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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才人所讲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不过,她与我讲这个,有甚么用?是想提醒我,马才人狡猾,让我提防?嗬,她有甚么好让人提防的,一枚别人的棋子而已,若皇上初衷不改,她便是和牛才人一样的下场,若皇上心生怜悯,那便是我反将太后一军的筹码。
至于这可怜又可悲的牛才人,唉,今生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我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再无话可说,便站起身来,例行公事般的说道:“年才人好生歇息罢,养好身子,再与皇上开枝散叶。”
许是她自己也明白,“开枝散叶”,再也轮不到她了,一双眼睛顿时盈满泪水,随即哀伤地垂下头去。
我叹息着,默默地道,知足罢,若不是那丢掉的皇嗣,你至今还居于永巷呢,哪来的便宜才人做。
我走到门口,也没听见牛才人再出声,连句“恭送皇后娘娘”也无,这实在是太过失礼,不过我无意去与她计较,唤过夏荷,出正堂,上轿,同皇上一起回到甘泉宫。
一踏进甘泉宫的大门,皇上便将我拦腰抱起,直入寝室,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再宣太医令进来为我诊治,其实我哪有那样娇气,只不过是蹲了太长时间而已,离伤筋动骨还离得远呢。但太医令在皇上的注视下,丝毫不敢马虎,不但仔仔细细地诊了脉,还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药方。我本着是药三分毒的原则,实在不想服药,但皇上的关心怎可拂却,只得在命夏荷来取药方的同时,丢了个眼色过去。
太医令退下后,皇上一挥手,寝室内的春桃等人马上退出门外,留下我与皇上独处。
皇上坐在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尾,温柔地帮我揉着肿胀的小腿,眼中却是忧色一片:“没想到马才人……罢了,来日方长……”他说完,脸色转为嘉许,道:“梓童好计谋,一箭双雕。”
我惊讶道:“皇上这话是甚么意思?”
皇上皱眉,疑惑道:“梓童是甚么意思?”
我猜测着,问道:“难道皇上以为牛才人是臣妾害的?”
皇上诧异反问:“难道不是?”
我愧疚道:“臣妾有负皇上所托,只是送了碗黑豆鲫鱼汤过去,还没来得及下手,却被太后抢了先。”
“真是太后所为?”皇上脸上的表情,一半是震惊,一半是半信半疑。
我望着皇上,没有作声,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皇上,边关有战报传来……”
是迟公公的声音,只不知这份战报,是喜是忧。
皇上马上站了起来,面色有些凝重,他对我道:“梓童,朕去去就来。”
边关有我的父兄,我此时的担忧之情,并不亚于他,于是点点头,带着些催促的语气欠身道:“政务要紧,皇上快去罢。”
皇上一撩袍摆,大步流星而去,转眼便听见外面一片“恭送皇上”的声音。
春桃和夏荷想必也是听见了甚么,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问我道:“娘娘,可要奴婢们出宫打探消息?”
我摇头道:“皇上已回了蓬莱殿,不论是喜是忧,想必马上就有分晓,不必特特出宫一趟,再说本宫娘亲那里的消息,不一定就比皇上的快,毕竟这是军务,不是家事。”
春桃和夏荷齐齐点头,却掩不住眼中的一抹忧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射不过,我极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缓缓靠向罗汉床头绛色掐金丝的大迎枕,重新躺 下来。
过了一时,蓬莱殿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却听得秋菊禀报,称太妃驾到,我先是惊讶,难道太妃的消息,竟比我甘泉宫的更快?待得太妃进来,开口叙了些闲话,我才知道她根本不知边防战报,而是为了黑豆鲫鱼汤一事来的。
太妃坐在我身侧——上级来了,我自然不好再躺着,只能直起身来,将另一半罗汉床让与她坐,手拿茶盏盖子,拨弄着盏中漂浮的茶叶,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我的脸,小声问道:“皇后,看在淑景院哀家那般偏帮你的份上,就与哀家讲了实话罢——牛才人小产,是否是你所为?”
我惊讶抬头:“太妃何出此言?牛才人因何而小产,太医令不是已解释清楚了么?”
太妃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突然轻声一笑:“药渣是你换的?”
我回视太妃,很有些恼火:“太妃,臣妾身在甘泉宫,如何换得了药渣?后宫之中人多嘴杂,还请太妃慎言慎行才好。”
太妃却不以为然,道:“哀家正为这个佩服你呢,牛才人身边的侍女,可是太后亲挑的,但却仍让你钻了空子,换得了药渣,这份手段,啧啧……”
第75章 出行
我听了这番言论,顾不上她是我的上级,当下恕目以对,“请太妃莫要胡言乱语。”
太妃却笑了,笑得十分地灿烂,十分地心满意足:“皇后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不枉哀家当初设局试你。”
“太妃当初设局,真只是为了考验臣妾?”我扯着嘴角,嘲讽一笑。
太妃但笑不语,却道:“哀家没皇后有本事,处心积虑设下一局,却只伤到了别人的一枚棋子,无关疼痒,还是皇后厉害,一出手就命中关键,灭掉了正主的威风,只可惜皇上太过仁慈,终究没舍得下狠心。”
我就知道,太妃原本就是想借邵采女一事打击太后,至于把我牵扯进去,大概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考验”,而是要让我急于撤清自己,无暇深究那笔“冤案”。只可惜大费周章,最终却只降了王宝林的份位,对太后丝毫影响也无,可以说是做了个无用功,不,不,也不能说是没影响,至少那由皇上赐下过石榴的邵采女,因为那毒……我不敢深想,连忙打住。
许是我沉默得太久,太妃觉得没意思,只得站起身来,抱怨道:“而今尘埃落定,皇后还这般口风紧作甚么,哀家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然也不会在淑景院那般地帮你。”
我连忙站了起来,屈膝一礼,道:“臣妾多谢太妃仗义直言,帮臣妾洗刷了冤屈。”
太妃一噎,良久方道:“好,好,皇后果然谨慎。”
我满怀委屈地看了太妃一眼,道:“太妃为何总讲些臣妾听不懂的话,其间是否有甚么误会?”
“误会?哼!”太妃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松了一口气,跌回罗汉床,顺势一躺。讲实话?笑话。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实话是连在心里念叨都不可以的,别说太妃,就是下达灭嗣旨意的皇上来了,我也无甚话与他讲,不然他日形势逆转,被反咬一口,谁来救我?
春桃进上一碗玉真汤,我拿小银匙慢慢喝着,一碗汤尚未用完,便等来了蓬莱殿的好消息——边防大捷,敌军败退千里,不敢再与我军对峙。
这消息一传到甘泉宫,全宫上下人心振奋,仿佛打了胜仗的,是他们一般。尤其是我自娘家带来的那四个丫头,一个二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平日里,最机灵的当属夏荷,但今日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春桃,只见她迅速奔向梳妆台,一手抓粉盒,一手抓胭脂盒,口中还唤着她的徒弟秋菊来帮忙,两人齐齐搬了好些化妆品到我面前摆下,招呼都不打就朝我脸上涂涂画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让春桃给抹了半边脸的白粉,疾呼:“你这是作甚么?”
春桃一脸得逞的笑容,理所当然地道:“娘娘,右饶卫将军打了胜仗,您身为他的嫡女,自然要好好装扮一番,只怕过不了多时,道贺的内外命妇,就要到了。”
这话倒是真的,那些想巴结我的人,只恨找不着门路,如今有了这样大好的机会,还不蜂拥而至?再说边关大捷,照例也是该大设宴席的,不过那应该是明天的事了,也就是说,明天我还得浓妆艳抹一番……唉……
我内心激动,面容麻木,任由春桃摆弄一番,在镜中显现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待得浓妆化完,春桃又翻出一件正红的宽袖大炮和一条红罗银泥长裙,非让我穿上,说这个颜色才够喜庆。
我心想,难得高兴一回,就由得她去罢,于是没有再作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地把衣裳都套上了。夏荷趁乱朝我头上插了好几支步摇,我也只当没看见。
刚盛装完毕,就听得一声接一声的通报,自宫门口传来:“皇上驾到!”那声儿,仿佛比哪日都要响亮些。
我带领甘泉宫众人迎上大殿,躬身拜倒,口中高呼:“恭贺皇上边关大捷!”
皇上精神奕奕地大步迈进殿中,伸手将我扶起,顺口赏赐了甘泉宫众人,惹得上上下下更是喜气洋洋盈腮。
我起身后,又是一礼,笑道:“臣妾恭贺皇上。”
皇上眼睛眉梢都是笑意,道:“确是一桩喜事,朕特来告诉梓童一声,好叫梓童也高兴高兴。”
我将皇上迎进寝室,于外间坐下,机灵的春桃和夏荷,早已带人设下了一桌酒席。我亲手执壶斟酒,敬了皇上一杯。皇上带着笑意一饮而尽,执了我的手道:“梓童,此次边关大捷,我军形势大好,因此朕下旨右饶卫将军收服吐蕃,待收服吐蕃之时,再凯旋归朝,不知梓童觉得朕此举如何?”
此乃军务,朝政之事,岂有我一介妇人置嚎的余地,皇上这样问我,只是担心我思念父兄罢。说实话,我还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们了,却没想到皇上还没让他们回来的意思。我毫不掩饰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愁绪道:“国事为重,皇上的旨意,自然是英明的。”
皇上重重握了握我的手,道:“梓童放心,待得收服吐蕃,朕马上让右饶卫将军回朝,进宫来看你,或者朕下一道旨意,许你回右饶卫将军府省亲。”
回娘家省亲,即使是对于皇后来讲,也是莫大的荣耀,我连忙起身伏地,谢皇上隆恩。
皇上扶起我来,重新落座吃酒,才吃得三两杯,便有秋菊来报,称有命妇递牌子觐见。皇上再次,还递牌子,这起子命妇,也真够没眼色的,但皇上却仰首一笑,道:“她们迫不及待与梓童道贺来了,梓童就去见见罢。”
皇上开口,我自然只有遵从,遂恭送皇上,再前往正殿接见各位命妇,并于偏殿设宴,应酬了一番。
晚上皇上又来,但只略坐了坐便离去了,临走前他踌躇再三,与我道:“梓童,而今马才人定已心生警觉,那件事情,暂时缓一缓罢。”
我本来就无意害人,自然满口应承。
我想,皇上大概是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添一件不吉利的事罢,毕竟我的父兄,马上就要趁胜追击了,大战在即,需要好兆头,而不是诸如宫妃小产的晦气事。
捷报传来的次日,皇上于前朝大宴群臣,而我则在甘泉宫应酬他们的家眷,一时间宫中欢声笑语,恭贺奉承之声此起彼伏自不必说,而被禁足的太后,并未因此就获得自由,长乐宫的大门,仍旧紧紧关闭着。太后不在,太妃独大,她盛装打扮犹胜于我,显得格外地春风满面,踌躇满志,或有命妇问起太后去向,都被她以一句“凤体染疾,需要静养”挡过。
欢庆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