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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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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人教导她们信任自己?」格得问,他说着,瑟鲁又进来继续做事。他与恬娜眼神相对。

「没有,」她说:「没人教导我们信任。」她看着孩子在盒中堆彻木柴。「如果力量是信任,」她说道,「我喜欢这字眼。如果不是这些安排:人外有人、王、大师、法师及主人,一切好像都无谓。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自由,存于信任,而非蛮力。」

「如孩童信任父母。」他说道。

两人沉默。

「世风如此,」他说,「连信任都可令人腐败。柔克的男人相信自己与彼此。他们的力量是纯正的,纯正得不受一丝玷污,因此他们将纯正误认为智慧。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会犯错。」

她抬头望着他。他从未如此谈过柔克,完全客观、抽离。

「也许他们需要女人来指出这点。」她说道,而他笑了。

她重新转起纺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果能有女王,为什么不能有女大法师。」

瑟鲁凝神倾听。

「扇火止沸,炊沙成饭。」格得说道,一句弓忒成语。「王由他人赋予权力,而法师的力量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

「而且是男性力量。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是什么。好吧,我懂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大法师——一个男大法师?」

格得研究长裤褴褛的内侧缝边。「嗯,」他说:「如果形意师傅不是回答他们的问题,便是回答他们没问的问题。也许他们应该问。」

「这是个谜语吗?」瑟鲁问道。

「是的,」恬娜说:「但我们不知道谜面是什么,只知道谜底是:弓忒岛上的女人。」

「有很多。」瑟鲁思索一刻后说,显然心满意足,走出门,搬运下一批柴火。

格得看着她离开。「一切都改变了,」他说:「一切……恬娜,有时候我想,我在想黎白南的王治是否只是开端。道……而他是道的守护者,不是过客。」

「他看来那么年轻。」恬娜温柔说道。

「跟莫瑞德当年遇上黑船时一样年轻。跟我一样年轻,我在……」他住口不言,透过窗户看着光秃树木外的灰白冰冻田野。「或是你,恬娜,在那黑暗的地方……年轻或老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时我感觉自己仿佛活了一千年,有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透过墙壁隙缝的一瞥惊鸿。我死过,也重生过,在旱域、在太阳下的这里,不只一次。而《创世歌》告诉我们,我们曾回归,并将永远回归源头。而源头永不止歇。『惟死亡,得再生……』我带着山羊在山上时,想着这点,白昼似乎永无止境,但在夜幕降临前,时间又像静止不动,然后又是早晨……我领会羊的智慧。所以我想,我悲哀什么?我哀悼谁?大法师格得吗?为什么牧羊人鹰会为他感到哀伤羞辱?我做了什么该感到羞辱的事吗?」

「没有,」恬娜说:「没有,永远不会!」

「喔,会的,」格得说:「人类的伟大奠于耻辱,由其而生。因此,牧羊人鹰为大法师格得哭泣,同时也尽其所能,如牧童般照顾羊群……」

一会儿后,恬娜微笑。她略为害羞地说:「蘑丝说你像才十五岁。」

「我想应该差不多。欧吉安在秋天为我命名,来年夏天我便去了柔克……那男孩是什么?一份空无……一种自由。」

「瑟鲁是谁,格得?」

他没回答,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说:「被如此创造……她还能有什么自由?」

「所以我们便是我们的自由?」

「我想是的。」

「你力量满灌时,仿佛得到人类最顶级的自由。但付出了什么代价?什么让你自由?而我……我被创造,像陶土一样,被那些女人的意志塑造。她们服侍太古力,或是服侍建立所有仪式、道法、场所之男人,我分不清楚该是如何。然后我自由了,与你还有欧吉安一道,在那片刻。但那不是我的自由。它只给了我选择,而我做了选择。我选择像陶土一般塑造自己,好用于农庄、农夫及我们的孩子上。我将自己塑成容器,我明白它的形状,但不明白陶土;生命舞动我,我认识舞步,但我不知道舞者是谁。」

「而她,」格得在长长沉默后说,「如果她有朝一日能起舞……」

「人们会惧怕她。」恬娜悄声道。尔后孩子进了屋,谈话主题便转向在火炉边盒中发胀的面包面团。他们如此交谈,安静冗长,从一件事到另一件,回顾、反覆,超过短暂半日,用语言将两人生命中那些未曾分享的岁月、行事、思绪,纺织,缝合为一。然后,他们将再度沉默,工作、思考、梦想,身旁伴着沉默的孩子。

冬季如此度过,直到羔羊诞生的季节降临。白昼延长转亮时,工作暂时变得十分沉重。尔后,燕子从阳光下的岛屿,从南陲有戈巴登星闪亮在终结星座之处飞来,但燕子间彼此的絮语,只讲述开始。

第十三章 主人 The Master

船舰宛如燕子,随着春返大地,开始穿梭岛屿间。村里谈论谷河口传来的消息,说王室舰队正烦扰侵夺者,将长久以来势力庞大的海盗逐步毁灭,没收他们的船舰及财产。汉诺大人亲自派出他最好、最快的三艘船舰,领军的海狼术士呔戾,让索利亚到安卓群屿之间的每个商人都深深惧怕,舰队在欧瑞尼亚外海埋伏袭击王室舰队,但最后是王室舰队驶入谷河口湾,载着铁链紧锁的呔戾,奉命将汉诺大人带至弓忒港,以海盗及谋杀罪名接受审判。汉诺躲入谷河口山后的石宅邸,准备长期抗战,但温暖春意让他忘了生把火,于是五、六名年轻的国王士兵从烟囱突袭他,整团军队押解五花大绑的他在谷河口游街示众,带他前往接受审判。

格得听到这消息时,以挚爱且骄傲的语气说道:「他能成就一个王所成就的一切。」

悍提和砂格立刻从北路押解到弓忒港,黑克的伤势一稳定,也旋即登船载去,因谋杀罪名在王室法庭接受审判。他们裁决以绞刑,在中谷内带来极大的满足及沾沾自喜,恬娜和身边的瑟鲁只静静聆听一切。

其他船舰载着王派遣的人士而来,却不一定受到粗鄙弓忒镇民与村民欢迎:皇家巡官来此检视和平巡警及警察系统,同时听取平民抱怨及陈情;订税人及收税人;贵族前来拜访弓忒小领主,礼貌询问他们是否效忠黑弗诺王室;还有巫师一类的人随意来去,好像做得不多,说得更少。

「我想他们毕竟还是在找新任大法师。」恬娜说道。

「或是在搜寻技艺的误用,」格得说:「悖离的法术。」

恬娜本来要说「那叫他们往锐亚白领王宅邸找去」,但舌头在这些字词上打结。我刚要说什么?她想。我有没有跟格得说过……我真是愈来愈健忘了!我本来要跟格得说什么来着?啊,是我们最好在牛跑出去前,修好牧草园的低栅门。

在她心上总是有件事,十几件事,都是农庄上的活儿。「你从来不会只想着一件事,」欧吉安从前说道。即使有格得帮忙,她所有思绪和时间还是都投入农庄事务。他不像火石,他会与她分担家务——但火石是农夫,格得却不是。他学得很快,但有很多事情正等着他学习。两人不停工作,现在没多少时间可谈话。一天终了时,两人会一同进餐、上床欢爱、入睡,清晨起身,开始工作,反复又反复,像水车轮一般呈满又倾倒地轮回。日子如明亮水柱般不断洒落。

「嗨,妈妈。」一个瘦长的人站在农庄门口说道。她以为是云雀的大儿子,回道:「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小伙子?」接着她越过咯咯鸡群与成列鹅群,回望向他。

「星火!」她喊,跑向他,驱散了鸡鹅。

「好了,好了,」他说:「不要太激动。」

他让她拥抱,轻抚她脸庞,然后走进屋里,在厨房桌子边坐下。

「你吃过了没?见过艾苹了吗?」

「我可以吃点东西。」

她在充盈橱柜中翻找。「你现在在哪艘船?还在『海鸥』吗?」

「不。」一阵静默。「我的船散了。」

她害怕地回身。「撞沉了?」

「不是。」他不带一丝幽默地笑着。「船员散了。王的手下攻占了『海鸥』。」

「但那不是海盗船。」

「不是。」

「那为什么?」

「说是船长载着某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他很不情愿地说道。他还是一样瘦,但看起来年纪更大,晒得黝黑,头发披散,削瘦脸庞依然像火石,但更瘦、更硬实。

「爸呢?」他问。

恬娜凝身不动。

「你没有先看望你姐姐?」

「没有。」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火石三年前死了,」她说:「中风。死在农场上,从小羊圈过来的小径上。清溪发现的。已经三年了。」

一阵沉默。他不知该说什么,也可能无话可说。

她在他面前摆下食物。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她立刻端出更多。

「你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他耸耸肩,嚼食。

她面向他隔桌坐下,晚春阳光涌进餐桌对面的矮窗,照映在炉火铜架上。

他终于推开盘子。

「那现在是谁管理农场?」他问道。

「儿子,这于你有何干系?」她问他,温柔却平淡。

「它是我的。」他以近似的语气说道。

一会儿后,恬娜站起身,收起他的盘子。「的确是。」

「你当然可以留下。」他非常别扭地说道,或许想开个玩笑,但他不是会开玩笑的人。「老清溪还在吗?」

「他们都还在。还有个叫鹰的男人,以及一个我收留的孩子,都在房里。你得睡在阁楼,我会把梯子架起来。」她再次面对他,「所以你是要留下来吗?」

「或许吧。」

二十年来,火石都如此回答她的问题,以不置可否拒绝她询问的权力,在她的无知上维持自由。颇为可怜、狭隘的自由,她心想。

「可怜的孩子,」她说道,「你的船员都散了,父亲过世,家里还有陌生人——都在同一天发生。你需要点时间来恢复。对不起,儿子,但我很高兴你在这儿。我冬天时常想着你在海上暴风里。」

他什么都没说。他无可给予,也无法接受。他椅子一推,正要起身时,瑟鲁走进房子。他半立,盯着她:「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烧伤。瑟鲁,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儿子,他是个水手,叫星火。星火,瑟鲁是你妹妹。」

「妹妹!」

「我收养了她。」

「妹妹!」他再次说道,仿佛寻找证人般地环顾厨房,然后张大眼望着他母亲。

她回望他。

他走出大门,远远避开毫无动静的瑟鲁,将门在身后大力关起。

恬娜想对瑟鲁说话,但说不出来。

「不要哭。」不哭的孩子说道,走到她身边,轻触她的手臂。「他伤害你了!」

「瑟鲁!让我抱你!」她坐在桌边,将瑟鲁抱在腿上,抱在怀里。虽然瑟鲁已经快大得让她抱不住,也一直学不会如何自然地被拥抱,但她依然抱着她哭泣。瑟鲁将疤痕累累的脸颊俯低贴在恬娜脸侧,直到被泪沾湿。

黄昏时,格得与星火从农庄两边进了屋。星火显然已与清溪谈过,同时把整个情况想过一遍;而格得显然仍试图了解情形。晚餐时,除了小心翼翼的少量对话外,什么都没说。星火没抱怨不能睡他的老房间,以水手步伐跑上通往储物阁楼的梯子。显然他对母亲为他铺的床颇为满意,因为他一直睡到隔天日上三竿才下楼。

他立刻想吃早餐,也认为早餐就该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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