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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衍扶着朱氏在特设的蒲团上先跪了,又把陈汀安置好了,自己方才居中跪了。而四周围的宾客虽说可以暂避,但这会儿众人宁愿陪着一块跪下,也想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说的是什么。
于是,夏太监左右看了一眼,就只见黑压压一大片人全都是伏跪于地,少不得笑着展开了手中那重重的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故阳宁侯追封敬国公陈永孙陈衍,忠孝行己,仁明好学。前因乃父因罪不得袭阳宁侯爵位,以陈玖陈瑛兄弟先后借袭,今尔已年长,特命袭爵。故阳宁侯陈瑛嫡子陈汀袭勋卫散骑舍人,带傣闲住。”
短短的旨意就此结束,但四周围听着的人有的面露喜色,有的面露讶色,但更多的人是彼此交换眼色,少不得感慨这陈家的圣眷。陈衍磕头接旨之后,捧着那明黄卷轴,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把朱氏搀扶了起来,见老太太那脸上说不清是悲是喜,他生怕朱氏受不得这大好喜事的刺激,也顾不得招呼夏友监,赶紧把朱氏扶到主位上坐下,又亲自奉了一盏茶送上,这才缓缓说道:“老太太,来日方长呢”您别忘了您还等着抱重孙!”
朱氏原是按着胸口,可听到陈衍竟然说了这么一句”她顿时忍不住笑了,面上那怔忡之色为之烟消云散。沉下脸责备了陈衍轻浮,她这才一手扶着陈衍,一手扶着跑了回来的陈汀,就这么站起身向夏太监说了一通客气话,又留人下来喝了喜酒再走。她原只是几句客套俗话,却没想夏太监竟是笑着答应了。
“咱家讨了这次的差事过来,原本就是为了讨这杯喜酒喝的,若不多盘桓一会,回去了皇上少不得怪责。”夏太监说着就冲四周围团团一揖,又笑道的,“好教各位大人们得知,咱家再过几天就要告老去南京享福了,这些年若是有得罪诸位的地方,都见谅则个!”
此话一出,无论是从前和夏太监有龊龊的也好,亦或是交好的也罢,自然少不得客套两句。陈衍亦是乖觉,知道那些文武大臣也好,贵胄子弟也罢”多半是不乐意和一个太监同桌喝酒,于是就特意命人把后头收拾了出来,请了夏太监进去,又是亲自敬了一杯,这才出去陪客。而夏太监坐在那儿,听着外头觥筹交错贺喜声不觉,不禁露出了笑容。
“有劳夏公公特意走这一回了。”
听见这声音”夏太监探头一瞧,见是杨进周和陈澜夫妻俩双双进了屋子,他连忙站起身来,嘴里却是谦逊道:“什么特意,咱家如今升了司礼监太监”这一趟咱家不跑谁跑?这也是陈衍应得的,皇上特意选在今天,也是因为他成婚之际喜上加喜,否则也不会任由阳宁侯爵位空着一年。”
“只希望他得了爵位,不要忘本就好。”陈澜看了看那阵阵喧闹传来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转头来,“对了,今次的旨意只是小四和六弟,不知道…………”
尽管陈澜的话没有说完,但夏太监何等精明的人,闻弦歌知雅意,当即叹了一口气:“都怪从前那位阳宁侯做了太多的糊涂事,所以皇上一时气怒未消,只怕这恩旨还得再等等。不过听说那两兄弟发奋读书,这总比那些使奸耍滑的强。倒是五小姐,皇上颇为欣赏她那会儿胆敢忤逆父亲入了尼庵的事,再加上苦等襄阳伯多年,所以从过年的时候,就命罗贵妃赐了她好几次东西,也算是她苦尽甘来。好在襄阳伯也是个有情义的,说是会等着五小姐出孝,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想到陈汐还特意让人捎带了一份贺礼,陈澜心中轻叹。觉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肩,她回头看了杨进周一眼,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夫妻多年,杨进周自然不用说也知道她的心意,遂开口说道:“据说襄阳伯回来之后,因已故阳宁侯的事,他那些亲戚仍然很不消停。我想出面治一治,先和夏公公打个招呼。”
“尽管治尽管治!”夏太监笑呵呵地一摆手,无所谓似的说,“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咱家最是瞧不上了,是该有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要说襄阳伯什么都好,就是老实。分明在倭国吃了不少苦头,在皇上面前却偏是不叫苦不叫累,幸好皇上明眼,取他这一点!”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福分。五妹妹若是配了心思太过灵动的人,兴许反而害了她。”夏太监不是外人,陈澜也就没有拐弯抹角,见夏太监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就笑道,“夏公公去南京之前,不妨到镜园再来坐坐,我和叔全备一桌酒给你践行。”
这年头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夏太监很是明白,自己一说出告老的话来,也就算是彻底告别了中枢圈子,那些往日苍蝇般叮上来的人如今都得作鸟兽散。因而,陈澜竟说置酒送行,他只觉得心中异常熨帖。
“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满口答应了这邀约,夏太监便看着杨进周道,“咱家人走茶凉,今后也帮不上杨大人和夹人了。那些小猴儿多半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红火的时候自然成群结队的人来通风报信,但若是有什么万一,却是指望不上他们。我那干儿子小金还算好,可终究位子不高,皇上身边新提拔的那个高公公倒还算正派。咳,如今天下太平,想来宫中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了,若是杨大人不介意,汝宁伯爵位还望坚辞了。”
前头的话陈澜不过是姑且听听,可最后那句话却让她愣了一愣。和杨进周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丈夫亦是有些错愕,她知道多半连他都没有听说过这一茬,少不得向夏太监问了个仔细。得知夏太监只是一日在皇帝午睡时听到了那汝宁伯三字呢喃,她不觉心中一动。
“好事占全了不要紧,可怕就怕在一个时候把好事占全了。没了宋一鸣,他那一系人也几乎大多落马,可内阁终究是又多出了两位阁老,而且就连首辅杜大人和张阁老,也未必乐意见着这一幕。 杨大人和夫人必然明白水满则溢这四个字,咱家也不想多罗嗦,不过白提醒一句而已。”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三人自然而然停止了这样的交谈。等见到是张惠心扶着安国长公主进了屋,夏太监自是忙着拜见不迭,而陈澜和杨进周则是悄然出了屋子。到了拐角的穿廊,夫妻俩正好看到罗旭和张冰云在那嘀嘀咕咕,对视一眼就双双放轻了脚步。
“娘子,你是不是又……有了?”
“喂,我只是和你说我肚子不舒服有点想吐,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怎么叫乱七八糟的?要是咱们有了儿子,这才能娶叔全他们的女儿啊,否则咱们不是亏了!”
“喂,那是生孩子,不是算账,成天就是赚了亏了,我看你是真财迷了!”
眼见这小两口正斗嘴斗得甜蜜,陈澜扭头看着杨进周微微一笑,却是不想再去打扰这温馨的一对,拉着杨进周的手蹑手蹑脚沿原路退回。等他们俩到了那喧闹的正堂门口时,恰逢厚厚的大红撤huā门帘一动,却是陈衍钻了出来。
“姐,姐夫!”陈衍的脸上红扑扑的,显然被人灌了不少酒,但依旧喜形于色,上了前就笑道,“萧大哥刚派人给我送了贺礼来呢!”
“看把你高兴的。”陈澜掏出手帕递给陈澜,示意他擦擦脑门上的那些油汗,又嗔道,“镇东侯府不是送过贺礼来了吗?”
“镇东侯府是镇东侯府,他是他,他单独送我的,和那些公面上的怎么一样!”陈衍笑嘻嘻地从背后拿出手来,手里竟是拿着一对精雕细刻的小石人,“怎么样,很别致吧?萧大哥还在背后刻着百年好合,在信上说这是他亲手刻的。”
萧朗去年婚后就远赴了奴儿干城镇守,而镇东侯则是留在了京城掌中军都督府,父子母子兄弟就此相隔千里之遥。嗯到那在成婚之日仍旧顶着冰雪一般面孔的年轻贵公子,再忆起那位一身大红犹如火焰一般灼热的女郎,陈澜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可没听说过他有这样的雅兴,想来婚后他们也应当很美满才是。”
“那就不知道了!”陈衍耸了耸肩,歪着头想了想就嘿嘿笑道,“不过看萧家嫂子,应当不是会被他那张冷脸吓住的。就算按照咱们的常识,火山也总能把冰川融化嘛!他那边似乎还没动静,只希望他别被我抢在了前头!”
杨进周听陈衍越说越不像话,终于忍不住斥道:“什么抢在前头?”
陈衍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意醺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坏笑:“要是他的孩子将来得管我和筝儿的宝宝叫哥哥姐姐,岂不是被我后来居上?”
尾声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全文完)
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中,十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坐在小板凳上围成一个大圈,可脸上全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随着那一阵急似一阵的鼓点声越发高亢,在他们中间传着的那个橘子不禁传得更快更急了,好几回都滚落在地,急得那个接脱了手的小家伙踉踉跄跄追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满地跑。当鼓声猛地戛然而止的时候,最后那个拿着橘子的小男孩低头看着手中的橘子,最终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又是我……”
尽管嘟囔了这么一声,可他还是小大人似的走到那个鼓手面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这才扭头看着下头满脸期待的小家伙们,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声:“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故事是风声鹤唳。从前有个皇帝……”
刚刚敲鼓的罗旭这会儿已经笑吟吟地放下了鼓槌,听了只一会儿,他见四周围的其他几个大人正在边听便窃窃私语,便拍拍手走上前去,到了杨进周身边二话不说一胳膊肘撞了过去。奈何他如今修身养性多年,不比杨进周始终浸淫武事,轻轻松松就被人架住了。于是,有些败兴的他只得侧头哼了一声,这才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孩子,偏被你们调教成了这等小大人的德行,没意思。”
“罗旭,如果你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这女婿就送给我了。”戴文治虽是老实,可娶了张惠心这么一个跳脱的媳妇,如今除了沉稳之外,也常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和人开玩笑。因而罗旭虽瞪了过来,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地冲着杨进周说,“叔全兄,我家晴儿的年纪比你家岳儿小两岁,可是刚刚好。”
“喂,你不要和我抢女婿,我可是连婚书都准备好了!”罗旭闻言大恼,当即忘记了自己之前说什么孩子太老成无趣之类的话,立时二话不说地对杨进周拍胸脯道,“杨兄,这事情有个先来后到,你可不能赖账!”
“谁要赖账?”
随着这突然传来的声音,三个人立时扭头往门那边一看,随即都呆在了那儿。见是原本在那边水榭里聚会的女人们竟是全都来了,这就已经够意外了,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后头的那另外几个人。安国长公主固然是常来常往,他们不用太过拘礼,可皇帝和太子周王就是稀客之中的稀客了。尽管不明白镜园门上为何不曾通报进来,但三人还是齐齐迎了上去,待要行礼时却被皇帝摆了摆手止住了。
“……那个骄傲的皇帝最终不但没有打败敌人,反而大败而归。因为败得太凄惨,逃跑的士兵听到风声和鹤叫,就以为是敌人追来了,于是逃得更快了……”
听小家伙在那说得有板有眼,皇帝不禁含笑瞥了后头的陈澜一眼:“这多大的孩子,就给他讲这样艰深的成语,虽说知道你严格,可也不用揠苗助长。”
“皇上,哪有人给他讲这些,是因为那会儿叔全又去了江南,我正好照应婆婆忘记了他,结果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