,那多半是觉着这些珍珠不亚于留在南宫家的那串“二十四桥明月夜”,收集起来倒可用作私房情趣物品。南宫玮则更为兴奋,与南宫琛低声道:“此处看来果为天门藏宝之处,等下与父亲会合,恐怕有变,随时准备监视着那甘为霖的举动。”
他们跟着谷靖书走进新一重石门,抬眼一望,不由一阵错愕。
门内那座石室确然恢弘宽阔,布置得也极为华丽,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迎面放着的一排排写著名字的牌位,以及牌位下陈设的玉马金车等殡葬仪仗。
这原来是天门拜祭先祖的地方。
谷靖书一进门就是一阵头晕。他眼力不差,一眼望见这么多谷氏前辈的灵位在此,那心里便直犯怵,连同着腿肚子打哆嗦,几乎挪不动步子。
甘为霖却偏偏叫他:“靖书,过来,跪下。”
这是要当着祖宗的面数落自己的不是么?谷靖书哆哆嗦嗦地一步步往他指着的地方挪,明知自己怠慢先祖也是有罪,只是心里太过沉重,怎也迈不开步子,一到甘为霖指着的蒲团前,便双膝发软地跌跪在其上,浑身骨头都骇得酸软了,差点连怀里的铜鼎也跟着跌落出来。
南宫珏许久没说话,大约是寂寞了,忍不住又跟甘为霖抬杠道:“不准指使靖书!”
话虽如此,谷靖书那么听话,他却也没法阻止了,只好眼睁睁看着谷靖书孤零零地跪在那数十个黑漆漆、阴森森的灵位之前瑟瑟发抖。
谷靖书正等着甘为霖的下一步吩咐,并做好承受一番叱骂的准备。然而甘为霖好像并没有骂他的兴趣,只道:“将香炉放到供桌上,好好磕头。”
part183
“是。”
隐约有逃过一劫的侥幸感,谷靖书双手捧着那只香炉,奋力地把它送上供桌。那香炉着实沉重,压得供桌“哢”地一响,也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有些朽坏,叫谷靖书担心地等它平定下来,才双手合十地行礼叩首。
南宫珏若是以往的性子,定然直接就将他拉起来了。然而他经过最近的磨练,却知道自己虽是为谷靖书出头,但若违背了那书生的意愿,反而会惹得他不高兴。因此在旁边不忿地绕来绕去,却没有阻挠谷靖书的行动,只一双大眼瞪的圆溜溜的,剜也似的将那些牌位一个个看过去。然而看到最后,他也是一声不出,想必是发觉了眼前这堆牌位对谷靖书来说意味着什么,那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蛋上也罩上一层严肃的色彩。
谷靖书比他严肃百倍地磕着头,心里却一片乱糟糟的,连祝祷的话也想不出该怎么说。
他毕竟不是这儿长大的,除了对谷云起的亲近之情,对此处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况且以他现在和南宫珏的情况,却叫他如何向这些老祖宗们交代?
他心事重重,在磕头之时便更不由得诚惶诚恐了,深觉自己行不由衷,实在亵渎祖先英灵。好在甘为霖并没有在意他说什么话,更不打算剖开她胸膛看他心里的想法,见他结结实实地在那蒲团前的石板上磕了九个响头,终于出声道:“够了。”
谷靖书茫然抬头,一时只觉头晕目眩,看什么都晃悠。他哪想得到别的,不禁慌乱地暗道:心不至诚,这必是被祖先们怪罪了才会这般头晕。
南宫珏早跳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拉起来,心疼地伸手摸着他的额头,埋怨地道:“笨蛋靖书,脑袋都磕出包来了,都不疼么?”说着犹豫一下,仰起头将嘴唇对着他红肿的额心轻轻吹气,用以缓解他肿痛之苦。
那边南宫玮两人早惊讶地呼叫出来,目光所向,乃是甘为霖纵身而去之处。只见左面精心雕饰的墙壁轰然颤动,慢慢裂开几丝缝隙,给那些缝隙切割开的墙壁缓缓沈下地面,露出一道门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