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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的亲人临走时,吴克善抓着妹妹的手说了很多贴己话,海兰珠听来听去只觉好笑,仿佛自己多么可怜,如此期待别人施舍一般。再多的同情,再多的甜言蜜语,都早已无法拯救她。吴克善有句话她记得明白,他很深沉地问了句,“海兰珠,你究竟要什么?”她想了很久也没法回答,因为她早已不清楚要的是什么。
如果是过去的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幸福。”可如今,这二字的含义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残喘而活。终日后宫深深,勾心斗角,阴谋布道。
当她明白软弱是多么可怕之后,一切早已太晚。不知何时,即使是梦中家乡的草原,也无法拯救她令人窒息寂寥。送走亲人那日,那些背影她看了很久,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倒是皇太极怕她多愁善感,一下了朝便跑来关雎宫陪她。说来说去,他也不见得她多话,只好搂着她摇晃,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她推开他,径自绣手中的活儿,那上面一对鸳鸯刚刚上了羽色,是好看的绿红相间,中间却是空白一片,她犹豫了很久也没有选定颜色。皇太极依旧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脸,指着那鸳鸯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给它们绣眼睛?空洞洞的多扎眼。”“这世界太污糟了,不看也罢。”他侧眼瞅着她,思考。“你这小脑袋瓜什么时候装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大概太闲了……”她只无意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接话。他虽然习惯了她的沉默,但今日却特别的压抑。
“怎么精神这么不好,这几日没睡好?”近几日科尔沁来省亲,皇太极有意安排海兰珠和贤妃一起住,因此自己除了去过一夜清宁宫,都是临幸的麟趾宫,说来关雎宫是许久不来了。想到这里他便明白什么般,打趣道:“莫不是想我想的?”她嗔了他一眼,险些被针扎了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谁人会在意你。”她不知道他特别喜欢看她吃醋的样子,仿佛彼此只是最普通不过夫妇,终日拌拌嘴,只为谁带孩子谁做饭操心……带孩子……每次只要他想起这个词,就会揪心似的难受。八阿哥殁了两年,他看着她伤心了两年,无论如何安慰爱抚,都无法抚去她眉宇间的阴郁,她似乎总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结果两人却只是越发无语,最终仿佛都成了她的秘密,避着他、躲着他。无论他多么拼尽全力想要靠近她的心,她却总是将之置之心房外……是她变了么?还是他们的爱情变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身推到她,极突然的覆了上去。她一双水眸瞬也不瞬地瞅着他,仿佛还在猜测他所想。
“兰儿,你说你太闲了?嗯?”他开始解她的盘扣,故意暧昧地在她耳际细语。“我有个好主意,不如我们再生一个,这样你就不会这样闲了——”她全身僵直不动,瞪大眼仿佛没听懂他说什么。无力地瘫软了四肢,好半晌才道:“可是我身子不好,怕不能生养了。”“胡说,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养,你才三十二,我遇到你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大呢。”他痴痴笑道。“那时候你十七岁,真是花儿一般啊——”“是啊,如今是人老珠黄了。”“胡说什么,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我的小熬登。”他抓起她一只手,放到唇上,细细吻来,只觉一股子禀冽的香寒幽幽传来,让他直酥到了骨子里。“倒是我,才老了。”
她汗涔涔地,脑子一片空白。听到这话只觉好笑。“您才是在胡说八道了。”
他正过她的脸,认真的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一个男人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老么?不是他再难出入沙场,也不是他满面沧桑——而是当他爱上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她全身一震,几乎无法呼吸。他说了这么多话,她只听得他最后一句,这是一个用着灵魂爱着自己的男人,并且毫无疑问,此生此世,唯一的一个。她如同虾米般弓着身子用力拥紧,仿佛使出今生所有的力气抓紧他。这红尘漫漫,他便是她唯一的浮萍。
他抚摸着她的脸,刚要吻上,却发现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怎么了?”的76
她别开首,艰难地道:“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
他只是笑:“傻话。”她激动地抓紧他。“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要孩子——如果一个人太幸福,天神是会惩罚他的,我已经有你,就足够了。”他脸色变了变。“别担心,只要咱们有个孩子,你就忙起来,到时候自然不会这么如此胡思乱想……”
“不!”她用力推开他。“绝不!”她如此认真倔强,仿佛故意和他较真,想来他还从未如此难堪,不禁面色如土。压抑着想要抱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背着身,正围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他心里一阵寒意袭上,来不及防,只觉无论是男人的自尊还是他的心,都被她彻底地无视。
“我挖心掏肺地爱你,你却一再的拒绝么?”她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只觉寒到了骨子里。“这些真是你的真心话?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穿衣,仿佛久留一刻都会令他不堪。“海兰珠,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逃避,究竟你要我容忍到何时?”“别走。”她转过身。“我不想和你作气。”“这倒像是句真话。”他冷哼。“那么你还把我当你的丈夫么?”她脸色不佳。“不要这么说——愿意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他被这句气得双手直颤。“够了!”他怒瞪着她“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她摇头,苦笑。“摇头什么意思?后悔了?”他说罢上前去解她的衣衫,她受惊地推开他。他仿佛早已意料到,狠狠踩着步子走了出去。那一串串脚步砸在清凉夜里,冷得出奇。她静静听着,仿佛心也跟着去了。
一夜难以成眠,翻来覆去的想着他去了哪个宫,临幸了那个妃嫔,嫉妒的快要发疯。
第二日听说是去了麟趾宫后,她越发气闷,关在了关雎宫一整日不出门,自然清宁宫的请安也错过了,以至于哲哲又是一顿闲话。皇太极一连去了麟趾宫半月,开春的时候便传来有孕的消息,同时还有位名不见经传的侧福晋也怀上了。
哲哲故意跑来关雎宫将这件事情大肆渲染,本以为会看到海兰珠土青的面色,哪知她却没事人一般的笑着听自己讲。气得哲哲转身又回了清宁宫。海兰珠坐在炕桌前回想哲哲临去的表情,只觉好笑,抓着绣花针缝了些花花草草,到了发现根本绣得一塌糊涂。
可是她依旧的心情好,晚膳用了大半碗饭,甚至还喝了点酒,乌兰在一旁却仿佛怕她失态般小心翼翼的伺候。海兰珠觉得她也好笑。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她难堪,看她失宠,看她哭泣,可是她偏偏不,她为何要趁了他们心,了了他们的愿?的74
皇太极,你说我伤你,那么你呢?爱情原来竟只不过是一场互相伤害的男女游戏!——究竟,你还要伤我多深?
崇德六年来的太快,她终日守在这关雎宫里,仿佛不见天日一般,偶尔对着天空发呆,回过神已又是一个朝夕。终日想着事情,又仿佛什么也想不透。战事吃紧,明朝十三万大军救援锦州城,松锦前线的败报捷报多的都如雪花般飞回盛京。
福临的个子又长高了,她不知道三四岁的孩子也可以长得这样快,仿佛一个看不住就要跑远,再也追不回来。
去年腊月时,她和他在雪地里追跑,他红扑扑的小脸映着雪地的白,仿佛吉福娃娃般可爱。或许是雪地太过雪白耀眼,她只觉眼前花白白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坐在雪地中等着晕眩过去。极度的心悸仿佛要绞碎她,当她回过神发现身后一串的小脚印不知延到了哪里去,她慌忙起身,走了不过几十步便发现福临跑了回来,笨稚的模样仿佛小动物一般。他扑到她的怀里,大声嚷嚷着:“姨娘、姨娘不得了了——”她笑着拭去他脸上的雪花,“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又把你的佩饰给弄丢了?放心,姨娘不骂你——”
“不是,是西宫的嬷嬷说生了生了,我有弟弟了!”她的眼神瞬息万变,仿佛惊讶又仿佛了然,最终归于了平静。“是贵妃娘娘要生小哈哈济了。”“那么我做哥哥了是么?”“傻阿哥,你就那么想作哥哥啊?”福临突然不说话,直愣愣地瞅着她。“姨娘……你是不是很伤心?”她吓了一跳,蹲下身。“为什么这么说啊?”“姨娘……你没发现么?你的眼睛在流汗……乌兰嬷嬷说,人在难过的时候才会眼睛流汗。”
她这才发现脸颊一片冰凉,原来她的伤心难过连一个孩子都瞒不住了?……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却不知道?
……
从回忆中醒来后,海兰珠发现各宫已经点了灯。有宫人来传膳,她却食之无味,早早便躺下了身,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天微放光时她只觉忽冷忽热,掀开被褥便独自踩着花盆底子在内室里兜转,突然一个昏眩她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一股子甜腥的味道自嗓子深处涌出,她忙不迭用手捂住,只见雪白五指之间有殷红的液体不断渗落,待她意识到是血后,惊恐地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覆上,可那血仿佛有生命一般,延着她裸在袖口外的纤细腕子蜿蜒而下……
她独自躺在地上,感觉到丝丝凉意袭上心头。不知这个姿势僵持了多久,才慢慢爬起身,拿着绣巾胡乱擦拭血迹,然后塞在了隐秘的角落。她仿佛没事人一般爬回炕上,昏沉沉的又睡去。
醒来的时候乌兰正在一边瞅着自己,掩不住红肿的双眼已经快成了两个馒头。海兰珠看着好笑,抬起手要去抚摸,却发现胳膊仿佛灌了铅般沉若千斤。她直皱眉头,问道:“哭什么?受了什么委屈?”乌兰俯下身,半跪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格格,我求求您……您去见见皇上吧。”
海兰珠心下一突。“皇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乌兰摇头。“不是皇上……是您,您看看您瘦成什么样子了,到底是因为八阿哥?还是肃王爷?您心里的苦和愁究竟还要藏多深?”海兰珠不说话,无力地倚着床杦。“乌兰,这是惩罚……你还不明白么,我对不起他……我做了这许多不能面对他的事情,如今让我如何与他相处?我害怕与他在一起,他……不是不好,就是太好了。懂么?”
“我不懂。”乌兰大喊。“虽然我只是个下人,看是我明白你们有多相爱,爱情是没有错的,为什么要这么多对与错呢?格格你没有错——”“你在说傻话了,那么错的是谁呢?”是老天么?她微微一笑,无声仰望。
“格格,不要再苦下去了……去找皇上吧,告诉他你爱他,你一切都一切都只是因为想爱他。”
她缓缓抬头,很用力的否决自己的心——太晚了……这已是不可能。“您还要这样下去么?终日的折磨自己……连呕血,也不肯跟任何人说。”乌兰已经泣不成声。
海兰珠僵住,很久才苦笑。“你发现了么?我已经睡了这么久么?”她看看外面的天色,记得入眠前还未天亮,现在怕是又过了一天了。“格格……御医已经在外等了很久。您看要不要传他进来?”海兰珠本想摇头,看到乌兰瞪着眼,只觉啼笑皆非。于是终于还是妥协了。
乌兰喜极而笑,抹着泪往外跑。海兰珠看着她的模样,极突然地认真说。“乌兰——好姐妹,改明个儿,给你找个好婆家,你嫁出宫去吧。”乌兰愣是一怔,失笑。“说什么呢,都大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