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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霁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又把水壶小心的递到傅青川唇边,狠狠抹了把眼泪,长吸一口气道,“能够回家,回到深爱的家人身边,大哥心里一定很开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难过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嘴里虽是这般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心头更是好像被什么人给狠狠扯了下般,当初亲眼看到血迹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怀里时的那种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傅青川怔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霁云的肩膀,哑声道:
“我二哥既然肯认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欢极了你,别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说着,两滴大大的泪珠重重的落了下来,正砸在霁云的小脸上。
霁云本就是强撑着,听傅青川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泪也是越落越急——从今后,自己再不是从前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无忧无虑的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小人儿的哥哥,是两个年幼侄儿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顶梁柱。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现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会也不能流泪了!
谢弥逊看霁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心疼无比,忍了会儿终是上前一步,握住霁云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霁云的背边冲着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里?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点头,踉跄着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头,怔怔的瞧着怀里冰冷的小瓮,良久终于道:
“二哥,咱们回家吧,青川,带你回家。”
说着一手抱了小瓮,一手牵了霁云,径直往马车而去。
谢弥逊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马车够宽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宽裕的很。
瞧着紧随而来的谢弥逊,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对谢弥逊道:“方才是,青川鲁莽了。我只是想问问开儿,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开儿?霁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儿不敢欺瞒三哥,我的本名并不叫阿开,我叫霁云,姓容,三哥叫我,霁云就好。”
“霁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女孩儿家?”
霁云点头,神情悲凉:“当初,本想告诉大哥的,可大哥却走的太急,云儿还没来得及开口——”
傅青川瞧着霁云悲喜交集:
“原来青川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妹妹吗?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记得二哥当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娘再添个妹妹来,没想到终被他寻到了你,还是这么个重情重义的——”
便是现在,云儿也不过十多岁吧,那当年大哥身死时,云儿岂不是更加年幼?却抱着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这么久:
“好云儿,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两个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晓又多了个妹子,不定多欢喜呢!”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沙哑。
“嗯。”霁云哽咽着点头,”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当初离去时,我也是守在身边的,大哥他,走时,还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霁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道:
“真的,很,安心——”
最后几个字,霁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来。对受尽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当时的情形给说出口?那样的话,说不定傅青川会被击垮……
更重要的是,现在太子一派势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实的情况,贸贸然去找太子报仇,后果怕会不堪设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义务去保护他的亲人们。要报大哥的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最后的胜利者是楚昭,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太子付出该付的代价!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个青瓷小瓮,慢慢仰头,把再次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才艰难的问道,“这里呢,又是,谁的骨灰?”
“这是,嫂子的。”霁云轻轻道,玉娘,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过度伤心之下,也……”
“是,是吗?”傅青川抬头瞧着窗外,半晌没有做声,终于背过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霁云仍是满心酸楚,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谢弥逊却清楚地瞧见傅青川指缝间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两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这次怎么,这般狠心呢……傅家这么重的担子,就要撂给青川一个吗……两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顽,从今后,再不会了!青川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傅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东郡并不远,是在一个叫顺庆的镇子上。
将近天黑时分,霁云一行终于到了顺庆。
傅青川指着镇中间一间朱门红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这里。云儿和阿逊稍候,我去叫门。”
小心的把一路抱着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马车,径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刚敲了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出来,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着傅青川: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的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在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的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更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在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的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许是这里扰攘声过于喧嚣,渐渐有些附近住户聚拢来,中间一个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开众人跑了过来,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傅青川一惊,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谁说我死了?我嫂子呢,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去了哪里?又是哪个做主卖了我们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声的痛哭起来:“呜——三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就是。”
“可怜了慧娘,还有两个小少爷……”
旁边的人也小声议论开来。傅青川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再问,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又想三少爷了,您放心,孩儿会接着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动的瞧着傅青川:
“三少爷,真的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说着上前一步搀住才叔,红着眼睛道:
“爹,三少爷回来,您应该高兴啊。终于有人可以给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啊!”才叔抹了把泪道,颤颤巍巍的搀着傅青川,“三少爷不嫌弃,就到老奴家坐一会儿,老奴这些话,憋得太久了——”
几个人跟着才叔去了旁边不远的一个破旧的宅子,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来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儿子都亲厚,傅家也从来不拿才叔当奴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叔竟会落魄到这般境地?
哪知刚站定,才叔和他儿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爷,您责罚奴才吧!奴才没护好两位小少爷和少夫人啊——”
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38 安东之行(七)
“才叔;你别哭,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嫂嫂他们去了哪里?”傅青川脸色顿时铁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老奴不好;对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爷啊!”听傅青川如此问;才叔再一次老泪纵横,“谁想得到,那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要是我当初,不劝老爷收留那个女人就好了……”
当初自己和老爷外出行商;路遇一个跪在雪地中说是要卖身葬父的女子;老爷自来心底慈悲;最是敬佩世间孝子孝女;便让自己奉上一碗热汤并十两纹银,瞩那女子好好料理丧事,至于卖身就作罢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爷要离开时,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的一直跟在身后,甚至最后,双脚都磨出了血泡,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自己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代为央求,不然就带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爷一时心软,就应了下来。
带回府里后,那女子初时倒还安分,可时日久了,看傅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老爷却不过只守着夫人一个罢了,渐渐地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竟在夫人怀着二少爷时,趁老爷酒醉,爬上了老爷的床。
老爷醒来后大怒——当年老爷之所以会愤而离开宗族,选择到这顺庆定居,便是因为老爷的庶母宠妾灭妻一事。也因此,老爷娶了夫人后,曾立下重誓,娶妻后绝不纳妾,便是子孙后代也依照此例。
当即要命人把那女子发卖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声言活着是傅家的人死了也是傅家的鬼,老爷若一定要把她卖到别处,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爷无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个偏僻农庄独居,哪料想十个月后,那个女人再次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甫出生的婴孩儿!
老爷本欲把那女人并孩儿都给逐了去,夫人却是不忍心,言说终归是傅家骨肉,不如给她一个宅子,让她好生看顾孩儿罢了!
那女人也是连连磕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他们住到偏院中去,却也立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