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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主政变法之人往往无功有过,变法也往往会半途而废。 要知道两千年来,也就是法家国士‘商君’卫鞅在穷途末路的秦国推行的变法,未曾遭遇人亡政息的噩运,虽然卫鞅本人最终惨遭车裂之刑,但卫鞅之法却得以薪火相传。这实在是秦国之幸,商君之幸,法家之幸,亦是中土之幸。
通常,一个地方的官僚风气形成,既有历史传统。 也有乡土地缘上的差异。 地方政治和官僚风气,其差异更多地体现为乡土文化地差异。 一个地方的官僚吏治,开明或保守,激进或守旧,庸碌无为或奋发有为,在底蕴上取决于当地人在整体上共通的认知、情感、信念等诸多无形的东西。 这也是一个地方其所有官民士绅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特质,它是无形的,又是很稳定或者说很顽固的,很难被完全彻底的取代消亡,同时它还很隐蔽。 久在当地之人往往视而不见。 感而不知,正所谓是久在芝兰之室不闻其香。 长在鲍鱼之肆不觉其臭。
地方政治和官僚风气中地反面要素日积月累,行政积弊和陋规顽石若是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清除和匡正,一个地方的官僚政治就会失衡、失序,从而导致当地吏治的畸变,官吏往往碌碌无为,疲塌平庸,怠于政事,以无过为荣,不思进取,甚至于滋生种种腐败昏聩暴戾之举,以致民怨沸腾,这就要求上位当权者审时度势,以超常举措对之加以匡正和重塑。
盘根错节的行政积弊和陋规顽石,即便几乎是在废墟上重建的西北幕府,都有相当程度地存在。 而在雷瑾看来,西北开府以来,经过多年的治民理政,从西北幕府直辖的军政衙署到地方上的各个府县衙门,形形色色的‘积弊’和‘顽石’日积月累,滋生蔓延,已经成为西北继续前行,迈向更宽更广天地的拦路虎、拌脚石,是得选择一个合适机会对这些积弊、顽石做一次大的清理不可了。
内外军政从无小事。 如何做,怎么做,才能长治久安?这是任何一个当权柄政者都会面临的根本问题,而每一位当权者都有不同的解决思路,因此施政的楔入点也因人而异,各有不同,但在吏治上着力做些文章,却是古往今来当权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 相对于在施政上大刀阔斧地维新变法可能带来的朝野动荡甚至地震,在某些官僚风气上着力整肃吏治可能相对更容易一些,当权柄政者在这两者之间如何抉择,又或者两者兼顾,这是一个权衡利弊得失地计较盘算,雷瑾自也不能有所例外。
雷瑾以及长史府的许多幕僚,就是已经敏锐地洞察到在当前形势下,西北内部所存在的行政积弊和陋规顽石已经积累到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步,他们都意识到,现在是到了痛下决心,解决一些问题的关键时期,虽然在此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努力,酝酿推行了不少新政,但这还远远不够!
但是,下一步将施行什么举措?这却是需要雷瑾的决断了!
为政唯难,西北幕府早已经不是当年草创时节的状况,如今家大业大,西北幕府的一举一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免就有许多顾忌,每项施政都必须慎重权衡。 考虑方方面面的反应,把握好其中地分寸小心施行。 投鼠忌器,这无疑都是很耗费心血和心智的事情。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不是出于镇慑西北的诸位皇族藩王,同时又要适度安抚皇族藩王那且惊且惧的可怜小心肝,雷瑾又哪里有偌多的心思和空闲时间来静静欣赏美妙的歌舞呢?他眼近确实很难全情投入地欣赏眼前清歌曼舞的美妙,因为他暂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
送走了几位封藩亲王。 宴罢而归地雷瑾接过侍妾冰縠奉上的银制波斯茶壶,仰脖大饮一口。 只觉茶汤甘腴香甜,这是在浓茶中搀了牛乳和糖霜沸煮的吃法,香冽不减,却少了浓茶的苦涩,乃是域外传来中土的煮茶法。 若只是苦涩的浓茶,就不宜这么大口大口的牛饮狂喝,而需要细细品味。
此时夜色已深。 雷瑾浑无倦意,打算在今天地晚课(武道修行)之前,继续细看臣下幕僚呈上的若干重要条陈。
能够被雷瑾留下细看深思的条陈,当然不是普通的重要事项,而必然是牵连甚广,影响深远的事项。
与雷瑾始终在思考的吏治问题若合符节,臣下幕僚呈上的这些个条陈都是围绕着两件事在阐述各自的意见和看法。
其中之一,就是‘审计院’第一任‘都审计官’向平虏侯提呈地建言条陈。 他建议。 西北幕府治下所有军政官吏,其名下拥有的全部私人财产及其妻子儿女名下的私人财产都必需在其上任入职或履任新职之前,一一在有司报备稽核,记入档案;而在其离任他就或者致仕养老之时,则必须‘给由交代’,即由相关衙署(审计院各级办事衙门、各曹司署的审查使'官'衙门、税课提举司税务巡检衙门等等)对其私人财产也同样进行审计勾考。 并与其公务上的‘给由交代’结果一并记入官吏的考成、考察档案或者直接移送相关地法司审断当事官吏的罪行,‘都审计官’的建言大意就是如此,其主旨便是以此法尽可能遏止官吏的贪贿渎职。 而雷瑾此前曾命人将‘都审计官’的条陈抄送幕府直属的高级幕僚、长史府所属高级官僚、军府所辖高级将领、审理院的高级司法判、监察院的监察使、议政会议的大咨政、咨政等文武官员,并指示这一部分官员就此各抒己见,言者无罪。 现在就已经有若干高级文武官僚就此呈上了他们的陈事手札,表达各自地态度,阐述各自地意见,这亦是雷瑾在酝酿重大决策之前,察纳谏言集思广益的一个必经环节。
其二,则是与西北幕府早年所颁布地《告发举报则例》等律法条例紧密相关的一则提议。 这条提议是长史府长史刘卫辰的提议。 主旨是尽最大可能。 动用官方力量以保护‘告发人’、‘举报人’乃至‘证人’的身家性命,防止他们被牵涉到相关案件当中的官吏、土豪、劣绅、强梁等挟私报复。 刘卫辰建议。 在铁血营雪獒骑士中专门设立一个秘密衙门,委派精干得力人员保护‘告发人’、‘举报人’乃至‘证人’和他们的妻小家眷,甚至在必要时将‘告发人’、‘举报人’或‘证人’迁徙至异地安置,并改换户籍身分,避免‘告发人’、‘举报人’乃至‘证人’和他们的妻小家眷被人蓄意打击报复或者陷害栽赃。 刘卫辰长史如此提议,却是缘由于西北的现实状况。 数年以来,已经发生数百起有案可稽的西北幕府官员、地方官府官吏以及土豪劣绅交通官府挟私报复‘告发人’、‘举报人’、‘证人’的大案,当事人中的‘告发人’、‘举报人’、‘证人’或是被人雇凶残杀,或是被人栽赃入狱,甚至还有不少被人灭尽满门,酿成惊天血案;若不是巡捕营、锄奸营耳目众多,能够将某些隐情内幕直接上达于长史府或平虏侯府,这些被人蓄意湮没的冤狱才得以平反,这些被人蓄意掩盖的血案才得以惩凶。 否则,也许这些冤死的无辜者冤沉海底,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更不可能安然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有鉴于此,刘卫辰长史觉得有必要设立专门的官署,以强有力的若干措施保障《告发举报则例》等律法在西北全境得到有效贯彻和执行,维护西北幕府的威信和声誉;尽可能消除‘告发人’、‘举报人’、‘证人’在告发、举报、作证上的种种顾虑,坚定他们告发、举报和作证的信心;遏止和打击某些有力有势之人,铤而走险,大肆报复‘告发人’、‘举报人’、‘证人’,藐视法纪权威的猖狂行径。 对于这点,雷瑾亦深以为然,所以刘卫辰长史的这一提议也被抄送相关幕僚,要求他们抒发己见,建言献策。
总之,围绕这两件牵连甚广,影响深远的大事,必须要有事先的充分酝酿,争论甚至反对的声音都要细加斟酌,至少要在西北幕府的高层幕僚中形成较大的共识,才能逐步酝酿成熟,并选择合适的时机加以推行——虽然,雷瑾的个人意向几乎是决定性的,但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团体,在军国大政上尽可能的凝聚共识是极为必要的,主君一味的独断专行只能导致君臣之间的离心离德,何况这两件事还都动辄牵涉到西北幕府治下的整个官僚体系,牵涉到西北的所有官吏呢? 即便是雷瑾,对此也不得不慎重其事,为政绝不能操切冒进啊。
银灯高照,红袖添香,雷瑾就在灯下细看臣下幕僚的每一份条陈,考虑着每一条意见的利弊,在心里默默深思权衡,直到子夜时分,方才释卷,例行的晚课也是不能懈怠敷衍的。
第四章 袭击
辰末时分,麻城约车马行的五乘双辕骡车同时离开了泸州城,沿着去往叙州方向的官马大路鱼贯开进。
这个时节,日头仍然很毒辣,秋老虎余威尚在,道旁的榆、槐、杨、柳,了无生气,枝萎叶蔫,奄奄一息!
官马大路虽然宽敞,这当口却是没有什么风,不管是赶车的,还是乘车的,都像是置身烤炉,又闷又热,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健骡负重前奔,带起尘埃,车轮过处,烟尘滚滚,一股脑儿都往车里涌,虽然有车帘子挡一挡,但车内的人也少不得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别想真个干净。
这条官马大路,年年都征役翻修,还算得上平整通畅,但行走奔波在这条路上的商旅,即便是在入秋以后,仍然得受不少的罪。 风尘仆仆的辛苦,养尊处优的人们又怎可能轻易想象得到?
杨青早就知道路上日子不好过,不会有多舒坦,所以他只穿了件青麻直裰,头缠白布头巾,连口鼻也都遮掩在头巾之后,仅露出眼睛,以避风尘和日晒。
杨青此番与一干家仆随从以及雇佣的随行标师合为一队,取道叙州,去往富县、荣县,意在巡查那里的官私盐场,然后再转道合州明查暗访,大约要到入冬之后,他才会返回成都述职。
他之所以不走水路,没有沿着涪江(内水)乘船上航合州,乃是有意在路途上巡视查访地方上的民情吏治。 即使舍舟起旱远比水路辛劳十倍,他也不以为苦,正是求仁得仁无所怨之谓。
在川贵两省交界之地恣意妄行为富不仁地土豪强梁米氏家族,经过监察院前后数位巡访使锲而不舍的暗中查访,历时两年有余,耗费公私钱粮无数,终于在杨青的手上垮了下来。 米家名下的石炭煤厂、铜铁矿场、锡铅矿场、米行粮栈、当铺钱庄等产业目前已经由巡捕营、铁血营的校尉甲士联手进驻查封。 米家的大小主事人等以及涉入此案的幕府官吏、地方官吏也已一一拘拿在押,各项罪证物事以及证人证言正在进一步搜查整理当中。
米家一案。 虽然目前尚未真正尘埃落定,还需等待诸法司地会审定谳,但震动西北轰传四方之势已是铁板钉钉。 如此一来,最后扳倒米家的监察院巡访使杨青自然成了人们关注地人物,同时也成为了某些人心目中的‘眼中钉’。
外间的褒贬毁誉,上官的嘉许赏识,杨青浑不在意。 在他看来。 人间有不平,人间有冤屈,人间有丑恶,人间有污浊,他一个人的努力其实微不足道,又岂能真个做到澄清玉宇万里埃,荡尽天下假丑恶?也只但求一个‘无愧于心’而也矣!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皆凭一己之良知,诚心正意践行着‘致良知’的先贤遗教。 唯求仰无愧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