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吕应裳,字若林,乃是玉清观的大师兄,目下由国丈荐保,正於开封主持漕运,颇受朝廷器重。听得国丈垂询,赶忙回话道:「下宫已按国丈吩咐,选定了二月初一文定,十七成亲。克下喜帖聘礼、青绢暖轿、披霞凤冠、笙箫鼓乐……诸物皆已妥善,就等国丈禀明皇上准婚。」
当今琼家第一要紧的大事,既非开疆辟土,也非招兵买马,而是替紫云轩找到一位男主人。不孝有三、无後为大,琼家虽是当朝第一尊贵人家,但家无长男,不免有绝嗣之忧。琼武川八十好几的人,念念在兹便只此事。
耳听吕应裳还要再说,琼武川挥了挥手,打断了说话,淡淡地道:「行了。」说到此处,便又咳了一声,道:「雨枫。」
傅元影听得国丈呼唤,便即躬身道:「国丈。雨枫在此。」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道:「颖超怎么样了?病好了么?」傅元影颔首道:「国丈多虑了。少掌门本就无事,只是经魁星战五关之後,身子……受寒微恙,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国丈淡淡又问:「我瞧他镇日画著图,神思不属,却又是怎么回事?」吕若林与傅元影对望一眼,同声道:「我山门人习练剑法,夜废寝,日忘食,本属平常,还请国丈莫要担忧。」国丈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好好看著他,我明日得带著他面圣,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正统朝整整十车,这回却是华山掌门首次谒上,想苏颖超执掌玉清,师父曾为皇室立下汗马功劳,得御笔「功在国家」白绫金批一面,明日面圣封诰,定如驸马都尉一般风光。众家臣心下大喜,同时拜伏在地,喊道:「恭喜国丈!贺喜国丈!」
琼武川不置可否,他沈下脸来,目光微斜,打量著宝贝孙女。
自景泰入正统,从年轻拼到老,琼府终於有了中兴气象,先是长女玉瑛嫁入皇门,长子道甫高中状元,任南京通政司参议、詹事府少詹事,更是琼家寄望所在。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好容易掌握了大权,太少爷琼翊居然英年早逝,只留了一名孤女在世。可怜那早孤的小女孩儿,她的名字是……
「芳儿!」琼国丈眼角掠过,转朝堂上一角望去,厉声道:「芳儿!」
角落里站著一名美丽姑娘,她身穿儒衫,俏脸默默向地。看那柔弱可怜的模样,活像给大雨淋湿的小鸡,由衷地让人心疼。
琼武川当然也心疼,任谁有了这般可爱貌美的孙女儿,都舍不得打骂。可今晚的情势却由不得人,否则…头上三尺的英国公绝不会宽饶他。
在一众死人灵脾之前,连八十岁的琼武川也显得稚小了,他以手抚面,低低叹了口气,道:「无关的人…全都给我退下。」大批下人心领神会,各自躬身倒退,堂上便只留了八名老臣下来。
家庙里剩下的全是琼府心腹,这些臣子跟随国丈已久,全都领过琼家恩情、也都替琼家尽心竭力。正因如此,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绝不会外传一句。
今夜是元宵夜,普天同庆,可老爷子今晚脾气不太好。他先吐出了脓痰,之後牙齿又咬得喀喀作响,不消说,一会儿有人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事都有头一回,从当年的稚龄女童起算,直至今日的美艳姑娘,十多年来琼芳永远从容不迫,永远端庄体面,永远不让爷爷失望……但就在她二十四岁、即将出嫁的这一年,琼芳还是出事了。她不告而别了。
不告而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儿八位家臣文质彬彬,都曾不告而别,连琼武川八十岁年纪,有时兴之所至,也常溜得无影无踪。说来「不告而别」四个字,在他们是小事一桩,日日为之,稀松平常。不过琼芳不同,她不能不告而别。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她是女人,纵使她腰中带剑,手上持枪,可在那身男装之下,她还是女儿身,她今日是琼武川的孙女,明日是苏颖超的妻子,来日还要做人家的母亲,将心比心,谁愿意自己的妻子不告而别,谁又想自己的母亲曾在酒铺里失踪?
可琼芳这般做了,尤其藕糕的是,她并非给坏人掳定,而是心千情愿地随陌生男子离去。整整半个月,她下落不明、无影无踪,若非国丈在护国寺前撞见了她,她还不知要游荡多久?
没人晓得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晓她在忙些什么。在这空白的半个月里,没人晓得她是怎么渡过的?也许她每晚都喝得酪酊大醉,又或她每晚都和陌生男子同裘共寝……也许她早已恣意而为……
早已……早已……
琼国丈咬住了牙,他不敢想了。什么都不必辩解了。管她什么少阁主、什么琼女侠,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多大权势,只消剥下那身一点衣裳,琼芳仍是女儿身。三大重罪降临:不守妇道、放浪形骸、清白见瑕。得此三条,世间男女不分贫富贵贱,人人都可以斜瞄她一眼,然後冷冷道出那个字……
「贱!」
「呜……呵…」琼武川气得发抖,却也不禁怕得发抖,他真不敢去看祖宗灵位,他不知该怎么向英国公解释,家门出了个下贱女人啊!
「芳儿……抬起头来……」琼武川喘息道:「看著你的老祖宗……跪下。
琼芳轻轻抬起俏脸,望向案上供奉的大批牌位。那张脸蛋望来极是楚楚动人,可她越是美,琼武川越是怕,像是见到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提起中气,厉声道:「跪下!」
大小姐低头垂目,望著家庙的地下,好似在发呆。琼武川浑身颤抖,他重重一掌拍下,厉声道:「这还是琼家的女儿么?要你跪,你便跪!跪下!跪下!跪…下!」
随著那声「下」,龙头钢鞭举了起来,这二十四节钢鞭下打奸臣,上醒昏君,乃是太祖赏赐的威仪重宝。万一抽到了小姐头上,那还不打得她香消玉陨?当此危急时刻,堂上霍地站起一人,他起身离座,单膝跪地,秉道:「老爷子,少阁主南下贵州,一切全是听雨枫的主意。您若在气头上,请尽管打罚雨枫吧。」
傅元影来了,他是苏颖超的师叔,也是宁不凡的师弟,眼见大小姐形势危殆,自不能置身事外。当下便起意顶罪,要让琼芳全身而退。一旁三棍杰也曾随行贵州,一时也跪倒在地,叩首道:「国丈明监!我等保护大小姐不力,有失职责!请国丈重重治罪!」
众人起意缓颊,琼武川却不领情,他拿起龙头钢鞭,使劲敲著供桌,厉声道:「罪个屁!贵州是贵州!扬州是扬州!她在扬州不告而别!却是听你们教唆的么?」
此言一出,众皆噤默。琼芳不告而别,事前无人知情,自无人能替她顶罪。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芳儿,把东西拿来……」琼芳别开头去,低声道:「拿什么?」孙女儿装??,琼武川却不傻,他举掌拍落,震得木椅扶手嘎嘎欲裂,吼道:「枪!爷爷给你的枪!」
堂上打雷了,国丈的嗓音活象敲锣,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琼芳面色苍白,只点了点头,便从怀中取出一柄火枪,双手奉了过去。
熟知琼府事的都明白,琼府共有三大重宝。第一样是铁卷丹书,第二样是二十四节龙头钢鞭,第三样则是琼芳随身佩戴的那柄双管火枪。天下独一无二的连发枪,这是前朝太师遗下的佩枪。琼芳小时候不知向爷爷讨了务少回,方才在十六岁生日当天收下了它。那不只是贺礼而已,尚且还含有爷爷对她的信赖期待。而现下这一刻,爷爷要收回去了。
琼武川低头把玩著枪柄,他凝目瞧著瞧,忽然见到「江充」一字,大怒道:「祸害!」
火枪抛到了地下,二十四节笼头钢鞭直劈而下,轰然巨响爆出,已将火枪砸得歪曲变形。国丈目露凶光,兀自大怒不已:「祸害!祸害!祸害!」
龙头钢鞭一记又一记狠狠抽出,火枪早已支离破碎,那镶金边的「江充」二字,也似惊怕无已的小老鼠儿,一股脑儿逃入桌椅底下,躲得不见尾巴。
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毁烂,护身兵器没了,权杖也丢了。紫云轩少阁主的风光到此为止。琼武川手底打得激烈,口中却大声呛咳起来,管家许南星急急上前,双手奉上了参茶,慌道:「老爷子,身子要紧啊。」
琼武川将茶杯接过,狠狠望地下砸个稀烂,厉声道:「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府中大小事不再经过她,一切由我作主!」众家臣大惊失色,全又跪倒在地,大声道:「圆丈!三思俊行啊!大小姐磨练了这么多年……」琼武川怒道:「磨什么!都已经磨成了下贱婊……」他嘿地一声,自知失言,霎时拿起龙头钢鞭,又对著火枪连番抽打,怒不可遏。
琼芳被废了,整整十年立身持家,俨然成形的少主威仪,全都白费了功夫。她低头望著支离破碎的火枪,心头却也不知是何滋味。眼见孙女废然无语,琼武川森然道:「全部下去吧。」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众人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傅元影见琼芳始终不哭不闹,心里更感担忧,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小姐,来,我送你回房……」话声末毕,却听琼武川冷冷地道:「雨枫……放开她,谁说她可以走了?」?听此言,众家臣自是大吃一惊,那许南星慌忙抢上,道:「老爷子!小姐都二十好几了……念在苏掌门的份上,你可别再……」
琼武川斜瞅群臣,淡淡地道:「下去……少跟我罗唆。」
望著那威风无比的龙头钢鞭,许南星想起了昔年的少爷小姐,竟有心惊肉跳之感。
琼武川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琼翊文武全材,中举进士,长女玉瑛号称绝世美女,嫁入皇门,说来都有大成就。
可即使是这对尊贵姐弟,在国丈的钢鞭面前,却也不免……
堂上无人移步,每个人都替琼芳害怕。琼武川将眉毛一吊,神态狰狞,厉声道:「下去!」
一众家臣唯唯诺诺,只得向後退开,傅元影本是华山耆宿,地位不同寻常家臣,一时挡在小姐面前,迟迟不动。眼见「剑法师范」行径古怪,琼武川眯起了眼,冷泠地道:「雨枫,听不懂人话了么?要你下去了。」
傅元影全无退让之意,反而顿首下拜,求恳道:「老爷子,少阁主是咱们看著长大的。她的脾气是任性些、娇纵些,老爷子若要以此责备她,我等自无异议。可要说少阎王会做出贻羞家门之事,雨枫却是不信。」
事情可大可小,少阁主这几日固然下落不明,但要说她与男子厮混打滚,不守妇道,全场家臣却没一人相信。这不只是相信琼芳,也是相信苏颖超。他俩青梅竹马,相恋多年,琼芳便再不懂事,也绝不会舍下情郎。听得傅元影求情,众家臣同声起立,朗声道:「国丈明监!少阁主於扬州下辞而别,乃是权宜行事,还请国丈从轻发落!」
傅元影带头发难,八位家臣一同声援,琼武川却叹了口气,道:「雨枫,别捞过界了。I捞过界,意思就是要他省省力气,别来管琼府的家务事。听得此言,傅元影反而走上两步,来到一张牌位前,取过了线香,迳自拜了起来。
「六世公翊道甫」,面前那块木牌,正是琼家长子的灵位。眼见家臣祭拜亡子,竟尔上香祝祷,琼武川心头有火,森然道:「雨枫……你想干啥?」
傅元影面向灵牌,静静说道:「老爷子,无父者失怙,无母者失恃,大小姐不仅是翊少爷的女儿,也是咱们这帮老臣的女儿……」猛听此言,国丈眼眶微红,额头青筋却是涨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