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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以前。
温色日光下,瑛夕瞧见大长公主那一笑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她自幼跟随公主,在那一瞬竟也是看不懂了。令妧却是回身,青葱指尖一动,手中紫薇花落地:“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权色面前,什么都是淡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她要的,只是世弦安好,北汉安好。
令妧低低一叹,似有惋惜,更多却是不解。如今看来,端妃的性子果真是不适合后宫的,不知母后怎会看中她?如今让她早早得病退下,留她一命,已算仁慈。她伫足颔首,云微天淡,阳光不刺目,浅浅隐匿在云层后,似在为下一次的普照养精蓄锐。令妧不自觉地收紧十指,她不曾忘记,在南越眼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北汉连着下了十多日的雨,廊下雨丝斜飘,宫灯摇曳不止,处处弥漫着阴湿的味道。
一到阴天,宣室殿门窗紧闭,四下便会搁置小巧玲珑的火炉。鎏金炉身,边上挂上细小铃铛,既可观赏,又能收干内室阴气。斜落雨点扑面打在窗上,劈啪作响。
少帝清瘦身影折映在绢丝窗户上,他一手支颔,另一手上那本折子却是看了足足半个时辰。脑中翻来覆去只是“臣上奏”三个字,耳畔倒是转来转去闻得太医令的话,墨晶色的眸子一阖,用力将手中折子狠狠拍在桌面上。
灯影微单,静谧内室乍然闻得如此异响,睡意朦胧的杨贤妃顿时被惊醒。抬眸之际却闻得少帝低低道了句:“端妃好端端竟得了痨病。”
之前说是染了风寒,后来咳嗽一直不见好,拖了大半个月竟咳出血来了。太医令诊断后慌忙来禀,说是端妃不幸患了痨病。痨病,那可是要传染的。于是皇长子理所当然要迁出夙阳宫,转由她人抚养。后宫嫔妃位居妃位的唯有端、杨二妃,杨妃开口便是水到渠成。
“何时的事?”
贤妃一阵吃紧,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少帝已睁了眼,就这样深深凝望着她。她忙起了身,方知他在问她。贤妃只以为他问的是端妃的病情,蹙眉道:“臣妾没记错的话,太医说快有一个月了,皇上怎的来问臣妾?”她的话音才落,却是不想世弦冷冷一笑,又问:“朕不知道你何时与大长公主走得那样近了!”
她走前,特意告诉他,若她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要他别怪她。
原来指的便是此事。
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是瞒了他的!
端妃怯懦难成气候,比不得杨尚雪是杨家的女儿。将昭儿给她,日后杨御丞也会鼎力相助,且数十年下来,杨御丞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便不会出现先帝在世时崔家一脉独大的局面。
她为他考虑得那样好,却独独不告诉他。是怕他知道了心软吗?
还是……在她心里始终觉得他若没了她就坐不稳这皇位?
他恨她这样的自作主张!
贤妃愣愣站在他面前,小心斟酌地瞧着他的脸色,琉璃灯光映亮他半侧脸庞,依稀神韵里尽是怒。贤妃悚然,以为他与公主果真是人前做戏,背地里当真是水火不容的。先前皇上亲自操办公主的嫁奁,心细模样不似侄子送姑姑出嫁,倒像是为自己迎娶心爱之人一般,叫贤妃见了也羡妒。若非这一对是亲姑侄,贤妃只怕自己要想歪了。如今瞧见少帝这般神色,贤妃错愕之余倒是落了心。
她半笑着上前:“臣妾不懂皇上说什么。”
正说着,中常侍王德喜领着宫女入内侍药。
贤妃亲自接过白玉药盏,世弦却瞧也不瞧一眼,淡淡道:“拿走。”
众人一惊,中常侍忙劝道:“皇上,您忘了公主的话……”
他冷笑着:“朕以为陪嫁的不该是瑛夕,倒该是你。”
中常侍慌张跪下了。
太医令陈描闻讯赶来,又亲自将重新温过的药端入内,见只有贤妃在场,他行了礼,才上前劝说少帝进药。
世弦此刻倒是笑了,懒懒倚在敞椅上,认真地看着他:“朕也曾咳过血,你便告诉朕,莫不是朕也得了痨病?”
贤妃惊窒当场,便见陈描已俯首跪下:“皇上不要胡说!”
窗外雨声渐大,雨声并着风声,恰是此刻身处内室暖阁,似仍挡不住那阵凉意。世弦的嘴角扬一抹讥讽笑意,话里也含嘲讽:“何人得何病,不也是你一张嘴说说?”
他天真地以为她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便再无芥蒂,她坦诚待他,他亦真心以对。可如今面对面前这一个个知情人,他才知,唯有他被她拦在门外,从不曾踏入过她的棋局里。
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袅袅逝散在雨声里,摇曳帷幔也渐渐静止。
贤妃与陈描何时退下的,世弦也记不清了。眼前空了的药盏尚未收起,齿间舌尖隐隐还能回味得出那极苦极涩的药味。她要他听太医的话,按时服药,他记得,只是生气了。
退守在外头的中常侍见那身影仍是映在窗台上,忍不住便悄然入内来。见世弦依旧呆呆坐着,他只能上前道:“皇上怎的还不歇息?可是在担心公主吗?”王德喜自是想着前几日南越送来书信,说大长公主与胤王婚事需延迟半年的事。
担心?世弦惶惶一笑,清俊脸庞竟有一抹萧瑟味道。往日数载对峙,不过是她有意在忍让他罢了,若真要斗起来,他哪里是她的对手?他的姑姑虽为女子,玲珑心智却不输任何男儿,区区一个南越而已,她照样游刃有余!不像他,终日守着药罐,撑着残躯罢了。
*
七月初,烈日中天。
萧后亲自去了刑正司的天牢,整整一下午才见凤驾回宫。
隔日,宫中便传出冀安王世子冒犯北汉公主的事来,圣旨未下,却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冀安王妃哭昏了几次,冀安王爷顶着烈日在越皇寝宫前足足跪了半个时辰也未见那紧闭宫门开启。萧后亲自规劝,宽慰冀安王爷,说皇上仁慈,不会迁怒冀安王府。冀安王爷始终不发一言,猎猎日光下,鬓角那边银丝白发更显得他身形憔悴。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由侍卫给半架回了王府。
午时一刻,影正无风。蝉鸣声刺耳,宫人们互相奔走驱赶,远远望见一抹水烟色窈窕身影款款而来,她身边婢女亦是生面孔。
众人惊愕,已有人入内禀报:“皇上,北汉大长公主求见。”
萧后正与皇帝细说允聿之事,闻得太监如此一眼,顿然吃了一惊。越皇深邃眸子微缩,敲打在桌沿的手指未停下,淡淡叫了“传”,心下却是好奇。若不是琐事缠身,他倒是早想见一见这位曾在北汉只手遮天的大长公主了。
令妧携瑛夕一道入内。
那一身明皇的便是越皇了,略带皱纹的脸上倒是笑得慈祥。他身旁那赤色凤袍的美妇自然是萧后,柔和笑意也挡不住那抹犀利。
见萧后再次,令妧倒是也不惊讶,欠身朝他们行了礼。越皇已从上面下来,亲自扶了她一把,笑问:“朕早想去看你却总不得空,特地叫人递了金牌给你,盼着你来,怎来的这样迟?”
令妧却是一脸凝重,低声道:“皇上有家室要处理照理说令妧不该来的,只是今日却有传闻说冀安王世子冒犯令妧而入狱,既与令妧有关,令妧便不得不管了。”
萧后心底冷笑,这消息庆王分明早已告诉,她却还佯装今日才知晓,倒被她寻了个好理由入宫。萧后倒想看看这位北汉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涅槃】06
既是要说,胤王是当事人也当来听听,庆王当日也曾去过北汉,也叫他来做个见证——令妧的话语不浓不淡,越皇深睨她一眼,挥手吩咐下去请两位王爷过来。萧后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眼底倒是起了诧异,好大的口气,还敢叫这么多人来听着。
不多时,外头两抹身影重叠映在殿门上,轻薄幔纱一掀,两位王爷一同入内。朝帝后二人行了礼,抬眸之际,他二人都是一眼觑见了那抹水烟素雅的倩影。
锦绣别苑一行已过数日,令妧自来了南越之后便一直待在别苑内,今日却是入宫了?庆王深色眸瞳微微收缩,便闻得萧后浅柔笑道:“令妧今日来是为了世子的事,让你二人来一并听听的。”这分明还是萧后头一次提及令妧,却是叫得亲切,语声里带着柔意,可令妧听在耳里唯觉出了一丝冰冷。
胤王只将衣袍一掀,朝越皇跪下道:“父皇,允聿绝无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请父皇明鉴!”
“老四,他有没有做,你说了可不算。且他自己也不曾力争,便是默认的事实了。”萧后眸含讥笑,冷冷睨视着底下之人。
越皇却将目光凝望看向令妧,那眼底又多了几分探究,他不见迟疑,示意底下之人先起身,淡淡朝令妧道:“朕愿闻其详。”他说着,转身自一侧敞椅上坐了,又道,“你们也别站着,都坐着说话。”
萧后在他身侧坐下,勉强开口:“即便世子有罪,也与令妧没有关系,这个本宫和皇上都是分得清楚的。”
瑛夕正扶了令妧入座,闻得萧后如此一句,令妧不动声色一笑,先落座,方道:“娘娘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但凡沾上‘私情’一类,令妧便不曾听过男女双方还有人能独善其身的。即便娘娘今日帮令妧压下流言,也难保不被后人诟病。令妧是个女子,性狭面薄,自问无法忍受天下悠悠之口。是以,还世子清白,才能让令妧清白。”
她一字一句说得明白,庆王冷不丁开口:“那公主便说说,如何证明世子是清白的?”男子深邃眼底藏匿着光,嘴角挂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目光却是直直看向令妧如藕玉臂。莫不是那广袖覆盖下的藕臂还有着艳红的守宫砂吗?
庆王讥讽笑望着,他分明知道是没有的,是以才越发问得肆无忌惮。公主入越时就已非处子,更遑论还能证明世子的清白了。
萧后赞许望他一眼。
胤王侧目,直直看着身侧女子,二人目光交汇,令妧却并不见瑟缩,略一笑又转向越皇:“此事说大也不大,说穿了就是个误会。”
“误会?”一直静静坐着的越皇终是拧眉问出声来,他扫视面前几个人,果真个个都面露疑色。眼看令妧丝毫不见慌张,越皇心底早有了一探究竟的好奇。转着持珠的手指未停,越皇眉目幽深,语声里却是慈祥的笑,“那你便说说,是怎么个误会?”
令妧应声,眸光一转变落在庆王的脸上,瞧得他一怔,便闻得她问:“当日庆王殿下与世子一道出使北汉时,令妧也曾耳闻世子寻过一个故人,殿下可还记得那姑娘叫什么?”
那样平和带笑的一张脸,望在庆王眼底像是隐隐淌着危险,他心头一窒,恍觉自己已一脚踏入她的圈套中。可苦思冥想,竟也一时间不知那圈套是什么……
他不说话,令妧却不急,悠悠道:“殿下若是记性不好,也可去问问当日随殿下一同出使北汉的侍卫,想来不会那么巧,所有人都忘了。”
这一问令妧只是一赌,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允聿要找的人是谁,庆王脸上的笑意终归是缓缓敛起了。“似乎叫瑛夕。”他答得不情不愿,那一晚允聿微醉,无意间便叫过这个名字,当时好几个侍卫都听见了,他当时仍觉得那名字熟悉,好像在哪里匆匆听过一遍,可苦于烦心事太多也没有在意。今日令妧特意提起,庆王脑中零碎片段似被他一点点拾起来。
令妧点了点头,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