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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自己如今还是个谋反帽子没摘的走脱钦犯,朱元璋下旨捉拿锦衣卫,下旨请镇耀入宫,可没说自己的谋反罪属于锦衣卫栽赃。以自己目前这身份恐怕没等走到朝房,已经被巡查的士兵先羁押了。李文忠安排自己住到他府上,一方面是提供保护,另一方面必然有事相商。
“那这几个锦衣卫指挥使呢,我们交割给谁”,镇耀不放心地问。
“直接押往大理寺衙门,吴大人在那等着他们问话呢。这吴大人是有名的断案高手,必能为常大哥讨回公道”!蜀王朱椿在一旁安排。
“如此,蓝某就暂且和诸位别过”,蓝玉抱拳和朱椿等人告别,意味深长的看了镇耀一眼,叮嘱道:“镇将军,一切小心”。
“将军放心,给皇后诊病,镇某当然不会乱来”。镇耀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药箱,他入震北军前混迹江湖,是有名的“杀人毒医”,朱元璋若是存心对他不利,必然要把马皇后的性命搭上,即使见不到马皇后,迫得他以命相博,这蜀王朱椿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跟着士兵来到李文忠府,蓝玉被李府管家安顿到一间客房。须臾之间,酒菜布了一桌子。在锦衣卫黑牢中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从昨夜被常茂救出到现在依然水米未沾,蓝玉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听着屋子内滴滴答答的自鸣钟指针行走声,想着这一天一夜所发生的大小事情,担心着被押在天牢中没有释放的家人,脑海中思绪万千。眼前只有一件事情最为清晰,那就是下令刺杀常茂的人绝对不是锦衣卫官员,他们没那么大胆子。有胆量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偏偏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恍惚间,蓝玉觉得自己有全身披挂,带着定西军杀入京城,京师之内一片哭声,无数官邸民宅化做火海。朱元璋鼻青脸肿的被绑在自己马前,不服气地喝斥:“蓝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造反犯驾”。
“我早就该反了,可惜蓝某瞎了眼睛,竟为你这心黑手狠的恶人卖了这么多年命,你还我侄儿命来”。蓝玉大骂,毫不客气的将手中长枪向朱元璋心窝刺去。
“且慢”,随着一声断喝,长枪居然被李善长这个书生用扇子挡住,老太师须发皆白,面对千军万马毫无畏惧,“蓝将军三思,杀了这个皇上,换谁来当”?
“随便哪个都好过这个连蒙古人都不如的无义狗贼”!蓝玉怒喝。
“错了,蓝将军,自古以来哪个开国之君没株杀过功臣,以唐太宗之贤,凌烟阁上有横死者。以宋太祖高义,大将郑恩魂断醉乡。蒙古人也罢,汉人也好,既便换了你蓝玉当皇帝,一样要株杀功臣,一样要为保护自家江山不择手段”!
“那就烧了这皇宫,砸了这皇位,把龙袍玉玺全沉到江中,看谁还贪恋这幅江山”!蓝玉双眉倒竖,虎目欲裂。
“你今天烧了这皇宫,明天就有人将他建立起来,阿房宫余烬未冷,汉家楼台又绵延百里。你今天砸了这皇位,明天就有人做个新的,自舜帝以来,谁人听闻禅让之说。至于这龙袍玉玺,恐怕未等将军离手,早有无数鱼网在水下等着它。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没有了皇帝,你叫大家跟随谁,谁来保证这万里河山不起烽烟”?
“蓝将军三思,战乱刚刚结束,江山稳固,来之不易”。不知什么时刻徐达也挡在蓝玉面前,提着兵器声疾呼。
“我该杀他吗,我能杀他吗”?长枪刺不下去,枪杆处发出一阵呻吟,仿佛明白此刻主人心中的犹豫。
“杀,不杀此贼,如何能消大伙心头之恨”。血泊中,常茂、杨叔夜,还有被锦衣卫刑讯逼供致死的将士一个个站起来,提着刀怒吼。
“可他毕竟是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御使宋廉颤微微说道。
“我们不需要皇上,也不需要有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建立这个国家,是为了保证每个人的生命、财产、尊严和追求幸福的权力,而不是给自己找一个主子来,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伯辰拍马抡刀,将阻挡者一一扫出圈子外。
“对,无论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论他打着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奴役他人者,必将被摔得粉身碎骨。这于国家、民族无关”。无数个声音大声疾呼。
“杀”,枪尖抖处,蓝玉看到自己面前一道血光,看到敌人的兵器落了一地。
“哗啦啦”,一连串声响将蓝玉从梦中惊醒,用来招呼他的八仙桌上,盆儿、碗儿、碟子挨着个从桌子上向下滚,手中紧紧握着的是桌子腿,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将它当长枪提了起来。
原来是南柯一梦,蓝玉苦笑。几个仆人听到响动快步跑进屋子将碎碗碟收拾了出去,换了个小桌子,将一些饭菜重新加热后再次送上。窗外夜色已经深了,李文忠显然还没回来,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李府前院灯火通明,疲惫的下人打着哈欠更换路边灯笼内的蜡烛。
“他毕竟是皇上,除非造反,否则我们无法追究他的责任”,看着浓墨一般的夜色,蓝玉郁闷地想。“造反,徐达肯吗?李文忠肯吗?傅有德、冯胜肯吗,即使他们肯,燕王朱棣肯吗?太子朱标肯吗”?
端起酒杯,他开始自斟自饮。“眼前要务,先是回定西军,不信你朱家王朝没有倾覆的那一天”。
“秀英,朕毕竟是一国之君,你到底要朕怎样”,寝宫内,朱元璋端起药碗,送到妻子嘴边,眼巴巴的期待妻子将药喝下去。
“是啊,你毕竟是皇上”,推开嘴边的药碗,马皇后低声对丈夫说。依靠吴娃的针灸和镇耀的熏香,马皇后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可无论众人如何苦劝,马秀英就是不肯吃药,推说闻不得汤药的腥苦,将镇耀绞尽脑汁开出的几剂药方全部否决。
“万岁,请恕臣之言,皇后这病,恐怕源于心情烦闷,心病还须心药医,非微臣之能也”。镇耀的话在朱元璋耳边回响。
沉重的叹了口气,朱元璋对着妻子祈求:“秀英,你吃药吧,朕不该对你发脾气。所说废掉太子一事,本是气话,你应该知道我舍不得标儿,他是咱们第一个孩子啊”。
“我不是担心这个,皇上”,马秀英闭上眼睛,一下午时间,仿佛老了数十岁。“皇上,您知道毛头临入宫时吩咐那数百斥候等不到他就离开,不要为一个人牺牲的事情吗”?
“听镇耀说过,他们现在已经扬帆出海,朕不会派人阻拦他们,你放心好了”。朱元璋慌不急待地解释,生怕妻子误会自己要斩草除根,心急之下加重病情。
“我不是说这,我是可怜毛头这孩子”,马皇后的眼中又落下泪来,无声的溅到枕头上。“毛头这孩子想必料到你会杀他,只是没料到你如何下手,所以才吩咐大家等到晚上就出海,不要轻易为他牺牲。皇上,臣妾听说那些斥候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个个身手不凡,锦衣卫衙门戒备那么森严,他们说进去就进去了,连血都没留半滴,咱这皇宫你以为他们进不来吗”?
“皇宫”?朱元璋微微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去想。
“是啊,如果毛头当时给他们下的命令是替自己报仇,万岁,您以后还能睡安稳吗。当年在云南,达里麻十万大军可都没拦住王飞雨破城而出”!马皇后剧烈的咳嗽着,喘息着,说出自己的担心。
“毛头没有”,朱元璋心中犯起一阵悔意,旋即被恨意冲淡。常茂的确只是想劝自己不要依仗锦衣卫乱杀无辜,但皇家威严岂能容他如此侵犯。
“万岁,毛头心中一直有你这个父亲,眼下群臣心中也有你这个皇上。您别担心臣妾的病,还是多想想善后事宜,按白天您想的推给锦衣卫,再给群臣们些好处。君臣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若一味杀下去,失去和解的可能,就只有兵戎相见了。如今臣妾这样去了,也算用自己一命还了毛头一命,众臣眼里,咱皇家还不算负人太多”。
第二卷大风殇(四)
殇(四)
朱元璋眉头轻轻向上一挑,什么话,一命抵一命,你是一国之母,他们这些臣下的性命怎能和你比?看看马皇后那憔悴的面孔,忍了忍,把到了嘴边上的训斥之语又咽回了肚子。
“皇后尽管宽心调养,毛头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朕先去安排一些事情,过会再来看你”,点手招呼小宫女杏儿过来伺候马皇后吃药,朱元璋缓缓踱向门外。
妻子还是那个忠厚善良的女人,对于国家大事还停留在凭借感情判断的程度上。朱元璋叹了口气,望着高墙内那四角型的天空,分外孤独。
“朕错了吗,朕是一国之君,要担负整个国家啊”,他郁闷地想,“这天下是朕亲手打下来的,朕即是国家,朕要亲手把他稳稳当当的交给朱氏子孙。常茂他们干的是什么事,没有朕的旨意竟敢私自到锦衣卫衙门放人,如果群臣纷纷效仿,皇家威严何在?国家威严何在!对毛头,朕是狠了点儿,但对于天下百姓却是仁慈。朕不这样做,谁知这天下要变成什么样子,每个人都可以借口朝廷处事不公平胡做非为。天下非大乱不可。天下大乱,苦的还不都是平头百姓?宁为盛事犬,不做乱世人。老百姓最需要什么,是安稳,是国家和朝廷的安稳。为了安稳,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不顾,至于公平,那是书生们评说的事,朕且管不了那么多”。
“你错了,这天下不是谁家私产,不是谁打下来就归谁坐,如果这样,和黑帮火并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换了一伙强盗而已。老百姓吃饱了肚子,自然会要求活得有尊严些,任谁都阻挡不了。如果没有公平,那安稳就是假相,玉石俱焚是迟早的事”,耳边,一个声音若洪钟大吕。
“谁在那”?朱元璋猛然回头喝问,将身后侍奉自己的太监吓得差点趴到地上。
面前这双阴森的眼睛闪着幽光,那低沉的声音简直不出于人类,这就是龙威啊,老王公公低着头向前赶了几步,颤抖着问道:“万岁,有事吩咐老奴吗”?
“我问你谁在那,你方才听到有人说话没有”?高高在上的主人威严地问。
“回万岁,没人说话,夜都这么深了,宫女太监都下去休息了”。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偷眼看了看朱元璋青灰色的脸,心疼地补充道:“万岁,您也该吃点儿东西,歇息歇息了,龙体要紧啊,这国家一大摊子事,还都在等着您呢”。
“知道了,你吩咐人给朕备膳吧,端到御书房来,宣太子来陪朕用膳,一块处理朝政”,跳动的烛光照耀下,朱元璋的脸色红黑交替。他放眼向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张望,每个角落里,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来马皇后说得没错,这皇宫的戒备是要加强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王公公答应一声,赶紧向旁边溜,被皇上盯着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王老太监伺候朱元璋这么多年,此刻依然觉得脊背发凉,脖子后的寒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把李总管也给朕找来”,朱元璋补充了一句。
话音刚落,阴影处一个闪出个鬼魅般的身影,一个宫廷侍卫模样的人躬身施礼,“启禀万岁,李总管按您的吩咐就在御书房门口候旨呢,属下们奉命在暗中保护万岁”。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找些人来加强戒备”,朱元璋皱着眉头吩咐,这没眼力架的,吓了朕一跳。
书房门口,同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奴才焦急地等候着他的主人,正是宫廷侍卫总管李瑞生,看到皇袍飘动,远远地跪了下去,高声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