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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蛮夷军是迟早的事情,胤王是来立功给越皇看的,绝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令妧总觉得胤王此举太过轻率,她心中不安,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涅槃】19
胤王大军离京已有十多日,越皇时常忧心忡忡,留重臣于御书房议事当晚,竟突然病了。
越皇虽是老了,可向来也算健朗,如今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御医们谨慎守在帝宫,一说皇上连日劳累,心力交瘁,又说皇上上了年纪,抵不住冬日的寒气。
“一群饭桶!”锦衣华裳的萧后一脸戾气,狠狠凝住地上几位御医,修长丹蔻指向众人,“皇上日理万机,尔等却连皇上龙体都保不住,那要你们何用!”
“皇后娘娘息怒!”御医们慌忙俯首。
一抹纤弱身影挑起了薄纱帷幔出来,静公主容色憔悴,眸子里盛着漫漫一线光亮,她也不看萧后,只朝孙连安道:“父皇醒了,要召见诸位王爷。”
孙连安领旨下去了。
御医们闻得皇上醒了,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内室去。
萧后似是震惊,一把握住静公主的手,沉声问:“只说见他们,没说见本宫吗?”
明亮内室里,轻纱薄帏撩动着散淡熏香,却是掩不住流淌在空气中的丝丝怒意。静公主吃了一惊,她从小便是由萧后看着长大,倒是也不至于过分惧怕,顿了顿便开口道:“是,父皇没提。”
没提。便是防着她了。
萧后心下冷笑,到底是松开了握着静公主的手,挥挥衣袖道:“罢了,去吧。”
“母后……也要当心身子。”静公主朝她欠身,而后转入内帷。
穆旦见萧后从殿内出来,忙上前扶了她的身子,穆旦又睨了一眼萧后身后,未见静公主跟着出来,便小声问:“娘娘这就回宫吗?”宫婢还以为现下这种情况,皇后娘娘定会留守在帝宫不走的。
萧后眼底闪过一丝阴戾,她不免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帝宫一眼。重宫掩映,在暗夜里徒然瞧出了威严萧瑟来,萧后兀自一笑,“本宫这衣裳脏了,正是时候回去换一身。”他现在不召见她,迟早都是要见的。
夜风微寒,冗长甬道恍似一眼望不到尽头,萧后与宫婢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静谧月色中。
凤宫里,宫人们竞相奔走,准备汤浴、汤匙,又早有宫婢小心捧了熏香静候在汤池边上。
萧后只一袭轻薄纱衣入内,白皙胴 体若隐若现。宫婢上前小心褪下她身上的轻纱衣裳,琉璃灯被一室氤氲掩映,毓秀灯光也显得暗暗沉沉。萧后虽已过不惑年纪,却因不曾生养过,至今仍是婀娜身姿,丰胸翘 臀,没有妇人的老态,比年轻女子更加丰 腴。
孙连安已在厅内等候多时,遥遥瞥见窗纱上的身影,他忙正了身朝外头站立。萧后由穆旦扶着入内,孙连安望见她走过,只觉拂面一阵浓密花香,闻着却也不腻。他忙朝她行了礼,笑道:“娘娘,皇上说要见您。”
穆旦心生讶异,瞥一眼萧后,见她面如依旧,转身便道:“那孙公公便带路吧。”
静谧暗夜,内室几盏琉璃灯照着空旷帝宫里那抹萧瑟身影。越皇静静靠在龙床软垫上,偌大寝宫不见一人。他早前让静公主去了偏殿休息,诸位王爷已于一炷香前出宫,越皇定定想着方才在床前发生的一切,嘴角噙一抹阴冷笑意,寂冷目光望向帘外——萧后婀娜的身姿掩映在帷幔上,珠翠声清晰,环佩锒铛,不消片刻,便见重帷被人拂开,萧后独自入了内室。
她手中端一碗汤药缓步上前,微微屈膝朝他行礼。
越皇笑了笑,摆摆手道:“罢了,此处无人,还顾着这些虚礼做什么。”
“臣妾方才来时正见御医送药来,便顺便端进来了,皇上且先喝了吧。”萧后说得认真,顺然在龙榻前坐下,用汤匙舀了,低头吹了吹,才送至越皇跟前。
病中的帝王早已收起先前的戾气,容色里俱是笑意,乖顺地低头喝了一口。萧后一口一口喂他,直到药盏见底,她顺手搁在一侧,又俯身替他擦拭嘴角残汁。昏暗灯光照着眼前明黄与朱色交映,威严里生出几分柔和来,霎时恍惚,萧后以为是回到了她刚入宫的那个时候,她与他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那时候,没有妹妹,没有连妃,没有欣妃……只有她与他。
越皇定定望着自己的妻子,他与她夫妻三十载,如今这般看着,竟像是觉得陌生。终是时光荏苒,任她再注重保养,他这样近看她,再好的胭脂都挡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越皇心中一叹,容貌不过一具躯壳,心若狠毒,再是貌美亦不过是粉色骷髅。他伸手握住萧后的手,惶惶似忆起昔年事:“朕还记得当年你刚入宫时的事,你每次见朕,必要沐浴更衣。朕还记得你身上的香——”他轻阖了双眸,轻轻一嗅,又是笑,“还是迷迭香。”
女子最怕的无非是红颜逝去,迷迭香可以防衰老,她从入宫便一直用它沐浴熏香。
萧后听得心头软了几分。
越皇睁眼,又看着她,叹息道:“朕这一病才知,人是不得不服老啊。”
“皇上可别胡说,您不会老。”萧后语声轻软,悄然反握住他的手。
越皇笑了,却是不动声色带开了话题:“本朝没有早早立下储君的先例,亦是没有立长立嫡的规矩,太子需得贤德兼备,才智出众。”到底是说到点上了,萧后心中一窒,却并不答话,就这样静静听着。他又道,“老二聪慧机敏,朕从没说过他不好。”
萧后直直看着他,妄想从他的口中听出些许希望来,哪怕是一线希望,可都没有。他未说庆王不好,却也没说好,太子之位仍如浮萍在水,荡然没有着落。
腕口的手一紧,越皇突然道:“朕还活着,荣宁,你就这样等不了了吗?”
一语揭破先前所有的温暖,冰冰凉凉又将萧后拉回到现实中来,她笑得凄楚,昔日郎情妾意的时光果真是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头。当年的她太过天真,以为一心一意对这个男人,他便会如她爱他一样将自己捧在掌心中,却独独忘了,这个男人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全天下的皇上。
“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再没有先前娇态,萧后语声里又剩凉薄。
越皇浑然一笑,松开握着她的手,一落广袖指着眼前空地:“朕的儿子们就跪在这里……朕召他们入宫,告诉他们朕歇朝这几日由他们兄弟几个扶持监国,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淌过萧后眼前的眉目再不似之前的温然,隐隐藏匿阴森——眼前空寂殿上似有瞧见了乌压压一群人的朝服蟒袍,那一刻所有人都像是事先商量好一般,叩首齐声道:“儿臣等资质愚钝,还是请母后提点一二。”
萧后容色里未有半分异常,越皇语声里带一抹讥诮:“荣宁,你真是他们的好母后,竟叫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怕你!”
连妃一事后,宫里嫔妃都怕了她,嫔妃们怕她,她们的儿子们自然也有所忌惮。
萧后略低下头,敛笑道:“兄友弟恭,王爷们都懂得忍让,这不是皇上愿看见的吗?”
是他所愿,却又并非是。
眼前所见真的是兄友弟恭吗?越皇笑得越发阴沉,同床共枕之人,她曾做过哪些事,她以为他当真不知道?不过是她不曾过分骄纵,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后脸上无笑,他亦是。
长烟幔笼着两人身影,孤寂里生出哀瑟。
越皇语声淡淡:“此番老四挂帅,你以为一场胜仗便是奠定他储君之位吗?”所以她急了,难耐心情再是掩不住雍容华贵的姿态,还在寝宫狠心责打她最看重的儿子。
萧后抿着唇却不说话。
越皇又道:“连妃已死,老四急于求成朕不是不知道……”
“连妃的死与臣妾无关。”她到底是开了口,却是这样淡淡一句。
越皇一怔,连妃的死……看似真的与她无关,只因他也曾暗中调查过她,一直没有证据。是否真的无关,越皇却又不确定起来。不过今日,他不是要与她说这件事的。
“朕所求很简单,只盼余下日子不要有杀戮。”
这一句,他说得极缓极慢,前尘旧事,那些零碎画面竟是纷纷浮现在眼前,仿佛是仅凭这句话便道尽半世辛酸半世悔恨。
萧后悄然一怔,眸光落在他一手上拽着的持珠,见他又是缓缓转动几颗,萧后又转而看着越皇,语声平静至极:“皇上又想起梁王了?所以便见不得他们兄弟相残?”他与梁王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最终却兵刃相接,他将梁王府斩尽杀绝,嫡亲兄弟终只剩得他一人。
越皇的眸子一撑,脸上血色随之褪尽,堪堪撑起身子来:“你知道什么?”
“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她乖顺低下头,嘴角却是讥笑。她与他几十年夫妻做下来,他有多了解她,那她便有多了解他。梁王叛乱一事,她早已猜至七八,“皇上想求一个安稳,臣妾也想。”
不过这样一句,已叫越皇狰狞面容缓和下来,苍白脸上又见了笑,他无力靠在身后软垫上,叹息着:“果真如此,便是朕与南越的大幸。荣宁,只要你答应朕这件事,朕也未必不能应你所求。”
他已经老了,在他闭眼之前不愿见到他的儿子们相互厮杀。倘若在往后……他已然不在世上,便是也管不着。
庆王从小就天资聪颖,更是生的丰神俊朗,他众多儿子里,庆王最像他。只是,他行事乖张,太过听从皇后的话……可事已至此,他早已不想去计较。
萧后怔怔望着面前憔悴的帝王,骄傲如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未必不能应她所求,她毕生所求,不过是要庆王问鼎,她便可做这南越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太后!
*
战鼓响彻如雷,已是敲击整日。
令妧在帐中坐立不安,天色已暗,不知何时,外头脚步声凌乱,更有马蹄声重重传来。令妧倏地从榻上站起身,奔出营帐,瞧见远处人影交杂,她心下一阵惊慌,抬眸便问帐外守卫:“收兵了吗?”
怎会……她似乎都不曾听闻鸣金之声……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也正没弄清楚状况。
令妧便不愿再回营帐,站在帐外等上许久也不见胤王回来,却是瞧见几名军医匆匆往前面而去了。
是所有军医都去了吗?
谁……谁出事了?
令妧再是按捺不住,抬腿便要往前。两个侍卫仍是拦住她,才要相劝,便闻得女子冷冷道:“殿下要你们保护本宫安危,现下在营地里,本宫不出营地也不可以吗?难道你们胆敢要软禁本宫不成!”
女子再不是娇柔模样,明净瞳眸里尽是犀利狠色,两个侍卫不免一愣,呆呆望着她跑出去忘记了拦。
前方的营帐——烛火明亮,里头交错人影瞧得令妧眼花缭乱,她也不知到底是谁,瞧见有人出来,她疾步上前便问:“胤王殿下受伤了吗?”
那人瞧见令妧鬓发微散,惨淡容色里俱是慌张,便赶紧道:“元帅不过受了轻伤,公主不必过虑,军医正在里头给殿下治伤了。”
只是轻伤吗?
令妧悬起的心微微放下,面前之人正要离去,令妧又问了句:“那怎传了那么多军医过来?”
侍卫一怔,神色里透着悲哀,叹道:“是右副将……”
面前身影已离去多时,侍卫说营中药材不够,授命连夜入城去取药。
令妧呆呆立于帐外,指尖脚底俱是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