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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偷你的……”黑影没有说话,只驮下了背,一拐一拐地走了回去。
铁链当琅琅作响,这人实在高,王一通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魁梧之人,彷佛便是佛殿里的四大天王走了出来,再看他浑身脚镣铁链,一端钉于石床上,一端绑缚身上,那铁链更有手腕粗细,想来此人定有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狱卒们这般拴着。
那黑影回到了石床,慢慢坐了下来,天光映到他的右颊上,只见这人两鬓霜白,五十来岁,与伍爵爷差不多年纪,长相却远为俊俏,龙眉凤额,仪表峥嵘,依稀便是戏台上的“锦马超”,千人敌、万人迷。
传闻中的怒匪就在眼前,王一通却不由揉了揉眼。过去朝廷提到这批反贼,总说他们样貌如何凶恶,如何古怪,好似都是饿鬼般的魔物,没想今日乍见,却是相貌堂堂,英俊挺拔,相形之下,朝廷官军反而更像匪军,个个青面獠牙,丑得不成话。
岁月不饶人,“锦马超”双鬓斑白,成了“老马超”,不过要打死自己,一样吹口气便成了。王一通不敢作声,那黑影也没说话,他手持金锁片,坐于床沿,似在沈思什么。
正瞧望间,王一通忽然心下一凛:“啊,他受伤了。”
眼前这“老马超”全身是伤,或刀伤、或火烧,右手的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想来曾与朝廷激烈交战。依此看来,他八成是被伍爵爷抓到了,方才关在这“天字第一号房”中。
良久良久,“老马超”慢慢躺回了床上,呼吸低微,王一通心念微转,猛地想起王押司之言,好似这人断食已久,不吃不喝、偏又受了重伤,也许是不想活了。王一通善心忽动,便想过去劝他,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长叹一声,便又怔怔坐倒下来。
阳光灿烂,今儿是个大晴天,王一通仰起头来,只见窗外那点蓝天好生深邃明亮,便像老天爷的眼睛,正自打量牢里的一通。
天色已明,老婆应该起床了吧?自己整夜没回家,她会否急得泪汪汪呢?
昨日一早出门,虽只过了一天一夜,却似历经了一生一世,妻子娘亲的容貌竟都有些陌生了。王一通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紧了双眼,慢慢咬住了下唇。
人生到此,前程茫茫,什么抢劫杀人、什么正道邪道,一通都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求和妻小见上一面,让她们知道,一通还活着。
王一通背心起伏,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苦窑的第一天开始了。两名囚徒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只有天顶的阳光洒落地下,陪伴着他俩……共渡这漫漫时光……
第六章春郊试马
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窝里,香香地睡着一个小仙女。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觉,俗俚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觉时啥都甭管、一切免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帝王仙佛,随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儿很喜欢睡觉,她唯一担心的事,便是梦里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觉不醒。
“军师来了么?”、“嘘……小声些……别吵醒她……”耳边呜呜鸣叫,似有飞蚊叮扰,娟儿恨恨掩耳,转朝右侧来睡。
“她长得怪可爱的……”、“是啊……军师的两个徒儿,就属她天真……”蚊子如影随形,转过了脸,依旧嗡嗡扰响,娟儿提起了棉袄,盖住了脑袋,奈何顾此失彼,盖住了脑袋,赤脚便露了出来,感觉挺冷。正缩脚间,突然脚趾热热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嘿……你别摸她的脚……军师会生气的……”、“我是怕她着凉……”蚊子骚扰赤脚,又叫又叮,脚趾脚踝无处不叮,似乎颇为兴奋,娟儿脚趾挣扎,蓦地暴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娟儿怒吼了,反手抽出长剑,凌空便是一斩,嗡地大响过去,半空飘下几丛稻草,悠悠荡荡,落到了地下。
娟儿咦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丝被,四下却堆满了破旧杂物,转看后方,却有一座关帝爷的神像,原来自己睡在一处破庙中。转看庙门外,阳光普照,却已是正午时分了。
昨晚是元宵夜,满城百姓提灯夜游,有的打马吊牌,有的掷骰子,一个个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娟儿却甚命苦,整夜都在寻访琼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门大开,索性便来到北郊试马,最后还睡到破庙里,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北京别的没有,破烂庙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钱都拿去打仗了,自是无钱修缮,也是香火钱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挂单到大庙里,以致于大庙愈大、小庙愈破,便让娟儿多了些栖身之所。
娟儿二十七八岁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平日睡破庙、打野食,自也熟门熟路。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间,却又听背后传来细琐话声:“军……军师……你来啦?”
破庙无人,哪来的说话声?娟儿大吃一惊,不待反身过来,身子向前一滚,长剑后掠,一招“倒卷珠帘”,守住了背心要害,随即使开“飞濂剑雨”,剑风嗡嗡大响,正要飞身起跳,却见背后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却是关老爷了。
娟儿咦了一声,左右瞧望,没见到人影,料来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关老爷还在望着自己,忙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关老爷在上,弟子娟儿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谢您的照护。”
她盈盈拜倒,只想许几个愿,偏偏脑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祝祷什么,正呆傻间,忽见庙柱刻着一幅对联,正是“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
一见“赤兔”二字,娟儿欢容起跳,喊道:“大红脸!大红脸!你在哪儿啊?”拎起了地下丝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间,忽见一处破烂厢房,门窗已落,满地的木屑稻草,里头却躺了一只“大红脸”,暖呼呼地睡着。
娟儿扑了过去,笑道:“大红脸!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大红脸”啡啡骇然,惊吓睁眼,待见是无知少女来了,便又闭上了眼,呼呼鼾睡。
娟儿骂道:“日上三竿!还睡!快起来!快!”挥手拍打,揍儿子似的驱赶起床,听得啡啡苦鸣,“大红脸”终于起身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厢房门楣。
大红脸是一匹马,高头大马,身长并同马尾,直达十二尺,马首离地近乎一丈,奔跑起来好似朝霞东升,不消说,这是一匹“赤兔马”。
看这“赤兔”无愧神驹之名,寻常马儿多是立着睡觉,以免猛兽偷袭,走避不及,这赤兔马仗着脚程快,睡觉时却是平躺横卧,咻咻打呼间,不忘把脑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无怪会睡迷糊了。
娟儿昨晚深夜出城,来到北郊试马,骑的正是这匹赤兔马,眼看它快逾闪电,大喜之下,便为它选定一个神气好名,称作“大红脸”。娟儿俏脸发红,兴奋道:“大红脸,我一会儿带你去见琼芳,让她羡慕羡慕,你到时可得争气些喔。”
大红脸肚子饿了,哪管琼芳是谁?便走到院子里闻闻嗅嗅,偏偏满地荒草,不见蔬果,心情自是苦闷,却听娟儿笑道:“贪吃鬼,早晓得你饿了,瞧,这是什么?”大红马懒懒抬眼,惊见娟儿手中红亮亮的,竟然拿了一只苹果,顿时啡啡欢然,娟儿笑道:“别急,先驮我回京吧,等到了姊夫家,爱吃多少,就有多少。”
翻上马背,将苹果串到了剑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让人拍了一记,娟儿回头一望,惊见背后站了三只鬼,一只青衣鬼,一只短颈鬼,一只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阴森森地招手,道:“娟……”
“闹鬼啦!”娟儿大哭呼救,忙把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快逃啊!”苹果现身,红马发狂似地狠追,几番奋力扑咬,却都还差了半寸,不知不觉间,便已奔出了数里。
娟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岂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个撞鬼了?天幸自己骑的是追风赤兔,一路腾云驾雾,苹果也风雷电掣,不住追咬间,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连奔十余里,苹果却还是安然在前,不远也不近。
赤兔马乃是神物,料来鬼魂便会飞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儿余悸犹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我眼花了?”正放松间,耳边却又听到:“娟……”
娟儿俏脸苍白,回头去看,惊见树林里竟飞来一只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时凄厉哭叫:“怎么又来啦!”大红马本已咬住苹果,正闭目啃嚼间,突然屁股一疼,让娟儿刺了一剑,吃痛之下,哀声悲鸣,便又化作了一道红电,绝尘而去。
这只赤兔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缓,它偏急,只是无论如何反骨,屁股痛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全速奔驰,但觉风势狂暴,卷起十丈尘烟,宛如一道旋风,娟儿却还觉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来啦!鬼来啦!”
狂风扑面如刀,赤兔马全力奔驰,四蹄若飞,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已来到一片旷野,已距京城不远,娟儿认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门而去,却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声。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营帐层层迭迭,连绵几十里,正中一座大营,立着一面威武巨旗,红底金字,上书“勤王”,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娟儿自是张大了嘴,满心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昨晚元宵热热闹闹,百姓夜游,万户祥和,岂料一个晚上过去,竟有大军入城?正呆看间,猛听马蹄隆隆,百来匹快马半路截来,喝道:“什么人!”
娟儿不单怕鬼,也怕坏人,大惊之下,忙夹紧了马腹,侧拉缰绳,赤兔马偏过了身子,顿时斜行避开,蹄下却仍隆隆飞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跑!快快下马受检!否则立斩无赦!”
听得坏人口气凶残,娟儿更是俏脸苍白,霎时连催缰绳,直朝安定门驰去,只消能遇上一队“正统军”,那是什么也不怕了。
赤兔马脚程快绝,不过眨眼时光,便已逼近城门口,娟儿高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间,忽听前方嗤嗤连声,无数箭羽横空而来,拦住了去路,随即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骑兵,已将娟儿团团围住。
娟儿吓得花容失色,才晓得城门也被土匪盘据了,眼看退无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间佩剑,哪知手指一触剑柄,便听“刷”地一声,几百柄刀枪指住了自己,直吓得她双手举起,颤声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携带兵器、在此游荡?”
来人凶神恶煞也似,娟儿自是暗暗害怕,低声道:“我……我是小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进城去……”那兵卒喝骂道:“大胆!下马说话!”赤兔马极有灵性,一听主人受辱挨骂,顿时激动不已,啡啡狂叫间,便欲上前冲杀,娟儿忙拉住了它,慌道:“别动、别动。”
双方僵持起来,娟儿不敢下马,却也不敢突围,只缩在马上发抖,众兵卒慢慢缩紧了包围,赤兔马却是鼻中喷气,左蹄连连顿地,只等着冲阵夺路。
众兵卒使了个眼色,霎时大喝一声,一涌而上,娟儿尖叫一声,还不知该不该打架,城外却传来一声断喝:“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