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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暑物资分发出去,三名嫔妃那里反应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太后和太妃却同时派人来请我过去“礼佛”,这让我心慌不已。
夏荷安慰我道:“娘娘莫怕,这回的事,太后和太妃都挑不出错来,纵使太妃那里有些抱怨,也不是冲着娘娘来的。”
此话有理,太妃的抱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归不过是不敢找那位的麻烦,就拿我撒气罢了。唉,谁让我是下属呢,为上级充当出气筒,大概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罢。
太后“相请”在先,我便先去了长乐宫。
殿前的三字依旧闪着金光,我觉着有些晃眼。常嬷嬷今日未出门相迎,一名小宫女接着,将我引了进去。
“臣妾参见母后。”我行至宝座台阶前,于两只铜鹤间敛衣下拜。
“平身,赐座。”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既是赐了座,想必不会有甚么大事,我稍稍放下心来,在阶下的紫檀椅上坐下。
想是因为天气炎热,太后已换上了轻薄的绣花罗纱衫,配着浅蓝色的罗裙,头上和身上的首饰,也大部分换作了玉制。
太后的神色,一如既往地遮掩在袅袅檀香之后,只听得一声淡淡的问询:“听闻天下有异宝澄水帛,似布非布,色泽透亮,光可照人,炎夏挂于屋中,能使暑气全无,不知皇后可曾见过?”
原来是为了此事,还真没想到太后能为了一块帛特特叫我来问话,难道是想借此给我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幸好我早作了准备,当即从容应答:“此物臣妾也有所耳闻,据称澄水帛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昨日尚功局呈上来的贡品单中,便有此一样,但臣妾想着此物中既有龙涎,自当呈给圣上最为合适,因此并未命人拿来过目,而是直接着人送去了蓬莱殿。”
言毕,又笑道:“臣妾听说圣上极爱此物,当即便命人挂在了殿中呢。”
尽管有着檀香的遮掩,我仍然清晰地看到太后脸上神色一变,有些许尴尬,亦有些许恼怒。我暗道一声糟了,太后到底不是圣上生母,怎会同太妃一样,处处因皇上开心而开心。
我正暗自懊恼,却见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记得皇上怕热,正欲问问皇后可曾将澄水帛送去,不曾想皇后竟与哀家想到一处去了。”
同我想得一样?太后的反应还真是快。是了,任她心中怎样不忿,却也是不可言说的,是我多虑了。
太后许是因为没达成目的,有些兴致欠缺,连太妃宫中多了十缸冰的事也没问,就让我跪安了。
我步出长乐殿,发现常嬷嬷站在院中的鎏金大缸前,不知是在欣赏里头刚冒花苞的睡莲,还是在等人。
我走近常嬷嬷,脚步没有停顿,但常嬷嬷却转过身来,躬身行礼,道了声:“见过皇后娘娘。”
我便略停一停,问了句突兀的话:“这几日涂三小姐不曾进宫来陪伴太后?”
常嬷嬷露出一个微笑,回答道:“启禀皇后娘娘,涂三小姐偶染小恙,已被送至徐州别院休养了。”
徐州离京城何其之远,既是有恙,如何出得远门,看来太后是个明白人,也怪不得她今日要拿澄水帛说事儿,迁怒于我了。我心中透亮,露出舒心一笑,不再他话,径直出了长乐门。
出得宫门来,我到千步廊吹了阵儿风,但也不敢过多逗留,还有太妃那里需要应付。
第十七章 忐忑
太妃所住的承香宫,在长乐宫的西北面,甘泉宫的东北面,三宫恰成三足鼎立之势。
我斜穿过千步廊,沿着莫愁湖,途经淑景院,来到承香宫。已在宫门前等候的袁嬷嬷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笑道:“娘娘可来了,太妃已等候多时了。”
这位袁嬷嬷,身份有些复杂,据说她原本是太后身边的心腹人儿,太妃初承恩变身为主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宫女,当时还是先皇皇后的太后,便指了袁嬷嬷给她,这一用,就直到了今天。
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说太妃有些傻愣,眼看着儿子成了太子,又当上了皇上,怎却还任用着太后的耳目?但我却觉着太妃聪敏得很,当初若不是她任用了袁嬷嬷,说不准她的儿子还当不上皇上呢,要知道,虽说太后无子,但先帝的儿子可多得很。
当今圣上已然顺利登基,如今这袁嬷嬷究竟是谁的人,我还真拿不准,因此不敢与她太过亲近,当然,也不敢过于怠慢,只能亲切地保持着淡淡的疏远距离,含笑道:“袁嬷嬷请起,本宫来晚了,还望袁嬷嬷在太妃面前替本宫美言几句。”
既然有求于她,自然要有所表示,夏荷不待我示意,马上将一支玉钗自袖子里递了过去。
袁嬷嬷却垂手不接,笑道:“娘娘进去就知道了,实在无须奴婢替娘娘讲话。”
无须她替我美言,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形,一是太妃心情好,怎么迟到她也不会怪罪;第二种则是,太妃心情太糟糕,说了也是白说。此时太妃的心情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却又不好再问袁嬷嬷,只得硬着头皮,扶了夏荷的手朝宫门内去。
我沿着宫院内莲花纹地砖铺就的甬道,行至汉白玉月台前,仰首,鎏金的“承香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这三个字,乃是先皇手书,盖因此殿曾是先皇宠妃丁贵妃的寝宫,先皇驾崩后,吾皇登基,太妃母以子贵,便强命丁贵妃将此宫腾出来,让给了她居住。
我拾阶而上,到得月台,马上有小宫女进去通报,随后出来道:“太妃传皇后娘娘觐见。”
袁嬷嬷仍旧在前引路,但却并未带我到正殿中去,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是太妃日常起居之处,因为天热,地衣已撤,露出平整光洁的细墁地面来。整个东暖阁被一藤纹飞罩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摆着会客的桌椅,墙边立有藩国进贡的鸡翅木博古架,上面摆放的,正是不久前我刚刚分发给太妃的应季陈设;里间靠墙一面大炕,上铺细篾福寿纹花席,前面有金制的烛台,分立左右,烛台边的角落里,各有一只粉彩小缸,里头盛着满满的冰块,正缓缓散发着冰凉气息。
太妃头梳高髻,带着火红的芍药花冠,两鬓还分插着三对簪头镶金雀的玉搔头。而她的装束,亦同她的头饰一般绚烂耀眼,上面五晕罗银泥衫子,下面黄罗银泥裙,臂上挽的是单丝红地银泥帔子,炕前的束腰黑漆脚踏,还搁着一双嫩黄色镶珍珠的雀头履。
太妃的东暖阁,不似太后的长乐殿时时燃着檀香,因此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面带和蔼的笑容,显得十分亲切。这让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拜下身去:“臣妾见过太妃。”
“皇后快起来。”太妃笑着道。
我直起身来,夏荷自随行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摞佛经,递到我手中,我捧着上前,呈给太妃,以饱含歉意的口吻道:“臣妾前些日子身体有恙,虽日夜赶工,但佛经仍是迟了几日才抄好,望太妃恕罪。”
已站至炕侧的袁嬷嬷将佛经接过去,太妃取了一本在手翻看,嗔怪道:“既然病了,就别写了。”又道:“也是怪哀家,忘了使人去和你说一声。”
我忙道:“帮太妃抄佛经,本就是臣妾该做的,即便生病,也不能中途而弃。臣妾只恨自小几笔字不曾练好,恐污了太妃的眼。”
太妃笑道:“能写就很了不起了,哀家还是侍奉先帝之后,才跟着袁嬷嬷识了几个字,要说到写,哀家可是一个都不会了。不过哀家看你这字,比太后那内侄女涂三小姐的强多了,至少周正又大个儿,看起来不累人。”
涂三小姐的一笔簪花小楷,哪里是我比得上的,不过听了太妃此话,再想想涂三小姐那能看花眼的密麻小字,我还是深有同感的。
太妃赞过几句,便将佛经交给袁嬷嬷,招呼我道:“皇后站着作甚么,赶紧上炕,咱们娘俩说说话儿。”
太妃言语间甚是亲切,我哪能推辞,遂从善如流,脱去一双玄黑色的百合履,上炕盘腿坐好。
一名小宫女端上两只樱桃冰碗,搁于太妃与我之间的紫檀卷云纹炕桌上,太妃拿起碗中的银制小勺,笑道:“皇后尝尝。”又道:“多亏了皇后,哀家今夏才能随时吃到冰碗。”
不过一只冰碗而已,原料无非是各式新鲜果子,再配上冰和乳酪,又不是甚么稀罕东西,太妃何出此言?
第十八章 诉苦
太妃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叹着气道:“要不是皇后有孝心,给哀家多分了十缸冰,哀家只怕连降温的冰都不够用,哪还有多的来做冰碗?”
太妃的日子,有这般的苦?我双眉上扬,很是诧异。
太妃继续道:“皇后,你是不知道,先皇在世时,哀家只是个正五品的才人,那点子份例,本来就少,再加上不甚得圣宠,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太多,因此每个月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这些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宫内份位低又不得宠的妃嫔,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安慰太妃道:“如今太妃否极泰来了,焉知当初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甚么天?甚么人?”太妃面露疑惑。
我怎忘了太妃出身屠夫世家,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会懂得书上文绉绉的话,不由得一阵尴尬。
还好太妃并未追问,只继续自己的话道:“哀家好容易熬到儿子成人,没想到却只落了个太妃,份例虽然多了,但寝宫却大了,底下的人也多了,份例还是不够用。虽说有皇上时不时的孝敬,但他事务繁忙,男人家心又粗,哪能点点滴滴都想到,这日子啊,还是不甚如意哪。”
太妃的份例,乃是祖宗传下来的定制,并非我所定,太妃的日子,是否真如她所说的一般难过,我也并不知道,因此不知讲些甚么话来应对。
我正为难,太妃却又笑了:“幸好有皇后,这日子好过多了,这回你给哀家挑的那些消暑的东西,个个见了都说好呢。”
个个见了?这若是仅指承香宫的宫婢和内侍们,倒也罢了,但倘若还包括了诸如太后在内的主子们,那可就太过张扬了。但嘴长在太妃身上,我也说不得甚么,只能庆幸分给太后的消暑物资也件件是上好的,不会被人说成是厚此薄彼。
太妃说着说着,突然叹气道:“还是太后好,以前是皇后,攒下的好东西就不少,如今成了太后,份例足,还有皇上时不时地孝敬,日子比哀家好过多了。”
太妃拿太后来作比较,这话我可不敢接口,只得装作心上炕前花几上的一只青花石榴尊,称赞道:“太妃会挑摆设,这只尊甚好。”
太后伸出带了镶宝义甲的小手指,以甲尖划过青花尊上的石榴串,道:“哀家哪里会挑这些东西,这还是前头的丁贵妃,如今的丁太贵妃留下的。”
我见调转话题成功,遂趁热打铁,问道:“不知这回臣妾给太妃挑选的摆设,太妃可满意?”
我依照太妃先前对我的夸赞,猜到太妃爱听这话,果然太妃闻言眉开眼笑,道:“虽然哀家不识货,但也看得出你挑的都是上好的,皇后极有孝心。”
因我这一打岔,太妃忘记了诉苦,她招呼着我,将面前的樱桃冰碗吃干净,然后提起了澄水帛,称赞我道:“还是皇后替皇上着想,知道把好东西都留给皇上,你不晓得,虽说烈日炎炎,但只要皇上凉快了,哀家这个做娘的,也就舒坦了。”又感叹道: